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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凡草皆敬畏

凡草皆敬畏

儿时,与哥哥游戏的过程中,突然,他腹痛难忍。父亲请来了赤脚医生,他在当地,算是一把能手。听诊把脉后,蛮有把握地断定:“是阑尾炎!”阑尾炎是要开刀的,不过,他有不用开刀的密方。父亲跟随他,在田间地头转了一圈,手里捋着一把野草。父亲说是草头方子。

父亲带着一把铲子,去找草药了。夜幕降临,二哥为父亲送去一盏三用灯。村头的塘埂上,一点灯火,或明或暗,那是父亲在挖药草。记不得草药是什么模样了,但那盏寻草药的灯火,一直亮在我的心头。

上初中时,母亲患了肝炎。肝病是富贵病,患者不能负重,还要营养好。医生说要慢慢调养,否则容易再犯。邻居告诉父亲,中庙那边有位老人,会看这种病。很多病者,到他手,药到病除。父亲买了一些礼品,不远行程,去拜访他。回来后,父亲照着老人给的草药,沿途挖了很多。捣烂后,佐以红塘,冷敷在母亲的手腕上。一天下来,便见了药效,母亲的手臂上,起了很多豆大的水疱。水疱破了,淡黄色的液体不停地渗出来。母亲说:“拔掉这些毒水就好了!”

几个疗程后,母亲完全康复了。这么多年来,从未复发。想必是那次除了根。

最近看了几位知名女作家的读书笔记,诸多内容是品《诗经》,论《本草》的。从她们的笔记中,我也茅塞顿开。譬如“采薇”,薇者,不过就是嫩豌豆苗。数九寒冬,掐一把肥硕的豌豆头,清炒,起锅时,撒上少许盐和白糖,清香爽口。“菘”者,不过就是大白菜。还有白萝卜,唐朝就有栽种,但那时是做供品的。时称莱菔,其籽叫莱菔子,供药用。白萝卜本身就有消食、止咳、利尿的功效。难怪俗语有云:“青菜萝卜保平安!”

阳春三月,常见人在田埂上剪一种开紫罗兰色花的野草,听说是草药。父亲说:“别小看这些草,对节生长的,都是药草!”可惜我没有读过《本草》,分不清芳草、醒草、毒草、蔓草的类别。

但有一种茅草,漫地生长。春天,花未开,含在叶包中的花蕾,可以采来吃,当地人叫它“茅姑娘”。开花也独绝,花穗是密生的白毛。茅草根也可以吃,挖出来,是白嫩的,生吃,甜脆可口,也可以做菜。农田里,它是致命的杂草。无论阴湿、干旱、贫薄的土地,它都可以立地扎根,很难却除。这样卑微的野草,竟也有止血生津、利尿解毒的药效,还有助于体虚。

乡下说,牛羊畜生是“百草头”。它们啃草,似的的确没有挑剔,凡可入口,几乎不曾拒绝。看着它们健壮的体魄,我对百草无比感念。

活在自然里,用最纯净的方式。卑微,不张扬,纵使巨石压身,也无惧无畏,执著地把生命的叶脉,伸到太阳底下。它们内心充满阳光,因为温暖,所以怀有治病救人之心。

由是,见野草,必生敬畏心!

望春

洗净了的冬衣与棉鞋,晾干后一件件地收藏进柜子。温室里的花,也一盆盆地搬上了阳台,拭去旧年的陈渍,浇灌一壶春水,静候着第一片新叶的萌发。经受漫长季节的饥渴,我可以听见它们“汩汩”的饮水声。这或许就是冬的祭奠仪式,节气的绵长,连同铭刻在记忆里的“冷”,一并催她休眠、促她归去。我们要去迎接春天了。

整个冬季,厚重的棉衣加身,心情也如那荒野,成为一副黑白对比的木刻,生冷木讷,少了几许曲线。换上一套崭新的裙装吧,心情应该与这远道而来的春一起明媚着、亮丽着。

将窗户打开,把窗棂擦净,请阳光进来,给春天让个道吧!

