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江湖中有了故事,才算是成了名。
玥娘走过许多地方,听到过许多传说,甚至可以不要脸地说,她也曾经是个有故事的人。但有这么一个人,是这天地间三千年来一切故事的始,一切故事的终,她的命运造就了上至天界下至凡间今日的格局。玥娘听说过许多关于这女子的传说,但没有一个说书人能说出个真实且准确的版本。
那姑娘是一个谜,是一阵风,她也曾经与玥娘的命运发生交集。那时候玥娘还算年轻,妄想一手改变那姑娘的命数,然而有些人的命数,不由他人,不由天定,只握在自己手里。
中州数月阴雨连绵,一行迎亲队伍穿过暗灰色调下的长街。黄历上今日并不算得是吉日,但她不想再等了,正好新郎官也不想再等了。
婚约答应得唐突至极,玥娘是那样如花似玉的女子,偏偏又生得一副骄横的性子,孔连唯恐她哪日不高兴又将婚约否了,这让他苦等了大半辈子的姻缘就此落了空,便就着她定下的日子速速下了聘礼又速速发了请柬。
而她,并没有一点作为新娘子的自觉,没有深居香阁,没有绣嫁衣备红妆,甚至成亲前两日还在风月阁喝了个烂醉。她这样貌美如花身材高挑的女子,生在那个朝代都不会过得差的。偏偏她还有一身捉妖的好本事,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自然过得很滋润。
但她晓得,再多的金银也填补不了心里的洞。
每当入夜后,酒干了人散了,美景于她只有萧条可言。若说浮生若梦,她的梦沉在千里之外一个叫做钟灵山的地方,座山的主人叫做“宋清扬”,他在她心尖点了一下,从此滋养出一汪看不到边的苦水。
“你说过你会回来娶我,可你这誓言却从来没个准的。”
“玥儿,儿女私情重要还是天下苍生重要?”
同为捉妖师,师兄宋清扬只晓得告诉她天下苍生为重,但他忘了,玥娘还是个女人。而感情这件事于女人而言,是从来没道理可讲的。
“十年前我便在等你,而如今我已经二十六了,我却不愿等了。清扬哥哥你再这般敷衍,我便速速找人嫁了去。”
她看到宋清扬眼里闪过一丝心痛,许久,他才吐出这么一句:“明年十月十五,月圆之时,我定和你成亲。”
有句话怎么说的?自己做的局,含着泪也得演完。
誓约期满之前,玥娘翻遍了钟灵山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宋清扬的踪迹,离十月十五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钟灵山一言堂却空无一物。
逃婚?她不信他会耍出如此卑鄙的手段。然而她却不愿意做个不守誓约的人,中州的富贾孔连变成了这场赌局里的诱饵。
于孔连而言,他并不亏,三千两黄金做聘礼抱得美人归,而这美人还是中州数一数二的美女捉妖师,好不让人眼馋。婚约一旦定下,即刻人尽皆知,成亲之日孔府人声鼎沸,前来贺喜的人挤满了大堂,甚至不乏江湖教派人士。
孔连穿了一身大红喜服,面满荣光。他个子不高,只得踮着脚尖引颈去瞅门外花轿落地没,这般滑稽的样子像足脖颈纤长的白鹅。宾客们斜视嬉笑,孔连倒是丝毫不在意,他心下只想尽快拜堂成亲以免夜长梦多。
门外传来喜轿落地的通报声,孔连推着小厮劈开人群,大步向门口走去。但见新娘子一身凤冠霞帔,足尖轻轻落了地,正牵着红娘手里的红绳往大门里走,身姿摇曳很是动人。
孔连连忙迎上去,未及门口,却听闻红娘啊地一声叫。
只见那引着新娘的红绳应声而断,一直梅花镖却是斜斜插在了红地毯上。他未来得及细想,只道是哪里的仇家前来搅局,也顾不得礼节伸手就将新娘护在自己怀里。
宾客除了少许江湖人士,大都是与孔家有生意往来的商贾,见到飞镖那一刻早已经是吓了一跳,哆嗦地往后退,但见人群中有一年轻公子却是宛然一笑,冲长街不远处的道:“高人既然来了,何不显身相见。”
果不其然,对面屋脊上隐隐显出一个高瘦的影子,宾客又是后退几步,唯独那年轻公子甩开一柄檀香木扇,扇面遮住的面孔后笑语道:“若高人不肯下来,那我便上去了。”
孔连并不打算理会这桩子江湖恩怨,他将新娘引进大堂,人群喧闹稍稍静下去,礼乐便欢乐的响了起来。
而孔府之外的屋脊上,两人沿着屋脊追赶着跃出数里,走在前头高瘦的影子才停了下来。那男子转过身来,声音低沉道:“以婚约为要挟,这就是你想要的?”
说罢,男子从衣襟里掏出一件红绸包裹的物件掷向年轻公子,那年轻公子潇洒地将扇子一收,却是将红绸击落在侧,屋脊发出清脆的响声,几片碎玉自红绸里显露出出来。笑道:“师哥,此刻才想起送贺礼来,不觉得晚么?”
一身青衣的公子迎着月色,纵然她着了男装,却掩不住动人的娇容。与孔连的婚约是真的,可那轿子中的新娘是差人假扮的,聪明如玥娘,自然不会拿自己后半身的幸福作戏码,她所要的不过是激宋清扬显身罢了。
而他此刻来了,说明他依然在意着她,他眼里的怒气和妒意正是合乎她的预测。
玥娘凑近宋清扬,眼神瞥向当空的皓月,笑道:”不过,尚未到子时,这十月十五还不算过完。“说着往宋清扬胸口暧昧地一记娇拳:”若是你愿意,我便当你的誓言还有效。“
然而那记拳所落之处即绵又软,宋清扬自幼习武,身体壮实硬朗,却被一记粉拳捶得躬下了身子,一阵咳嗽之后,月下的灰瓦片上燃了血迹。
玥娘一惊,她见宋清扬如此,才知道他是有伤在身却佯装无事,想起方才自己又追了他数里,恐怕是加重了伤势,顿时又气又急,俯下身子将他搂在怀间。急切地问:“师哥你是怎么伤的?怎么不告诉我?”
然而她手间触及他背上,才发现他背后有着一团绵软的东西,那东西被她一搂,竟然动了起来。
唯恐宋清扬是被妖物缠身,玥娘当即起身由腰间拔出一小柄匕首来,刀刃尚未触及他后背,却听闻一声婴孩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