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此诗共六章,这是第三章。
《诗经》里有许多诗歌,如《邶风·谷风》、《王风·中谷有蓷》,以及此诗,都是被负心男子抛弃的弃妇的悲歌。其中此诗的表现最全面,结构也最完整。它叙写一个女子从与人恋爱到结婚到被人抛弃的痛苦经历,一件件事情依次写来,脉络十分清楚。
先是有一个貌似忠厚的男子,笑嘻嘻地来向她买丝;其实他不是来买丝的,而是借机搭识、追求她的。在他的恋爱攻势之下,她迅即堕入情网,接受了他的求婚,送他一直送过了淇水。在等待结婚的日子里,她一直痴痴地盼着他,经常登上颓墙遥望他。后来终于结了婚,夫妻俩含辛茹苦,同心同德,一起过了几年穷日子。可是成家没几年,家境渐渐好起来了,丈夫却嫌她容颜不再,对她粗暴起来,最后把她给抛弃了。而娘家兄弟却并不理解,反而还要嘲笑她,使她倍感孤独伤心。
她愤怒地指责丈夫的变心行为:“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第四章)——女人没有过错,男人已经变心。男人行为反常,为人三心二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第六章)——曾经信誓旦旦,其实全无诚意。并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其他女子不要轻信男人:“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拜托女人啊,别与男人恋爱。男人恋爱了啊,还可以解脱;女人恋爱了啊,解脱不出来。这是中国文学史上对负心男人的最早控诉之一,听起来像冈察洛夫的劝告:“爱情那,就是这么回事儿:你要靠它过日子,那才真有好看的。”(《平凡的故事》)又像朱丽叶乳媪的唠叨:“男人都靠不住,没有良心,没有真心的;谁都是三心二意,反复无常,奸恶多端,尽是些骗子。”(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而且,哪怕又过了二三千年,今天的女人说起此类事情,还是些几乎完全一样的话:“我很少见到不纠缠的分手,也很少见到在这纠缠里,女孩子不吃亏的。经此一役,有些涉世不深的,简直会对人性失去信心:怎么会呢,说翻脸就翻脸,恶言相向,甚至大打出手,就为了逼你放手,还他一个自由?”(叶倾城《唯一能控制的是我的优雅》)
此外,如《邶风·谷风》,是一个善良柔弱女子的哀怨凄切的哭诉,说自己如何辛辛苦苦地为丈夫持家,但是丈夫另有新欢后就把自己赶了出去,自己离家时是如何地难以割舍,因为割不断对往事的追忆留恋。陈子展先生说:“此皆关于民间男女婚变之故事诗,同可作为短篇小说读。”(《诗经直解》)又如《王风·中谷有蓷》,写一个女子被男子抛弃以后,感叹自己遇人不淑:“遇人之艰难矣” ,“遇人之不淑矣”,后悔哭也来不及了:“啜其泣矣,何嗟及矣。”“遇人不淑”的成语,即源出于该诗。
现代诗人李金发有一首《弃妇》诗,用法国象征派的手法,挑战这一古老的题材,写得别有一番滋味:“衰老的裙裾发出哀吟,/徜徉在丘墓之侧,/永无热泪,/点滴在草地/为世界之装饰。”在中国这样的社会里,至少到目前为止,弃妇题材一时还写不完吧?
原文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卫风·氓》第三章)
注释
沃若:沃然,润泽貌。耽:热昏,陷入情网。说(tuō):通脱,解脱。
今译
桑叶嘸不发黄,绿得极有光彩。我说斑鸠斑鸠,桑子勿要吃醉;我说女人女人,勿要瞎谈恋爱;男人追求女人,十次廿次弗碍;女人追求男人,碰浪就要吃亏。(倪海曙《苏州话诗经·手合手仔布来买丝》。嘸不:没有。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