树干依旧,但孕育着春天的叶子,日渐饱满。顶在枝头,像一只只贮满绿色颜料的瓶子,一不小心,瓶子就会被倾覆,树会被染成绿色。我期待着那瓶子打开,染绿枝条,染绿藤蔓,也染绿那一树的希望。

歌声与鸽哨一起,在天边嘹亮,这是迎春的号角,春会循声而至。风筝也在云端做着招摇动作,摇曳着,妩媚着,似乎在采集阳光的煦暖,去回报岁月的殷勤。

站在高高的山峦,眺望春来的方向。绿色的地焰喷薄而起,从天际奔突而来,如钱江的大潮。燃烧着绿焰,席卷着大地。不久,山绿了,水绿了,田野绿了,空气也绿了。

那对纯情的鸟儿,在向阳的早枝上诉说着春天的心愿。我追随着那朵花的影子,四处寻找春天的微笑,发现流云一抹,绯红地栖息在朝阳的山畈里,那是春天回眸一笑的娇颜。

春色如洗,洗净了那一路的风尘仆仆,天是蓝的,云也更轻盈了。小溪从山涧走来,我在溪边掬一口清泉,却不慎将轻愁跌落水中,溅起几重涟漪。溪水一边流淌,一边传唱着春来的消息,她途经的地方,都有列队的仪仗。

我打算忘记那个冗长的冬,让心腾空,来承载更多的春意,在思绪里一遍又一遍地勾勒着春的容颜。我决意将春装裱成画,就挂在我书房的影壁上,点缀一屋的浪漫。

可我又不敢挽留春天,怕误了时节,让爱字成殇。我需努力压抑心中的那个“痴”字,不敢将她系的太牢。还春一个自由身吧,放春回山林,春是放养的兽,一堵心墙,怎么可以关住她的流畅?

我也要从这里出发了,溯春而上,徒步去那春来的远方,追寻春的源头,我要掘开春的堤坝,任春一世流淌。

有春的地方,就会有我的行囊。

拈花时节

“春看桃花,夏观荷,秋赏菊花迎风霜,冬惜梅花一点点”。为了看桃花,我曾三次去黄龙。

第一次去黄龙,是去年春天,听人说无为黄龙的桃花很有名,踏春时节,欣然规往。因为陌生,走了很多冤枉路。询问当地人,听说我是特意来看桃花的,两个人竟同时指着相反的方向。或许,这里的桃园太多了。

一路寻花而行,却不见花的踪影。就在我想放弃的时候,转身处,竟然就是百亩桃林。连绵几个小山坡,桃树虬枝低矮,人在树中行,仿佛置身世外。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桃园,感喟不已,只是来早了几天,未到盛花期,一串花序,半枝微微开放,半枝仍是猩红的花蕾。不免有些遗憾。

折花怅然而去,却又割舍不下。周末,又去了一趟黄龙--我喜欢圆满的感觉。不过三五天,就迎来了盛花期。一路游人如织,花下还有几对拍外景的新人。他们与桃花,都是春天里最亮的风景。满园桃花盛开,心中再无缺憾,满意而归。

今年清明,正赶上桃花节,天空飘着蒙蒙细雨,丝毫不减游人兴。雨润桃花,更添几分婀娜。早春,天干无雨,桃花却开得一团热闹。远远望去,是一片片绯红的流云,横亘披拂。近看花开成堆。硕大的桃花,花蒂挤挤挨挨,又都想把花瓣尽情舒展。花开满枝,一串串,高处的花枝,连掇着低处的花束,花瀑一般。第一次见到桃花开得这么浓烈。这是花的海洋,站在并肩高的花丛中,人面桃花,相互映红。今年肯定是个好年成。

入夏,途经黄龙,又想起那处桃花。同行的朋友听我讲述春天的盛景,兴趣盎然,一行人驱车同往。不经意间,车与桃林擦肩而过。印象中,只见桃花,不见叶。这满树的枝叶,竟有些陌生。经过了两个诺大的桃园,红了嘴巴的桃子,在翠绿的树叶中,半含半露。这倒激起了我们的好奇心,去买点鲜桃。停了车,正好一个汉子,挑着满满两筐桃子,从桃园深处走出来。问价钱,居然也要三元一斤,很奇怪:“今年大丰收,也不便宜点?”那汉子叫苦不叠:“哪里丰收啊,干旱,桃子结得少!”“春天的花不是开得很多吗?”不免心生郁闷。想起一种花,叫“谎花”,花开得欢喜一团,却没有结果的心。原来开花与结果,不是一码事。

