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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岛上的世界是漂浮着的世界,隔绝而平静,好似一个被抛弃了的牡蛎壳。刘美好和老包一起上了岛,大陈奶跟以前一样,没有变老多少。西边废弃的小屋,堆满了陈年的网和渔具,不晓得多久没有人进去过了,吹口气,冉冉浮起的灰尘便充满了屋子,刘美好整整清扫了一天。多年前蜜月期大陈背来的花面被子,还是崭新的。刘美好很兴奋,说我们来了就不走了,这就是我们俩的隐居之地。

海上不断有船驶过,海风让人身上浸透了潮寒之气。老包时常做一个梦,在这个梦里一双大手努力帮他把背部的纹身去掉,手针落在纹身上面,柔软的皮肤被扎了一个个孔眼,血涔涔而下。那双手使出力气,给了他一击又一击,手针穿刺皮肤的声音清晰地听得到,血珠四散,冰凉的深刺好似穿过皮肤穿过肋骨,触到了跳动的心脏。身体成了热气腾腾的血葫芦,听到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道:舒服了吗?醒了,睁开眼,脸色石灰一样白。

岛上并不耕种,只能依靠种树来涵养水源,植被匮乏,可以成活的花卉树木少之又少,几乎都是没有人高的丛木。刘美好走过山路,走进一小片草场地,长着满满的凤仙花穗,小花园般锦簇,不由地低低地唱道:指甲花,染指甲,小妹妹最爱它,染花染得十指红,小手就像两朵花。

采摘的凤仙花已经晾晒了一天,失了部分水分,这是涂指甲的最好时机,跟明矾一起在石杵里磨碎,均匀涂抹,细绳将叶子缠绕在指上。前一晚涂上了凤仙花泥,暗自嘱咐自己睡觉小心脱落,第二天早晨睁开眼,取掉缠着的花叶包,指甲晶莹剔透。刘美好看着指甲,一下子想起会涂指甲的筷子。

老包听奶一整天的絮叨,把岛上的风俗故事听得出神,开始能够辨别潮汐,学会了听马达的声音,模仿渔民口音说话,热情地向这岛上的渔船挥手致意,一点儿不像初初上岛的陌生人。渔民教他练习潜水,两腮鼓着,闭气直往海底冲去。

这是整个列岛中北边最小的一个岛,交通不便,也就没有像其他岛开满了渔家乐,偶有登岛的陌生游人,四处找路,很快便索然无味地返回,他们发现这些岛之间几乎毫无差别,并没有出奇的风景。刘美好对奶说,我们也腾出一间屋子给他们住,让这里热闹热闹。灶台开始白雾腾腾,煮海鲜烧饭,处理一条鱼时动作麻利而轻盈,仿佛是长期海岛生活练就的习惯。刘美好露着白色胸脯,软软地笑,看到每一个外来男子,都站起来招呼。

男男女女成群结队,人越来越多,支了桌子到院子,摆了一大摊,石碾上也坐上了人,杂沓而吵闹,使劲也听不到客人的喊声。刘美好应付不过来,在院子里装了一个扬声器,客人听到声音自己跑过来端,大喊:3号桌,清炒蛤蜊一份。海鲜都是渔民的小型木制渔船用单拖网打捞的,多是十米水深以下的头足类、甲壳类、贝类和各种底栖鱼类,最为常见的是长短蛸、鱿鱼、梭子蟹、偏口鱼、鹰爪虾。出海之后,渔民将海货送来,身体剽悍黝黑,穿着橡胶长靴带来一片湿湿的海水,订制的大玻璃箱里盛满海水,长蛸全身通透,游弋起来如同盛开的玫瑰花。

