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王英回来的早一点,却又有一个来访者追踪而至。好不容易等到她没事了,傅永华站在地中央对王英说:“我不能就这样虚度光阴,想办个建材公司。”王英吃了一惊,“你是读书人,不懂生意经,办什么公司?”
傅永华冷冷地说:“我只想告诉你一声,用不着你来指指点点,我决心已定,公司马上就开张了。”
他对王英的意见很反感,觉得她太瞧不起自己了。他傅永华不是个窝囊废,却只能躲在女强人的阴影里,连名字都成了市长丈夫,他要证明自己不比她王英差。在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一个牺牲的女人,可女人没有怨言,那是因为女人懂得:爱情已使两个人成为一体,她们用忘我的奉献和牺牲,换来了爱情的完整。而男人却不肯做这种牺牲,他要的是满座自己的虚荣。
傅永华没有意识到:王英作为女人,担起了事业的担子,她去奋斗,成功也是两个人的。而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家庭和事业有时就不能两全。
傅永华的公司一开张就十分红火。尽管傅永华的初衷是摆脱妻子成功光环的笼罩,实现自我价值。其实他仍在王英的庇护之下。其中的奥妙,不言自明。人们纷纷找上门来,和他谈生意签合同。因为那些趋炎附势的奸商们,都想通过他来巴结女副市长。所以,一年之后傅永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百万富翁,名声在外了。
公司举办周年大庆,傅永华十分兴奋,他让妻子参加酒会,而王英推说不便没有出席,致使酒会上翘首以盼的人们大失所望。
傅永华以为,王英地位变了,就故意和他过不去。当然,他也不能否认:他这个有百万家私的公司,的确沾了王英的光。想到此,他心里就更犯堵,更不服气。他们的夫妻关系进一步恶化,直到离婚。
当法院判决准予离婚时,王英泪流满面,傅永华则如释重负。
为了减轻她的痛苦,组织上把她交流到另一个县级市当市长,让她离开了这块伤心地。
和王英离了婚,傅永华成了最不受欢迎的新闻人物。商人们不再巴结他,以各种理由违约和中止合同。没有了女副市长的庇护,检察院、法院和审计局倒是开始频频光顾他的公司。因为管理和财务上发现漏洞,加上高级轿车和别墅来历不明,检察院查封了他的公司。
傅永华陷入了困境。讨债的人纷纷找上门来,而王丽艳看他已山穷水尽,便转走了傅永华的财产,逃离了这个城市。傅永华至此人财两空。
他没想到,离婚后等待他的不是新人和新欢,而是一个接一个的祸殃。
于是,在二个月前,他和女副市长又复了婚。
“这么说,女副市长已经从临山交流到武莲市去了?”
“对。刚刚到任又调回绿岛了。”
黎明剑沉思了片刻,对小警花说:“难道说他因为公司破产,对王英怀恨在心,产生了杀机?”
小警花连连点头,黎明剑拿起桌上的一块镇纸,是他过生日时女法医送他的礼物。这是一块水晶,里面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蝉,现在,他觉得女副市长就像安放在水晶球里的这只蝉一样,正向他鸣冤叫屈......
舒白玫鼓足勇气终于踏进顾道录的心理诊所,这位仁兄正忙着接诊。
有一个女子面对一个角落坐着,正在敲一面大鼓,她对面还有一把空椅子,舒白玫听顾道录说过,这叫“空椅子技术”,是一种心理投射。他示意舒白玫先去他的里间书房里等待。舒白玫走进他那间宽大的书房,看到密密麻麻的书籍,心中更觉得郁闷,她走到窗前,倾听着那个女患者在敲鼓,并在顾道录的指点下,边敲边诉说着心里的话。
她知道自己和欧阳鹏的婚姻出了毛病,却不知道怎么解决,尽管顾道录对她亲密如兄长,多次约她来心理诊所谈谈。可有些话她还是羞于启齿。尽管她是学医的,对人的生理问题毫不陌生,可她是一位羞涩的知识女性,骨子里格外保守,不能像新潮女性一样大谈性高潮,大胆追求性快乐。
她像许多高知女性一样,以为婚姻是以爱情为前提的,性只是附属物,不该成为夫妻之间的爱情象征。她讨厌那种肉欲型的夫妻关系,觉得如果性是夫妻之间的唯一纽带,那就太可怕了。
哪对夫妻没有性?可如果性就代表爱情,为什么有那么多离婚案?