回去的路上,朋友突然无话了。来的路上,车里人的话都让她一个人说了。什么原因让她骤然深沉了?她淡然一笑,神秘兮兮地说:“这个地方,几年前我也来看过桃花!”我有点惊讶。她又诡秘一笑:“和我的初恋。我们还约定桃子成熟后,再来摘桃子。”“后来呢?”我追问她。“后来?他是他,我是我了!我们没有来摘桃子。”我们笑了,感情也可以有花无果。

哎,人和花是一样的,哪里会一成不变?

春雷一声惊蛰始

算不得霹雳,天际轰隆隆的几声春雷,劈开了季节的樊篱。雷声并不清脆,如同战前沉闷的鼓点,点点震撼人心。“春雷惊百虫”,几场倒春寒,敌不过春雷的悸动,一切就像懵懂酣睡的眠虫,在惊蛰前蠢蠢欲动。

惊蛰到,云雀惊,展翅飞入云。云雀一整天都在歌唱,这只灵动的歌手,在云端把乐符串掇成章,谱写成情歌,抒发对春天旷世的爱恋。秋去冬来,候鸟追随着明媚的阳光,随雁南飞。云雀,守侯在曾经的地方,她相信,春天不会舍她而去,它只是远行。以初恋的情结,爱恋新春归来。一年又一年,云雀般痴情地守侯,让时节有春归的急切,怎能让云雀在等待中老去?

惊蛰到,鲤鱼惊,结对水面行。过去的那个冬季到底有多冷,鲤鱼说它不知道,整个冬天它都躲藏在水底冬眠,它甚至记不清冬冷俊的模样。惊蛰唤醒沉睡的鲤鱼,它们结伴畅游、觅食。春江水暖,鲤鱼不是唯一的知情者。成群的鸭子,是最先的访客,早就探出水温回暖,它们在河里嬉戏追逐,沉寂了一冬、冷冷的水面,沸腾起来了。

垂钓的鱼竿,也一节一节地抽出来,一直拉到河中央,渔人喜欢赶着春讯,捕捉鱼的肥美,垂钓一江春水。

“惊蛰未到雷先鸣,大雨滂沱似蛟龙”,雨一茬接一茬地下,应了“四十九日乌”的农谚。河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涨起,河面宽阔了。春寒料峭,但风明显柔和了。仿佛刮了一冬,锐利的剑锋倦钝了刀刃,纵使有寒光,却不再逼人,少了寒冬的凛冽。

微风吹皱了河面,鱼鳞般的涟漪,恰似鱼儿游来游去。兴修的河道,除去了淤泥杂草的阻塞,通畅了很多。河水清浅,上下河道,因为有落差,河水“汩汩”流动。下游的河水,静静地向远方延伸,宛如一支古老的民歌,不温不火地传承着,不需要太多的脚注。

河水清澈见底,河床上沉淀的苔藓,随着暗流,向着下游的方向舞动。仿佛一直栖息水底的蝴蝶,一张一歙地扇动着翅膀。

惊蛰到,蓓蕾惊,窗旁传花信。窗台上那只青瓷花盆里,去年的宿根,已然萌动成无数的蓓蕾,一粒粒绿豆似的覆盖在泥土上,经过春雨的洗涤,水灵灵地,像是随时会绽开。

春天是漂浮在空气中的微尘,轻柔温存,让我们不曾察觉。多亏惊蛰提醒,春光一刻值千金,怎能耽误好时节?