客人走光,椅子四角朝天地放到桌子上,刘美好赤脚穿塑料凉鞋,用大桶的海水清洗院子。关上门,盘腿坐在炕上,一堆钱检点之后用细绳捆上。从岛外雇来短工整修老屋,用石灰粉涂白外墙,写上“美好渔家乐”几个大字,路人都停下来看。刘美好说,奶,我们买台电视怎么样?隔天捎回一台电视,院子里竖上天线,看着电视里的世界,淡漠而疏离,已经愉快地遗忘了一切,陶醉于这种生活,生命的历史被抹掉了一部分,过去一晃而过,不再需要回忆,面对岛的世界,生命感到伸出了根一般,开始蓬勃旺盛。

欢迎来到美好渔家乐,这是避暑和散心的天堂,请多呆些日子吧。院子开始像集市一样热闹,刘美好又租下移居岛外渔民的余屋空房,动员游人们小住几天,让他们体验出海钓鱼闲逛捡拾贝壳卵石。岛上的渔民也喜欢聚集这里,一整天都没有安静的一刻。

冬夏天气最容易让岛与外界交通隔绝,刮起风来,长达十几天都无法离开,柴米油盐也进不来,泥墙砖坯建筑原料要运进来更是工程浩大。刘美好计划盖两间平房,并开始动工,要在下一个旅游旺季完成,甚至还宣布将要压铸一条混凝土小路。

岛上的人依靠海水养殖和打鱼过活,周围都架设了数量惊人的养殖筏架和定置网具,浮游生物一般,航道越来越窄,船路越来越少,路过的渔船就不再停靠了,渔民和旅运公司关系不断恶化,对峙引发的械斗时常发生,航线营运屡屡停止,岛上的交通更加退化。有人跑来喊,旅运船只又将养殖架打坏了,这下要好好收拾他们一下。渔民都汹涌而去,岛上的各种马力的渔船、舢舨、小汽轮船都出来了,围着航运船下了锚。渔民习惯于以暴力来保住自在的世界,野性和蛮行交织不知收敛。航运船上的保安员都站在船舷上,拿着水枪和铁棍。汽笛不停在响。

渔民手持强力皮筋的弩式鱼枪,威力巨大,水下可以穿透三十米以上,被管制却不能禁绝,有恃无恐,只有海的力量才能驾驭这些渔民。有被鱼枪的钢制箭头击穿了下颚骨的先例,船上的保安员吓得进了舱,不敢露头。岸上的人对着海面喊,混杂在汽笛的悲鸣中不知道喊些什么,有的人在沙滩上奔跑起来,边跑边喊,急得跺脚,有人爬上海岬俯望漂在地平线上的战队。

老包混杂其中,激情万丈,高举着鱼枪朝岸上喊,他们如果来,我就放枪。刘美好你看清楚了吗?我有一只眼是瞎的,我瞄的最准,一定可以把鱼枪射到敌人的脸上。

几个面孔青黑的,爬上了航运船,舱面空无一人,舱门已经封锁了。舷窗的圆形玻璃四溅开来,肉战搏斗开始了,渔民好似一群被投了肉的狗,见人就扑,几个人很快被撂倒。火拼着,海警来了,驱散了渔船,抓了几个人。这次有人被打断了腿,有人肚子被捅了窟窿,有人被扔下了海。

海又沉寂下来,家里齐集了一屋子的人喁喁不休。老包不见了,有人说,也许被海警捉了去,好几个都没回来的。有人说,那么多停靠的渔船,老包随便跑到个船舱里闷着,谁也找不到的。哪次打仗大家不是这么避风头的?等几天海事纠纷处理完了他们自然就跑回来了。但却也有人竟然目睹老包翻进了海里,说不定已被海卷走。众人听到这个又嗟叹不已,安慰刘美好说就算翻下了船可以游到礁石上,岛上还没听说谁翻下海被淹死的。

老包不会这么不明不白地把她抛弃了,刘美好对此深信不疑。当晚,她却感到不祥的征兆,梦见老包打门进来,褂子湿了半截,头顶上面有一只帽子,站在窗前说了几句,比划了几个手势表达出一种告别,越走越远,挥着手就消失不见了。