如果爱情就源于性,那为什么一个女人只爱上这一个男人而不是所有的男性?又为什么那些经典爱情故事中的男女会为一个人殉情而死,不去找别的男性或女性替代?这些问题在她的头脑中纠缠不休,让她无比烦恼。
外面的女患者说话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躁,鼓也越敲越响,终于“咚”的一声,鼓棰脱手飞向天花板,她也失声痛哭。据说这种“畅快”的哭声,也是一种打开心理郁结的治疗。
顾道录把那位痛苦的妇女打发走了,又端来一杯绿茶,放到舒白玫的桌上,一言不发,只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她。
舒白玫却久久无法开口,顾道录打开了音乐,在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优美旋律中,舒白玫终于开口说:“你知道吗?我每夜睡觉时从来不敢关灯,我要开着灯睡。”
她这个古怪的习惯,源于尴尬的新婚之夜......
那是一个美妙的月圆之夜,舒白玫却觉得那一晚上的月亮就是她的坟墓。她挣脱开欧阳鹏的怀抱,委屈地说:“原来,你也和别的男人一样,不能免俗。你有那么纯洁的眼睛,我是顺着它找到了爱情。可是,为什么突然间一切全变了。被古今诗人喋喋赞颂的爱情,多么美妙,为什么最终却通向丑恶的肉欲?”她激愤起来,像位女神一样责问着欧阳鹏。
欧阳鹏尴尬地抓抓头,自我解嘲地说:“我们学的都是自然科学,不该有灵肉分离的概念,解剖人体,不过是一大堆骨头、白花花的脂肪、血管和皮肉,精神在哪里?灵魂在哪里?白玫,你对爱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舒白玫立即反驳:“不,爱情就是爱情,和肉欲毫无关系。如果肉欲等同于爱情,妓女岂不成了情圣?如果性生活代表爱情,那天下也就没有离婚案了。”欧阳鹏有些恼火,提高了声音:“白玫,你是在背诵苏畅的情书,对不对?”
舒白玫有些慌乱。“什么,你、你偷看了苏畅写给我的情书?”
欧阳鹏自觉理亏,不回答。
起风了,窗外的电线感应着夜风,呜呜咽咽吹着长哨,在暗夜里听来像一种鸟的悲鸣,又如一个委屈的女子,因为说不清自己而发出含混的长泣。
舒白玫向欧阳鹏移过去,柔声地说:“对不起,鹏,我的话也许是太重了。我是太爱你了,才如此害怕我俩也像别的夫妻那样,服从了肉欲而失去了激情,只是吃饭睡觉生小孩......”欧阳鹏闷声闷气地说:“我知道,你是想为苏畅守身如玉,你只给我一个婚姻的外壳。
舒白玫大惊:“你、你怎么这么想?”
舒白玫和苏畅是大学同学,如果后来没有遇上沉稳高雅的欧阳鹏,她会一直沉浸在浪子加才子的苏畅的浪漫爱情之中直到做他的新娘。可是,见到欧阳鹏后,他那像月光一样深沉而神秘的眼神,就像一阵旋风一样,把她的灵魂吸走了,她就像中了蛊一样,把这个世界全忘了。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爱情原来是这种刻骨铭心的幸福和痛苦,她把和苏畅的那种恋爱当成了一次童贞的爱情练习。直到新婚之夜她才明白,那个浪子的奇思异想,就像一句咒语一样改变了她,使她无法接受丈夫赤裸裸的热情。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灵魂已经交给了那个外表轻佻内心丰富的浪子,而自己的眼睛被欧阳鹏的诗意的外表实则空洞的内心所蒙骗。当她扑向他要求灵魂的拥抱时,只撞到了他结实的肉体,她的灵魂扑了个空,失控的她便尖叫起来。
她俯在他耳边喃喃地说:“好吧,你听着,我可以做你的妻子。可是,今夜之后,过去的舒白玫就死了。苏畅说过,有了婚姻,爱情就会死亡。我是为爱情而活的,现在我只好为爱情而死了。”
她哽咽着,大滴的泪水从眼中涌出来。
天心那一轮大月亮,泛着阴冷的光,一层层洒在他们的床上。
她用手捂住胸口,像中弹者一样,慢慢向后仰倒在床上。欧阳鹏高兴地一跃而起,拥抱她,喃喃地说:“白玫,你是真正爱我的。我赢了,我打败了托尔斯泰,打败了柏拉图,打败了我的情敌苏畅!”
