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原新闻出版署署长宋木文新闻出版署老署长宋木文的家,位于北京朝阳区中纺里兴华公寓。这是一栋国务院的“部长楼”,我上门拜访宋老时,没料想进院子、上电梯,竟然经过了两道岗哨才得准“登堂入室”。退休后的宋老担任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主席,兼任中国版权研究会理事长,是第八、九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委员。他家的客厅宽敞、明亮,既豪华又舒适;而墙上挂着启功、沈鹏等大家的书法,更显示出主人的高雅。我颇有点儿为自己感到高兴,因为挖掘、研究向阳湖文化,我才有机会成为这里的“座上宾”。
作者采访宋木文宋老身着白色衬衣,外套一件蓝色毛背心,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比实际岁数年轻。他首先将一本砖头般厚重的《宋木文出版文集》(李瑞环代序)相赠,然后饶有兴趣地翻看了我收集的一叠咸宁干校的老照片,很自然地回忆起往事来。
那是一段“不思量,自难忘”的历史,那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结:1969年9月,宋木文偕夫人汪应模下放咸宁干校时,正值不惑。他虽然供职于文化部办公厅,在“文革”的暴风骤雨面前却难免有几分困惑。过了两个月,才上初一的大儿子汪稔领着刚上幼儿园的弟弟宋向东也来到向阳湖。由于是举家搬迁,加之政治上有一种不被信任感,宋木文对前途到底会怎样,想不清楚,也顾不上想。初来乍到,他们连队百余人住在一间大仓库里,拉个布帘一隔,里面住女的,外面住男的,统一的上下铺,小孩吵闹,大人叫喊,什么声音都听得见。不久,干校组织文化人自己烧窑、盖房、建医院、办子弟学校,并建好了档案馆,准备把几千人的档案从北京转来,然后在尚处贫困、亟待开发的鄂南长期驻扎下去。不少人虔诚地决心走毛主席指引的“五七”道路,虚心接受锻炼和改造,对劳动非常认真。如大冷的天下田育秧,大家都咬牙坚持,有的人腰里还别一只小酒壶,里面装的“一○八”(1.08元一斤的白酒),以备发冷时喝上两口暖暖身子。有一段,宋木文在田管班当班长,住湖边搭起的草棚,夏天奇热,蚊子在身上到处乱咬;冬天又冷,冻得全身哆嗦,他仍尽职尽责地管水管秧……
“由此可以看出,林彪、‘四人帮’说这支队伍不好,是‘黑线’,大批文化人政治不行,靠不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们实际上都受党的教育多年,对党的事业是忠诚的,对自己的本职工作是热爱的。总的说来,我们在向阳湖,精神并不低沉,是积极向上的,是有一股子迎着困难上的干劲的。”宋老评述至此,又向我介绍起两则干校轶事:例如,初期连队食堂伙食较差,整天吃倭瓜,没别的菜,偶尔买到一个肉罐头,得大家分享。这样,一人拿一个碗领菜时,都盼得到一片肉。掌勺人的手不免哆哆嗦嗦的,于是被大家开玩笑:“你的手再哆嗦一下,多抖一片肉到碗里来!”又如,有一次宋木文拉车驾辕,由于地面高低不平,下一陡坡时因冲力太大,他控制不住,不慎翻车倒在路边的地里,差点没被轧死,有同事为此还调侃道:“宋公子,挑滑车……”
宋木文笑谈往事我知道此语典出京剧《挑滑车》(又名《牛头山》),说的是宋代岳飞的大将高宠与金兀术作战的事,不由得和宋老一起笑起来。于是我又问道:“苦中作乐,大约在干校人的生活中带有一定的普遍性吧?”他点点头,补充说:“要说苦,干校确实苦。原文化部副部长、诗人徐光霄患有哮喘病,他干的什么活呢?拉风箱。烧火拉风箱时有声响,他自己也喘气,‘两个风箱一起响’,叫人觉得既幽默又辛酸。1971年周总理点名调他回京主持国家出版局的工作,他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做了一些好事,如恢复中华、商务、文学、人民等直属单位的出版业务,并从干校调了不少骨干回京安排工作,我和刘杲等人就是徐光霄于1972年底选调回的。我们离开咸宁时,在家里摆了一桌小酒宴,与邻居沈竹、高瑛一家和包同之、杨晶旭一家话别,因为是先行一步,酒席搞得很热闹,总算是‘向阳湖一场’!”
“向阳湖一场”,这话说得多么有分量!我乘势请教宋老,对干校这段历史怎么看?他稍作思考,回答说:“办咸宁干校,等于把众多文化人赶出京城,这是一次历史的误会。但现在回过头来看,我们在咸宁也有收获,毕竟留下了自己的足迹,成为人生中难忘的一段。因此,我认为,向阳湖是一根感情的纽带,你们开发干校文化,组织我们昔日的‘五七’战士进行回忆,使我们更紧密地和咸宁联系起来,对咸宁的两个文明建设有好处。同时,我们也感到欣慰,大家都愿意接受你的采访,便说明了这一点。”
宋木文和夫人、儿子我再次感谢宋老抽出宝贵时间与我长谈。眼看中餐时间已到,他热情留我小酌,席间还解释说,自己毕竟在咸宁呆了3年多时间,曾经“歌于斯,哭于斯”,饱尝了酸甜苦辣。所以回京后只要有机会到湖北,总想去干校旧址看看。1994年10月中旬,他来鄂参加全国第六届书展期间,就和夫人邀了在汉工作的大儿子重访向阳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