一连几日有风,雾气汹涌地弥漫了整个岛及海面,只见白浪在滚,渔船都控制不了航向。海警顶着雾气在海面上巡查了多次,什么也没发现。天气愈加暴烈,岛又处于阻隔之中了。老包彻底失踪了,消失得比空气还干净。刘美好做晚饭,将一把鲜虾洗净沥干水,本来要入锅煮熟,却毫无知觉地把它们一只只用手指全部捏碎。一眨眼,恍惚看到老包的躯体漂浮在海面上。

天气缓和下来,海面上满是云气。刘美好踏过沙滩留下成群的脚印,面对无情的大海,一次次流下热烈的眼泪。突然,有个重浊宽厚的声音唱道: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一个壮实的汉子往海滩这边跑过来。烟波浩渺中,刘美好见到了一群亭台楼阁,有行人正穿梭其中,繁华锦绣;正中央是一座巨型宫殿,塔尖白光闪闪;周围帆桅如林,停满了幽蓝色古战船;浪花之上的天上人间,幻影缤纷又灰飞烟灭。刘美好被云气笼罩,全身润湿。有渔民说,海市蜃楼乃吉兆,蛟龙吐气,没回来的几个人今晚就能回来,说不定老包真的会在晚上敲门回来呢。

下午退了潮,沙滩全是鹅卵石。砾石经过海水的反复翻滚、摩擦、撞击,浑然天成,光滑如卵。刘美好拾到一只纯白色的,光洁如玉,又拾到一只表面带红丝的,像一瓣花瓣嵌在当中。还没到晚上,老包就从小码头下来了,往沙滩这边走。刘美好还不敢相信是真的,担心老包像虚像一样消逝,她把全身的力气聚合在一起,将手里的卵石击发出去,球形的、面饼形的、笔帽形的、尖脑袋形的全都打了出去,男人捂着肚子左躲右闪,大概被击中肚子了,仍然顽固地站在面前。刘美好把委屈扩展成愤怒说,你这几天干什么了!我还担心你魂归西天了呢。说罢,又弯下腰补充弹药,老包叉开双臂冲锋上来,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说我没爱护好我的那只新眼睛,海水把眼球冲掉了。刘美好开始用利爪近身攻击,想抹干净眼泪也抹不干净,说今天我看见海市蜃楼了。

原来失踪那天,老包跟几个人泅渡到了附近的岛上,正好碰上这几天海况不好回不来,直到今天天气平静了。老包说,我先是被一根绳索绊倒,然后身子不小心歪了一下才落下海的。在海里,我采取了蝶泳的姿势,你知道蝶泳是所有泳姿中最好看最难学的,附近的岛看起来很近游起来很远,游了一会儿就游不动了,好像还要一点点往下沉。我发现后面的罗敬亭和邢鱼智都是露着头使用狗刨在游,又慢又难看但是显得很轻松,他们还边游边说话。蝶泳自由泳蛙泳都是孤独的姿势,嘴巴需要不停地在水中呼气吸气,没有办法实现人与人的交流,狗刨才是最合群的。我把泳姿也改成了狗刨,和他们聊着天一起游到了岸边,要是不采用狗刨的姿势是绝对熬不到岸边的。那个岛上的人听说了我们的事迹,天天和我们对饮,风一停就送我们回来了。刘美好我知道你一定在想我担心我,我也在想你,每当我喝下杯中酒的时候都会想念你,想抱着你圆圆的腰睡觉,还想起很久以前你穿着白衬衣吃饭的样子。

对外的航运被彻底击溃,旅运船只也不再在这个岛上停靠了,只有渔民自己的船只进出。夏天过去了,凤仙花谢了,指甲的颜色才一点点地褪去,变成了弯弯的细牙。时光转入冬季,旅游客走光了,海色常常发暗,好几天见不到太阳。冬日全是无法消磨的时间,渔民反而愈加平静,家里都糊了窗缝子,让风进不来,孵在家里静坐冥想,这才是岛上原生而本色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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