“到了惊蛰节,锄头不停歇。”惊蛰过后,田间地头,多了忙碌的身影。韦应物的《观田家》一诗中这样写道: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农家休闲的日子,到惊蛰就算告一段落。丁壮之人,都在野外忙碌,休整场圃,日薄西山时,晚归的农人,还牵着牛犊,在溪涧边饮水,这就是田园。二十四节令,把这田园打点成一首叙事诗,一幅风情画,或者是一囤米粟。

节气一个接一个,物候是棋盘上的一粒棋子,从来不能孤立地看待。惊蛰,在二十四节气中最有震撼力,它让大地生动。

采青

三月初春,山依旧是空的,没有半点新意。远远看上去的绿,其实是错觉,不待我们走近,就躲迷藏似的消失了。好像还没有积攒好最后的力量,春,这个即将“呱呱”坠地的婴孩,在地母的子宫中隐隐胎动。我期待在转身的刹那,听见婴儿破啼一哭,紧跟其后是春满人间。

此刻,草还是去年的草,枯黄,陈旧,恰似经年的纸张,有隔着岁月的蜡黄。我猛然醒悟,知晓了过往的日子是什么颜色,对,是黄色,如同枯草。

朋友知晓我们在山间闲游,问我:“山青了吗?”我竟不知如何回答,怕他笑我矫情,山还未青,就急于踏青。

于是偷换了一个概念--“看青”,草色是可以遥看的,站在山巅,极目四望,目光所及的田野都是碧绿的,油菜、麦苗还有窄窄的田埂,脉络清晰地将这些绿色勾勒的深浅不一。宛如一块魔方,转着转着,全绿了。

美学中,蓝和黄混合就成了绿。天是蓝的,地是黄的,生长在土地上的绿色植被,是蓝天和大地共同赋予的生命,所以传承了蓝天和大地的基因,这便是绿。

山沉睡着,山涧是醒着的,雨水从这里汇集,一直流向山下的小溪。湿润润的山沟里,苔藓绿茸茸的,明亮的新绿会让人为之一震,这是对生命的渴望,虽不奢侈。苔藓也不贪婪,很浅很薄地依附着泥土上,像是怕刺疼了山,轻轻一撮就连根撩起。先生喜欢这些苔藓,要把它们移栽到家中的花盆里,日日得见。这些苔藓绿得太让人感动。

山坡上,一棵碗口大的树桩,白生生的斧痕在杂草丛生处格外醒目。父亲看着树桩,叹息道:“可惜了一棵好树!”这是一棵山毛榉,可以长到七八丈高。从致密的木质可以断定是株良木,但它没有等来春天。庄子有言:“快马先死,宝刀先钝,良木先伐”。不知道这应该是树的悲哀,还是人的悲哀?看父亲一脸惋惜,我便安慰他:“或许春天还能从树桩边抽出一根新芽呢!”

先生提议:“我们去挖些兰花带回家吧?”他不知道这里的山太浅,藏不住惠兰。几年前,在他故乡歙县南乡的大山中,我们曾挖过一株兰花。那里山很深,一山连一山,新安江流到哪里,山就延伸到哪里,山与水蜿蜒相伴。我们采竹笋时,在幽深的山谷里发现一株硕壮的兰花。一束兰花一首诗,胡适的《兰花草》或许也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偶得。

但这里没有那种名贵的幽兰。我们寻了很久,发现一种暗红的野花,大约也是兰的一种,叶片如兰,清瘦修长,花蕾很单薄,没有兰的幽香。根却扎得很深,接连挖了几株,都没能连根挖起。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乡里人看来,山里就埋着宝藏。儿子也寻到了他的宝,是一段裸露在外面的竹鞭,经风历雨,竹鞭也绿如翠竹,但比竹节更柔韧、结实。儿子得了宝贝,满心欢喜,一路快马加鞭下山了。

