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面的讨论,现在我们就可以对孟子的性善论略加介绍。
孟子的性善论常常被一些人批评,不少人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来批评孟子不明白人的自然属性无所谓善恶,也有人倾向于人性恶,或人性有善也有恶。批评多半建立在对孟子的严重误解之上。其实,孟子并没有从我们今天的意义上来讨论人性本质上是善还是恶。他的真正意图只不过是想说明,一个人只有保存和发扬善念,用心做人,才能真正体验到人性的魅力,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强大力量,认识生命的尊严和价值。我们从上面所讲的先轸的例子,也可以说明这一点。由此可以理解,孟子为什么会提出著名的“尽心”学说。孟子曰: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
知其性,则知天矣。
存其心,养其性,
所以事天也。
(《孟子·尽心》)
这段话中的一部分内容在第二章“存养”部分讲过,下面来解读其中没有讲过的内容。前面部分讲“尽心、知性、知天”,后面讲“存心、养性、事天”,代表两个递进和对应的过程,都针对“心”、“性”和“天”。其过程如下:
尽心→知性→知天
存心→养性→事天
宋明以来的儒家学者极力推崇上面这段话,并在此基础形成了一套完整庞大的修身思想,因此宋明理学有时也被称为“心性儒学”。第一部分讲“尽心、知性、知天”,讲由“尽心”而“知性”、而“知天”。第二部分讲“存心、养性、事天”。其中的“存”、“养”、“事”,这三者都是行为。所以,第二部分落脚在行为之上,落脚在人们在实际生活中该怎么做上。但是无论是“知”还是“行”,都是针对人的性格修养而发,针对心、性、天这三者而言。
所谓“尽心”,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讲,就是最大限度地按照良心的要求来做。这样任何时候扪心自问都不会感到愧疚,因为你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这一点前面已经讲过。“尽心”了才会“知性”,即不再感到“性分的亏损”。在生活中有很多这方面的例子。比如有人说,他每次在公共汽车上逃票时都会东张西望,紧张得很。这种紧张心理是他为逃票行为付出了的“性分”方面的代价。换一种方式做,不逃票时心里会踏实很多。这种“踏实感”是上天对他的奖励,也是合乎他的本性或良心要求的行为。这时他不会感到“性分的亏损”,所以“尽心”可以“知性”。同理,狼牙山五壮士选择了跳崖而不是投降,因为他们觉得那样做才合乎他们的本性和良心的要求,他们的行为得到了老天这样的回报:他们体验到了人性的崇高、庄严和伟大,这就叫做“知性”。由于“性”是由天赋的,或者说“性”代表我们天然的禀赋,所以临死时的伟大体验代表了上天对人性的奖赏,认识到这一点就叫做“知天”。
从上述过程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只有用心4去做人,实实在在地做事,才能体验到人4性4的魅力,感受到上天4对人的丰厚馈赠。这就叫做存心、养性和事天。性善论的要旨在此清晰展现:上天并没有亏待我们,尽心、存心做人,你会感到灵魂更加坦荡,胸襟更加博大,生命更有价值,人性更有尊严。按照良心的驱使做事,用心去体验人的本质力量,理解人性的尊严,感受生命的魅力,你会感受到“性分的完满”(而不是“亏损”),这就是“养性”。这里面体现了人性的法则,人是不能违背的。这种法则来自何方?来自上苍的恩赐,也可以说是我们的先天禀赋。认识到这一点叫做“知天”,遵守这一天赋规则叫做“事天”。
吕坤的《呻吟语》中说:“性分不可使亏欠,故其取数也常多,曰穷理,曰尽性,曰达天,曰入神,曰致广大、极高明。情欲不可使盈余,故其取数也常少,曰谨言,曰慎行,曰约己,曰清心,曰节饮食、寡嗜欲。”这段话的大意与孟子的话相同。其中“穷理”、“尽性”、“达天”、“入神”、“致广大、极高明”等名词,主要来自先秦儒家经典,大家如果“尽心”的话,应该能体会出其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