他兴奋地狂吻舒白玫,舒白玫却像个小虫子一样嘤嘤地抽泣起来。她同时体味到了为爱献身悲壮的幸福和巨大的哀伤......
听完舒白玫红头涨脸、语无伦次、言不达意地向他讲了自己心中的块垒时,顾道录这位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差点惊叫起来。
“什么,你们这对恩爱夫妻,原来过了十年无性婚姻?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你们可都是学医的,怎么会这样?是他有病吗?”
“不,他很健康。是我……我……我总是嫌弃他。不……不是嫌弃他,只是厌恶那种事儿。我觉得,夫妻之间爱情是第一位的,性不过是附属品,如果有性才会有幸福,那世上就没有离婚的夫妻了。”
“白玫……你看,我们从小在一块儿长大,都是唐山大地震中幸存的孤儿,你一直把我当兄长,我也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恕我直言,你从小失去了母亲,而性教育是由母亲启蒙告诉女孩儿的。你是不是因为缺少这一课,才有了心理障碍?”
“不,你别把我当病人。正如你所说,我是学医的,我知道自己生理上没有毛病,我只是不能……不能……”她红着脸,低下头。
顾道录久久不语。舒白玫接着说:“我也试着去适应他,我真的很爱他。欧阳鹏是个无可挑剔的丈夫,视我如生命,可他太没情趣了。他竟然否认人有灵魂。这让我无法接受。自从做了法医工作,我就更接受不了他这种原始的亲热,每天和尸体打交道,看到那些残破的肢体,我对人体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恐怖和厌恶。尤其是那些女性,大多是受到性侵害,使我对施暴的男性,产生了极大的反感,可能这就会影响到我和他之间━━顾兄,说真的,我也没有权利去追求个人的私欲和快乐。白天我和那些死者面面相对,晚上他们的灵魂就徘徊在我的周围,面对那些没有侦破的案子和死去的冤魂,我真的无法进入妻子的角色去偷欢作乐。”
“这太可怕了。”心理医生喃喃地说。此时他不仅是从心理医生、更是从兄长的角度,为舒白玫担心。
当年,舒白玫选择欧阳鹏,他作为好友和兄长曾坚决反对,这也是欧阳鹏对他始终耿耿于怀的一个原因,以为他是为了家仇而反对。其实,他是为了舒白玫着想。他从心理医生的角度,觉得阳光一样的苏畅更适合她,而月光一样的欧阳鹏却神秘莫测,让他有一种不放心的感觉。可世上有些事偏偏就这么怪,越是不该凑到一起的人,越有可能结合。
“我明白了,也许,我这个职业的人,就不该结婚,不该有婚姻,就像林巧稚因为做了妇科医生,看多了手术台上分娩的妇女的痛苦,终生不想结婚一样。”
她目光慌乱地抬起头,求救般地望着顾道录,内心充满了凄凉。
顾道录长叹一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为白玫悲哀。作为一个女人她做了两个错误的选择:一次是选错了丈夫,一次是选错了工作,他只把后一句话告诉了舒白玫。同时安慰她说:“你的心理问题并不严重。不过是由于经常失眠而导致的精神焦虑而已。通过音乐治疗很快就会好起来。”
可他自己心中却产生了怀疑:靠“音乐药方”,她真能走出心灵的沼泽吗?