我与母亲也没有空着手。山脚下的麦地里,荠菜肥硕丰嫩,清香诱人,算得上一味山珍。晚餐多了一道上市菜--凉拌荠菜。开水浸泡后,荠菜越发青绿。备上各式佐料,更是可口。

余下的荠菜,我带回来包了饺子。阳台上的花盆里都掩上一层苔藓,成了最早的春色。

恰似故乡槐花香

黄昏时分,领着儿子在公园散步,迎面扑鼻的芳香,敦厚淳朴,花香中蕴含着甜丝丝的味道。“槐树花!”我脱口而出,这伴随着乡土气息的芳香,是我嗅觉中最敏感的记忆。

故乡的村前村后,都覆盖着浓密的槐树。这树生命力强,落地生根,只要有土壤的地方都可以生长,从不论土地的贫瘠与肥沃。没有人工栽种,村前的山上,半个山坡都是槐树,花开的时候,半坡雪白,好像是昨夜的一场雪。远山近岭都沉浸在槐花的馥郁中。

老宅前也有三棵老槐树,也不知道它们历经了多少个年代,有记忆的时候,这三棵树的浓阴就可以乘凉了。也不知道老树究竟有多老,小时候,我们从不敢轻易去靠近那沧桑的老槐树,因为《天仙配》中,就有位白发的神仙是从槐树下钻出来的。小孩子们总是喜欢对着老树发痴,既盼望着有一天树下会钻出来一位老神仙,又害怕这槐树真的成精。

槐树花纯白如玉玲珑,掩映在绿枝丰叶之间,一树的槐花,不胜娇羞,如待嫁的处子,欲语还休。花未开,活脱脱一只只银色的小口袋,引人遐思无限,总想等候她开颜一笑,看看那口袋里究竟埋藏着什么新奇。淡淡的芳香,一天天地浓烈起来,却总是清新爽快的,没有香樟的刺鼻,也没有梧桐的夸张。梧桐花总是一串串毫无遮拦地、高高地直立在枝头,像一挂挂紫色的铃铛,迎风招展。她的喧嚣正与槐花的内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些紫色的风铃也就成了迎接槐花的序曲。素净的槐树花就是踏着这乐曲款步走来,就像披拂着婚纱的新娘。沐浴在槐花的香气中,总想着贪婪地深深吸口气,这芳香总有洗心润肺的功效。

槐花饼的味道已经淡漠在我的记忆中了。母亲说过“粮食不够,瓜果凑数”。她总在槐树盛开的时候,捋一些槐树花,掺在碎米面里,贴成饼。可惜那时候,我们都很不懂事,不知道为母亲分担贫穷,只知道找纯面饼吃。不过,槐树花蕊倒是很香甜可口的,儿时可没少吃过呢!

后来日子逐渐富裕起来,槐树花就很少吃了。不过,在我初中的时候,家里养了两只羊,经常没有时间去打羊草,我们就直接从屋前的槐树上扳一些枝叶给羊吃,羊最爱吃的就是槐树花了。一个花季,都是我们的憧憬。肥了羊羔,人也清闲了,不要摸着黑去打羊草的。结果槐树几乎只剩下光秃秃的干,好在这树泼皮,一场雨后,又是满树的嫩枝新叶,毫无受伤的痕迹。

很多年过去了,那几棵老槐树依旧枝叶繁茂,枝干愈加遒劲了。一天,来了几个外乡人,要父亲把这几棵老树砍倒卖了。父亲断然拒绝了,一千块钱,对于乡下人,是个不小的数目。父亲还是毅然决定保留那三棵老槐树。

再回故乡的时候,恰是槐花飘香,村前来了一群放蜂人,他们来自遥远的地方,就是冲着我们那里的槐花去的,总是夸我们那里槐树多,槐花旺,可以酿出好蜜来。听说槐花蜜比油菜花蜜还要浓醇得多呢!

一阵风过,几缕花香,忍不住又要思念故乡的槐花。

一个人的夜晚

夜幕降临,儿子拉着父亲,说:“外公,我们去散步吧!”对于儿子的小资小调,父亲有些为难:“我们乡下不能散步啊,外面黑,不像你们城里,到处亮堂堂的!”或许,乡下真的不比城里,纵使深夜,城市的边隅也为霓虹通染。乡下,月上枝头,黑漆漆的夜幕,如同一口熏黑的大锅,将田野,山峦,乡村叩得严严实实。乡下的夜空,格外清寂,月光渺远,她与地面的交汇处,保留着一片情感的盲区。

