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朦胧月》《华歌集》表明廖女士对文学的认识还是处于赞美和歌颂生活的写实阶段,她的所见所闻也好,所感所想也罢,最初目之所及、思之所想无非是对现实本身的审视、感悟,那么,到了《微雨霏霏》,则是对意识、心灵、文字本身的观照、想象、诠释,出示有文体自觉意识的证明。再到《七色花树》《玉皇岭》则既有虚的遐想,又有实的描摹,真正进入到语言空灵与事理通达的相互融合中,达到想象的丰富、意象的分明与虚构的真实相交合的境地。
所以,当廖女士写出长篇小说《玉皇岭》的时候,套用时尚的说法,应该说她已经是一个有了存在感的作家。所谓有存在感,我以为大体上有这么三层意思:一是作品反映的是高于生活的靠想象和虚构呈现出世界的可能性;二是表现有文学存在价值的生活,即在文化层面的写作和能够用哲学观照世界;三是体现有社会责任和担当、救赎意味以及深刻的宗教、人性背景。
总体上说,《玉皇岭》是民间奇俗、风情民意的大展示,表现了与庙堂文化相对应的民间文化所折射的原态生活中人性锻造和升华的过程。廖女士在《玉皇岭》中,用主要情节串起一个个充满奇异色彩的故事,并在叙事间歇营造文化与原生态生活的间离效应。插叙、倒叙、正叙、补叙等各种叙事因人而异、因事而别、因地而分甚至以物或其他为叙事线索,显得随意而不凌乱、从容而不张狂、神秘而又内敛。颇有意味的讲述采取了碎片化和拼贴的技巧,做得不露声色、了无痕迹,没有碎片断裂的突兀感和不连贯产生的生涩感。她采取散点透视来结构故事,以奇妙的传说构建人物情节,依靠时空间的切换完成叙述,不仅扩大了叙事的外延,也增加了故事的内涵,使叙事呈现出立体开放的多维架构态势,造成的停顿和形成的跌宕给人疏朗清晰的感觉,再辅之以宗教图腾,生命秘籍、玄妙梦境、奇异动植物描写及奇人奇事穿插其间,使可能沉闷的长篇叙事有了灵动、轻逸、鲜活、随意的表达形式。
这样的外部结构使开放的叙述发散开来并在文化观照、人情世故、心理描写上达到空间化、立体化的感觉,呼应了存在的生活逻辑,摒弃了以主线结构人物命运的套路,但又并不缺失长篇描写人物命运的沧桑感、沉重感,非常内在地支撑起复杂多变的叙事空间,使结构骨架和丰满的情感与奇特传说相互交织、叠印并充分交融,更便于传统文化浸润出的故事显出本真和质朴来。
《玉皇岭》是整体民族民俗生活的单元化叙事,在描摹玉皇岭这个小社会的人性嬗变中,采取全景式展现与分散式聚焦相结合、线性时间流动与情节空间搭配相衔接、碎片化叙述与横断面扫描相融合的手法。整个《玉皇岭》的叙事中,廖女士对于风情民俗娴熟于心,倾诉于笔,可谓事理通达、人情熟稔。她讲述的一个个悠远而又贴近现实的故事,一个个忧伤而又闪耀人性光芒的故事,一个个有着坚硬生存底色而又荡气回肠的故事,新鲜奇特、令人过目不忘。这些故事,有对诸如乱伦等最隐秘丑恶人性的揭露,也有“让太阳在大年三十歇息”的温婉人心的充沛表现,是人在自尊中找寻生命的敬畏,是文化普照下人际间和人与自然间本应如此的和谐相处。这故事有复杂性、咸腥味、苦涩感,耐人寻味、发人沉思、催人奋进;这故事再现生存、塑造精神、安放灵魂;这故事寄物于情、融情于景、情景交融,使世态人情的文学表达有了文化、宗教指向的应有深度。