死里复活前来报案的女子说自己叫王德芬,她给刑警们讲了一个听来惊险实则荒唐的故事。
她说,前天晚上自己正在家里睡觉,忽然有人潜入她的家中,在黑暗中把她勒死了又抛到荒郊野外。幸亏昨天夜里下了雨,她苏醒过来,死里复活的她非常害怕,就半夜里爬到一户农家,请他们收留她半宿。天亮后她才敢出村,正碰上韩队长就报了案。
可她对到底是谁谋杀她,却谎称不知道,说自己不认识这个人。请公安机关帮她查找。
黎明剑对这个死里复活的女人半信半疑,便让女法医给她做了全面检查。检查结果出人意料。
舒白玫说:“真奇怪。如果是被人扼颈致呼吸障碍窒息而发生昏迷,且昏迷时间长达30多个小时,那么,这种深度昏迷所导致的结果是,醒来的人一定有并发症或遗留功能障碍。也就是说,至少会是痴呆或植物人。”
黎支队长拿过王德芬的笔录看了看,说:“可现在王德芬十分清醒,神态和正常人没有两样。”
女法医沉吟道:“这只能说明,她没有因缺氧而昏迷30多小时。”
黎支队长皱起了眉头,不解地问:“那这个女人为什么说自己昏迷了一天一夜?”
“再说,既然受害人说被人扼住了颈部,就应该有被扼后颈部邻近组织比如甲状腺、颈椎、颈部大血管的损伤。可是,王德芬的颈部邻近组织毫无损伤,只有双手肿胀的特征,这是与扼卡无关的症状啊!”
女法医最后的结论是:王德芬并未被人“扼其颈部”,她的死里复活不成立。
黎支队长摸着下巴说:“这个王德芬,为什么撒这个弥天大谎呢?”
他回到办公室,见王德芬正焦急地在地上乱走,见黎支队进来,知道事情已经露出破绽,脸上闪过惊恐的神情。
“王德芬,你为什么伪装死尸,欺骗公安人员?”黎明剑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厌恶。他发现王德芬举止十分轻佻,就是现在也没有忘了翘首弄姿。
王德芬咧咧嘴,不说话,却堆出媚笑。
黎支队长说:“你知道不知道,这种把戏妨碍了我们执行公务,罪当坐牢,只有坦白从宽,才是出路。”
王德芬仍不说话,只是收敛了笑容,又用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说吧。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黎明剑突然发现这个女子很面熟,他不由脱口说:“你不是王英家的小保姆吗?”
见被黎支队长识破真相,她反而不哭了,抹抹脸,说:“对,我是王英的保姆,要杀我的人就是女副市长的丈夫傅永华。”
“他为什么要杀你?”黎明剑已经不相信她的话,可一牵涉到王英的案子,他又警觉起来。
“我是王丽艳的表妹,王丽艳把我安排到女副市长身边,就是为了把她和傅永华生的孩子带回家,让我帮她看孩子。”小保姆说,傅永华和妻子离婚之后,生意情况不好,公司破产了,王丽艳也跑了。他虽然恨女副市长,可为了挽救他的公司,让王丽艳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他又吃回头草和女副市长言和。
复婚后,他与女副市长经常吵架,原因就是想把自己与情妇生下的孩子带回来抚养。女副市长当然不同意,二人在争执中,他失手杀了妻子。
小保姆当时在场,看到死了人,就吓得跑回了家。他却从乡下找到了她,把她扼死后又抛尸到荒郊野外。
“那为什么你的脖子上没有被扼杀的痕迹?”
“我说错了。他给我服了一种什么药,我喝下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对于这个一会儿说被扼死,一会儿又说是被人毒死的小保姆的话,黎明剑不敢相信,可却对她为什么撒这个弥天大谎的原因,深感蹊跷。他本能地觉得,这个小保姆有问题,决定在她的身上做做文章。也许,她就是打开琥珀一样被埋在一个大阴谋中,无法鸣冤的女副市长之案的一把钥匙。
他让食堂做一些好吃的,慰问一下这个“死里复活”的女尸,背地里却让侦察员们就小保姆周围的人展开调查。
小保姆不过是一枚棋子,他要抓到布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