推开大门,乍往外看,屋外雾似的黑成一团。乡野的清风迎面吹拂,沁入肌肤,让每个毛孔都熨帖舒畅。电风扇只会把屋内的热气搅来搅去,这股热风,远不及野风凉爽。索性,搬一把躺椅到露台上乘凉。

母亲陪着儿子看动画片,间或,可以听见他银铃般的笑声。儿子已齐肩高了,但尚未变腔调,依旧爱看动画片,笑声也毫无保留,总能快乐自己,也能打动听众。

父亲与爱人在拉家常。“一个女婿半个儿”,父亲把他当客人,也把他当儿子,与他有说不完的话。家底都抖落出来了:田里的棉花,地里的玉米,春天的收成,夏天的展望……父亲说得仔细,爱人听得认真。

我是唯一的闲人,独自在阳露台上看星星。城里的灯光,乡下的星光,一样妖娆。

院子里,葡萄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草窠里的夏虫,高一声,低一声地为心上人弹奏着情歌,勤勤恳恳。一只萤火虫从墙外飞进来,在院子里滑着弧线,好像打着灯笼,寻找遗失宝贝的路人。有心喊儿子出来捉萤火虫,却又不想让这只可爱的虫子失去了自由,还是任它自由飞翔吧,我做看客。喜欢就行,不必拥有。

冷月无声,寂寥地悬挂在半空。屋前的池塘里,半塘碎金,那弯新月,被风吹皱了。山与水,最大的区别是,山是厚重的,水是清灵的。

村前的小山,夜色下愈发黝黑,如同蹲伏着的巨兽。总以为水涨山也长,但父亲说,是树长高了,山没有变。几年的工夫,山上的植被长得密不透风,想上山看看,找寻儿时的足迹,却因无处下脚,只好作罢。要想登高望远,只能等到冬季草枯叶落了。

抬头望天,我喜欢45°,这样的姿势,视线最宽广。抬眼,数天上的星星,低眉,是村前的小山。昏黄的灯光,点亮了另一处村庄,夜晚的空气稀薄,我不知道它是远,还是近?

有人说,抬头看天,最是寂寞。但我此时,却是亢奋的。睁开眼睛,打量夜色下的周遭,村前村后,天上人间,尽在吾心;也可以闭上眼睛,凝神屏息,什么都不必挂心。心绪是自由的,我喜欢思维空如白纸。

一个人的夜晚,任自己融化在这夜气中。侧耳倾听,无丝无竹,无箫无管,天籁之声,不绝于耳。夏虫吟唱,风为和弦。《大自然音乐系列·星光夜语》中,那曲让人缱绻的轻音乐《一个人的夜晚》,不过是这自然之声的拷贝。

一个人的夜晚,风清,人定……

读秋

秋是物化的心绪。

儿子的眼里,秋是绚烂多彩的:火红的柿子点缀着枯黄的叶片,湛蓝的晴空中漂浮着朵朵白云,还有黛色远山,卧佛一般静枕无忧。他眸子里,秋就是秋,和他的瞳仁一样澄澈,纯净得没有一丝一屡的尘俗杂念。

总觉得带他秋游不太适合,秋,偏重于理性。而他,过于喧闹,宛如绿地上快乐的小鸟,不消片刻的宁静。或许,这个缺乏思考的年龄,只适合去踏春,他们的喧嚣,与春红柳绿,是相得益彰的,只一个“闹”字尽可概涵全部。春,不需要那么深邃。

秋无奢华,赏秋,则要耐得住寂寥与清寒。秋到深处,是不会流连于繁华都市。楼宇巷陌,苑囿了秋,这里太拥挤了。狭窄的缝隙,容不下秋的放旷。都市花园,只适合纤细浓艳的工笔画。秋的豪情泼墨,只有在大漠、浩海上,才可尽情挥洒。一马平川,可以点染沙场秋点兵的恢弘气势;层林尽染处,方显秋的妖娆多姿。

临山望湖。登高,空山寂寞,衰草连天,叶子终究要与树干别离,山体难免日渐憔悴单薄。望远,湖水微澜,天高云淡,不知是否因为连日的秋旱,使水位退减,还是由于晴空的空远,水似乎瘦了许多。无限秋色,尽落心底。

