司仪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晒得全身暖洋洋的,她靠在藤椅上,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坐得舒服些,看阳台上几盆铁树和一株腊梅,想起冯大力的评价铁树开花千载难逢和腊梅性孤的话,无边的伤感又包围了她弱小的身体。平常,在外人眼里,她总是平和而快乐的贤妻良母,是个幸福温柔的小女人,但谁又清楚她内心深处的孤独、遗憾与不甘?洪叶是那么义无反顾追求个人的事业与爱情去了;龚晓活得扬眉吐气雄心勃勃;即使司玲,也曾潇洒也曾疯狂过;唯有自己,一如既往地囚缩在丈夫和儿子用依恋与爱织成的樊笼里做着不安份的梦……这样想着想着,便进了书房,书桌上一尘不染,平时杂七杂八的书报杂志全因过年而收拾归类进书柜里了,她翻开台历,想着再过三天,正月初八就要上班,新的一年又将开始了,心中却怎么也找不到“新”的感觉,反而感觉人老了许多,感觉光阴脚步之匆匆,想宇宙万物,想人类历史长河中,个体生命的本能与理智、情与欲的互相纠缠与厮杀……
司仪忽而非常沮丧起来,感觉生命与灰尘与芥末本质一样,对于地球宇宙来说,它们都不过是一种物质而已。一个人历经尘世的艰难与险恶,追求与竞争直至消逝,再回归自然,无非由一团气体复归于另一团气体。那么,生与死又有多大区别?成功与失败又有多少意义?那么,人对感情的渴望与追求岂不是自寻烦恼么?
司仪忽然想起同学蒋大君的话,蒋大君曾振振有词地说:我认为一对夫妻首先应该是一对最好的精神朋友,而丈夫第一位的角色是一个慈爱的兄长,其次是妻子的好朋友,再次才是妻子的爱人或情人。如果一个男人能够胜任这样的多重角色,那么做妻子的女人一定会感到非常幸福。我就是这样做的。
当时蒋大君毫不隐晦地直言:当然,我老婆比我小六岁,这一点比你们要容易沟通容易接受。
罗舜当时却大笑着说:你倒应该当心你老婆烦了你跟别人跑呢!
那当然,我自然有高招!蒋大君笑着,罗舜却抓住他一个劲追问什么高招,蒋大君说:这是秘方!宫廷秘方!罗舜也接口说:该不会是房中秘术床上功夫吧?弄得蒋大君脸红脖子粗叫嚷:司仪,你该管管罗舜这张嘴!讨厌呢!
司仪在一旁微笑不语,任凭几个男人打闹。
就这么想着想着,忽然窗外飞来一只白鸽子落在阳台的花架上,机灵的眼睛骨碌碌转动,拍拍翅又点点头,再飞来一只落在它旁边,一只胖大,一只精小,可能是一对儿吧,司仪心想,就见它俩交颈鸣啾,摩挲几下,轻轻跳过去又走回来,一副柔情无比的情态……看着看着,司仪不由叹了一口气,想动物雌雄间也能如此风情万种,那么人类中的沉迷者,则是无可救药的了。
也许只有智者才不会沉迷。
那么女人呢?女人该如何认识自己?
司仪想得头痛欲裂,忽然一转头,看到了桌角摆放的一盆文竹:细细小小文文静静的模样人见人爱,可就是一年四季总是那么矮小那么文弱。司仪从没见过它的花儿,奇怪它为什么总不开花,莫非叶便是它生命的全部么?
她立即起身打开书柜,抽出一本《家庭花谱》,翻开——
文竹,顾名思义,文雅之竹也。多年生常绿草木,丛生状,高可达2~3米。9——10月开小白花,花后结球形小桨果……
望着文竹轻盈潇洒的体态、文雅娴静的气质,司仪沉吟良久,她真不敢相信这么瘦瘦弱弱的文竹能长到两至三米!而且也能开花,只不过太小太小,不引人注意。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这眼前的文竹则是生不逢“时”了!它立于案头,花开不见花落无声,岂不有悖于生命的常理么?还有那千载不开的铁树,还有那夜半偷放的昙花,还有那抱香枯守枝头的秋菊,还有唯见花骨朵的腊梅,甚至逃避到清波中的荷莲……谁没有自己独特的季节?谁没有自己坚持的位置?谁能违背生命的常理?
花开何时?花开何处?
司仪的心被自己这一连串的思绪震惊得彻底醒过来,昏然欲睡的情状忽然不见了,她铺开稿纸,一种想写点什么的冲动愈来愈强烈……
-完-
2000年10月31夜初稿
2002年9月22日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