文本的巧妙之处在于以地域描述引领叙事,徐疾有致地叙述前后照应、相互关联,丝丝相扣,环环相接。由大河湾引出寿星树,用传说为故事发展埋下伏笔,而后羊奶奶出场,再有领坡人林老三引出黑蟒蛇——这个贯彻始终的意象——再叙说捕蛇人谭永定——然后到捕蛇人的居住地——小西岗。先用山林风景来营造神秘的气氛,辅之以地名、景物描写及传说,再用全能视角叙述奇妙诡异的故事来衬托人物性格。使符号化的地域与氤氲的故事相交融、生活的绝技与人的生死相陪衬,让人物的无常命运与风俗相联系。使地域特色、动植物传奇与意象表达的结合不仅具有句式上的修辞学意义,更成了象征、隐喻、意象的修辞本身,从而使真实的微观得以与文本整体相匹配。
廖女士对生活的描写,也揭示了人们对命定的无奈。在文本中,梦是廖女士解决现实与虚构矛盾冲突的调和剂,传说、风水、梦境一般总与影响人物命运的事件联系在一起,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在梦中引发、在梦中发展,梦成了叙事的切入点,也成了折射人性的媒介,更成为走出尴尬的转机。因梦而起祸端、因梦而化干戈为玉帛的关键,是她随心所欲的文学虚构和想象。而且几个人物的死亡似乎都与神秘有关,如辛汉章;也有与遭遇有关,如谭顺昌;更有与自然或传说有关。这些打通人、神、鬼间的界限,贯穿现实、梦幻和思维的交融,无疑增加了作品的深刻性和复杂性。她的叙事不是靠人物故事去推动,而是用纷纭的头绪说出了众生的命运,简洁而不单薄,多重而有条不紊。语言准确、洗练,人物形象个性鲜明,如老沙皇。再比如设计的几位女性如牛静荷等很有形式感和现实意义。另外土改、“文革”、改革开放的背景若隐若现,既不刻意又不疏离,使存在具有见证历史的时代感,也使玉皇岭的故事与外界保持声息相通的互动性、开放性。同时,她对于需要结束的了断,不是简单化地一停即止,而是用民谣言此而顾彼,或适时自然地转到另一景致中,既富有诗情画意,又增加了文学意蕴,使写作的形式更为新鲜和丰富。
最值得一提的是,《玉皇岭》写出了别异于其他地方的生活,有一种南阳地域文化浸润其中的感觉。它在反映农耕文化的总括下,有狩猎文化的粗犷因子,有婚俗文化的命定显现,有民以食为天的唯此为大,有动物、植物、山、石的诸多图腾崇拜,有对山村农民文化心理的深刻揭示。这其中表现以老沙皇为代表的貌似公允的正统和与之对应的牛贵贤等人使用阴招对他生命权利、社会权力的消解等,实质上体现出人的文化在观念层面的对立。又如玉皇岭人尊重知识、能力等价值取向与崇尚奇人、迷信算命的旁门左道并行不悖,尊慈崇善和接纳庸俗的相得益彰。这些主流与非主流文化的混同交织共同构筑和营造了玉皇岭地域文化杂糅相间的具有独特魅力的文化氛围。同时,廖女士使植物、动物与人的职业、性格及世俗的尔虞我诈结合起来,以很多神奇传说来增加故事的神秘感,把人所塑造的文化和文化滋养的人的言行内在地表露出来,使人物命运因人性的充分张扬而呈现出的斑斓多姿更显得真实、可信和富于感染力。尤其是体现出了我们这个民族在艰辛生活、困苦日子中那种不屈不挠的乐观精神,使文本更具有文化质感和哲理,也更具有一定的社会学、文化人类学的意义,这显示了作者丰富的生活积累、厚重的文化积淀和别具一格的艺术视角以及驾驭长篇小说的生命体验。
基于对她创作的认可,在以往作品不断得奖的情况下,廖女士近年的散文新作《七色花树》和长篇小说《玉皇岭》又连续两届荣获河南省政府大奖。
我期盼她在文学上有更大的收获,在诗歌、散文、小说领域的创作成果应该能够给予她新的更大的自信。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