秋高气爽,本是出游的好时节。览秋之人,却是寥寥落落,没有春日游人如织的盛大。倘若说踏春是一种消遣,秋游更多的应是凭吊。探春风可以营造好心情,望秋景,是需要心境的。

秋游,需要一份闲适。归心似箭的人,眼里是没有风景的。疲于奔波的游子,只能装点了秋的苍凉。枯藤缠绕,老树如虬,黄昏归巢的乌鸦,惹得愁更愁--飞鸟相与还,人却不得归!小桥流水缭绕着几户冷清的人家,秋风袅袅,古道荒凉,映照着羁旅客切肤的落寞,倦怠之马日渐消瘦。断肠人的心中,秋便是思了。快马加鞭,秋风急,哪有心情去挽留?

离人也不适合观秋。“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离人心中,悲的是残秋,愁的是别绪。触目又会伤怀,望穿了秋水,又看断了南飞雁。云中锦书,终未传来,难怪乎这愁绪,一拨又一拨,才下了眉头,却上了心头。秋色有声,寂寞无痕。不是离人容不下秋,是载不动太多的寂寞。赏秋,需要平和之心。

哎,谁与共秋风?峰回路转处,竟有几位长者一路谈笑风生,迎面而来,个个步履稳健,神态从容。时值人生之秋与季节之秋的交汇处,或许,只有他们,才可以参悟秋语:浓也是一生,淡也是一辈子,到了这样的年纪,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

踏春时,春花总给人无限的怀想,憧憬秋实高挂。秋游之际,果实已了然于心了,历练生命的精华,秋,是珍藏记忆的季节。回望这秋色,只不过是季节的过渡。从夏走到冬,季节的轮回,是开端,也是结局。谁能断言,秋是衰老的春天,还是育春的种子?

一样的秋天,不一样的心情。眼里的秋景,心中物语。读秋,就是读一种的心境。

花未央

霜降已有时日,立冬在即。一想到冬季,心中竟有些担忧。天寒地冻,能有多少寒花,经得住岁月流转?

清晨,上班途中,不经意地发现邻家的院墙里,那株陈年缠络的木质藤本忍冬,含情脉脉地攀爬在围墙上,开出几丛花束,吐露心事似的,欲语还休。初开花朵灿如白雪,但这雪色却经不起时光的淘洗,渐次淡染成金黄。索性称其金银花,我倒觉得“银金花”更妥帖些。原本以为,只有人老才会珠黄,不料,花老亦黄。人与花,是这般切近。

小区围墙跟下,自生了几株“洗澡花”。通常,花开在下午3、4点钟后,这段时间,大约正是乡间孩童洗澡嬉戏的好时候吧,所以落了个俗气的名字。从初夏开到深秋,花期相当漫长。花有灵性,花开花落,来世间走一遭不容易,不开得花团锦簇,也枉为此生了?记得二妹的文中,说这花原本有个好听的学名,叫“紫茉莉”。我想,倘使大家都尊她为“茉莉”,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有这样的泼皮贱命,随遇而安。会不会也学着名贵花草,自恃出生高贵,孤傲矫情起来?我希望她依旧花性纯真,单纯地活着。如这般红艳艳地照眼欲明,俨然一副平民花魁的仪态。

广场上,有几处花树,外围是几株国槐,内侧有5、6棵樱花,中间有半圈夹竹桃环绕广场。夹竹桃的叶子蓬蓬勃勃,暗绿色的厚叶片中,饱蘸了土地的肥沃。花仍在零星地开放着,不知道她们准备几时谢幕?倒是那株国槐更有趣,不分时节,无由地盛开了半树槐花,淡雅的黄绿色,高高地垂挂在繁枝绿叶间。盛夏时节,槐花开得正旺,道旁国槐的浓阴下,铺洒了一层软软的花毯。想就着槐树的阴凉,就得践踏着落花。踩在花上,心中有些不忍。“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花既有魂,那也应该有风骨,这是她的高贵之处。

