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多次到庙儿沟游玩,大都是在莺飞草长的初夏来此避暑休闲,此时的庙儿沟里层林尽染,绿波荡漾,溪水潺潺,碧草如茵,野花朵朵,百鸟齐鸣,自然成了人们趋之若鹜、名闻遐迩的游览胜地。而这次推后了几天,恰好赶上杏子成熟的日子,却是另一番景象,真让人难忘。漫山遍野的杏树上,挂满圆鼓鼓的杏子,仿佛一夜之间皆染成了红色、杏黄色,惹人涎水欲滴,不能自已。褐色的树枝树干,绿色的树叶,黄色的杏子,密密麻麻地交织重叠在一起,庙儿沟的山山坡坡简直成了五彩缤纷的绚丽海洋。
但是,庙儿沟的杏子大部分是毛杏子,也就是野山杏,甜味和口感与五堡一带的李光杏是无法相比的,甜中带酸,还有点涩,但与内地的杏子相比仍是比较甜的,而且营养价值和保健功能奇高,尝几个,吃个新鲜,倒是蛮可以的。
在庙儿沟游玩,年轻人喜欢在树荫下、草地里,在一望无际的绿色世界里支起方桌,垒起“城墙”,打打麻将,玩玩扑克,然后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玩个昏天暗地,一醉方休。而鄙人既缺少麻坛技能,又没有酒场本事,只好另找乐趣,去寻觅饱览风景、掬捧秀色的途径,于是便有两个去处成了我久久端详并无尽沉思的最佳之选:一处是唐代佛寺那三间光秃秃佛龛的遗址;另一处便是哈密回王的夏宫遗址。我喜欢久久地坐在这荒凉的山坡上,张开沉思的翅膀,上天入地,自由驰骋,秋月春风,心灵澄澈,仿佛看到庙儿沟佛寺的唐代辉煌和回王宫阙的峥嵘显赫,任缕缕徐风拂煦,让股股思绪流淌……
正是1300多年前,也恰好正是这里——扎了几顶帐篷的所谓“度假村”的地方,正好有一座名闻遐迩的佛教寺院。据史书记载:大唐高僧玄奘历尽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在他的那匹羸弱老马的帮助下,与沙尘暴拼命搏斗几天几夜后,大难不死,奇迹般地徒步穿越了号称“八百里流沙河”的莫贺延碛大沙漠后,来到一块名叫伊吾的西域第一块绿洲。在千方百计寻觅下,玄奘法师在这条离伊吾城尚有百里之地的山沟里发现了一座佛教寺庙,庙里只有三个僧人,全都是来自大唐的汉僧。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僧,一听说从京城长安来了一位法师,立即悲喜交加,“衣不及带,跣足出迎,抱法师哭,哀号哽咽不能己已。”还哽咽地说:“岂期今日重见乡人!”玄奘法师在1300多年前抵达的这座寺庙,从其方位、规模考证,很可能就是那座在唐代辉煌一时的庙儿沟佛寺。如今,我悄悄地坐在这座曾经创造过中古佛教辉煌的寺庙遗址前,眼前只有这三堵依稀可以看出圆顶佛龛轮廓的残壁断垣,它似乎仍阴沉着土黄色的面庞向游人絮絮叨叨自己昔日的辉煌。如果有幸能让这座佛寺存活下来,那么我们就可以在这花香鸟语、绿波荡漾的庙儿沟里,每天聆听梵音声声,罄钵阵阵,暮鼓晨钟,岂不令人心旷神怡,飘飘欲仙?不过眼前什么都没有了,毁坏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昔日的佛寺辉煌戛然中止,历史的印痕突然在这里消失,庙儿沟佛寺在呻吟,整条庙儿沟也为佛寺的衰败而哭泣。
在庙儿沟佛寺遗址的西边,还有一片顺山势一层层耸起的黄土高台,这里便是清代哈密回王避暑夏宫的遗址。我也喜欢静静地坐在这块土台上,久久凝视山坡上的棵棵野山杏树、沿小溪铺开的绿茸茸的草甸以及一群群尽情嬉戏的牛羊,追思250多年前的难忘场景:清朝乾隆年间,四世回王玉素甫有次到哈密城东近百里的庙儿沟打猎游玩,便立即被眼前这块有山有水、树木葱茏、碧草丰茂、风光秀美的宝地所吸引,遂向所辖区域的农民摊派劳役,兴修庙儿沟王府花园和行宫。经过几年的不懈努力和辛勤劳作,这座浸透千千万万农民血汗的山间花园终于建成。回王行宫、花园依山傍水,“园林台榭小具规划,在崇山峻岭之下,院外果林数里,堤连巷曲,深径成幽,亦雅静足适。”(《新疆图志》)正是这座廊亭相连、屋舍逶迤、雕梁画栋的行宫,与桃红杏黄、树木葱茏、花香鸟语、绿意盎然的王府花园紧紧勾连,互相映衬,相得益彰,情趣盎然,共同装点着庙儿沟的美丽春天。
我坐在当年王府行宫旧址的黄土高坡上,仍可看到周围高高垒砌的十几里长的石牵墙,弯弯曲曲,断断续续,满目沧桑。当年,回王令人栽种的千千万万棵杏树、果树、榆树等吃苦耐劳的树木,却在这寂静的庙儿沟里悄悄地繁殖,静静地生长,经年累月,装扮他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也知晓,眼前的这一片片杏树,肯定不是当年四世回王栽种的,但是当年回王撒下的杏核儿种子却在这道沟的沃土中深深地扎了根,发了芽,汇成粉红色的花海,结出了眼前这些杏黄色的丰硕果实,繁衍了一代又一代、一茬又一茬的野山杏树,共同谱写着庙儿沟千百年流传的美丽诗篇。
我面对着当年曾威风八面、极尽豪华的回王行宫和曲径通幽、台榭密布的王府花园的遗址,只见到一块块残壁断垣和一层层光秃秃的黄土高坡,当年不可一世的行宫、花园又在哪里?而山沟里那一片片绿波荡漾的山杏林和一块块绒毯般的草甸却生机盎然,英姿勃发,与日月同辉,与山水同在。这时,我突然想起唐代诗人刘禹锡那首脍炙人口的诗篇《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唉,世家豪门的富丽繁华只能一时,而普普通通、平平常常、貌不惊人的山川、树林、草甸却能天长地久,与日月同辉,沧海桑田巨变不能不令人感慨万端!
但是,我们面对庙儿沟又不能不想:这条普普通通的山沟之所以名闻遐迩,之所以令人沉思,之所以经久不衰,主要还是因为这里曾经有庙,有寺,有宫,有亭,既有远近闻名的佛教寺院,又有辉煌一时的回王行宫和花园。还是那位叫刘禹锡的唐代诗人说得好:“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庙儿沟的出名,正如它的名称一样,有庙则名,有庙则兴,非为其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