读《红楼梦》时,常私下揣度,金菱十二钗的悲欢,是否暗合十二月的花语?刘心武续写红楼,硬生生地让黛玉沉塘而死。我偏不信,既然命本绛珠仙草,怎可以葬于水中?浮萍无根。且黛玉葬花一节,就有明示。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黛玉是怜花惜花之人,觉得落花埋在土中最干净,于是,将花收入锦囊,葬于土中。“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从她的葬花词中我们可以知晓,既然黛玉以花自喻,那么花的命运,可否就能理解为黛玉的结局呢?绛珠仙草,落地生根,才是文理所在。

校园里有一丛月桂,孟冬之时,花下依旧暗香浮动。徜徉于花下,脑海里顿现一词--“花未央”。季节交迭,纵使万花落尽,还有雪花漫天飞舞,古人赠雪美名“花未央”,是否也是对花事的怜惜?

好花常开,好景常在,花未央,爱未央。心中有花时,何时不飞花?

雨是花蕾雪是花

这个冬天很漫长,冷雨无休无止。天真的小女孩一眼看穿了真谛:“这次上苍真的伤心了,所以流泪不止!”熟人见面,也绅士起来,谈天说地:“雨还有几天下哦!”春天是阳光一点点积攒起来的温度。天不放晴,没有太阳的照耀,春寒依旧料峭。

朋友在博客中给我留言:“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一日转一日,都没有转晴的迹象,我不知道如何回复她。太久看不见阳光,“晴”的概念在头脑中模糊了,难怪有人发起这样的感慨:“问世间晴为何物?”

周末,宅在家里,空间太小,寄托不下心情,我喜欢室外的放旷。站在阳台上看雨已没有新意,甚至有点单调,天空只是眼前狭窄的一片,倘使是晴天,三月已是风筝满天了。

心情郁积成浓稠的液体,撑不起,也放不下。于是,在微博上写下这种情结:“雨下的人有莫名的悲伤!”悲伤何来,我不知道。在我看来悲伤有两类:一类是你明白悲从何来,这样的忧伤有药可医;另一类悲伤是莫名的,像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凭空想像的阴霾最难拨开,找不到源头的哀伤最难医治。

朋友建议:“去跑步吧,运动能让心情好一点”。我喜欢用奔跑的方式来清空愁绪。跑在烦恼的前面,不快乐的事情丢在原地,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但今天不行,外面下着雨,雨点敲打着窗棂,叮叮咚咚,这种声音太陈旧,早就不悦耳了。原地跑步,我不愿意。卖力地做奔跑状,却走不到前方,没有奔脱的快意,也没有领先的优势,心情依旧坏着。

雨时大时小,放肆地下着,不肯收手,如同不讲理的孩子。在它面前,我是无助的。

前几日偶从《说文·雨部》中得了一言:雪,凝雨,悦物者。原来,雨和雪有前身后世的姻缘。雪是凝结的雨,雪贵为花,那么雨呢?雨就是雪花未盛开前的花骨朵?雪和雨,是花和朵的关系。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雪成了花,就胜过了梅。北风一吹,雪花迎风盛开。漫天飞舞,没有哪种花比得上这样浪漫的情调。雪,果然是悦人之物。

雪是盛开的花,雨是待放花蕾。因为这个意外的发现,我兴奋不已。不再厌倦连绵不断的春雨,欣然去看雨,看雪花未绽放前的花蕾。雨点从天飘落,滴落在阳台上,四溅开来,花蕾跌碎了,没有轻盈的花瓣。看来,不经历严寒,生命枝头绽放不出美丽的花。

女人节流行一则短信:一个男人爱你,你是妻子;几个男人爱你,你是女人;一百个男人爱你,你是妖精……同事问我,你喜欢做哪类女人?坦白地说,我喜欢做妖精。白素贞有千年的修行,得以成精,有济世情怀。小青少了500年的道痕,只能为妖,且有媚惑之心。妖精是由妖到精的修炼。由蕾到花,也是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没有蕾的500年修行,也就没有花的得道成仙。

雨依旧下着,只是我的心情已经从糟酿成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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