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舒白玫从法医门诊值班回家,见欧阳鹏正身手利落地在厨房忙碌。
舒白玫也进了厨房,说:“我打下手吧?”
欧阳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那可不行,我不能剥削你的劳动。”舒白玫走到一边拿起一根葱剥起来。
欧阳鹏停下手中的活计,说:“白玫,我希望我们的一切和原来一样。”他手里拿着切菜刀,表情有些尴尬。
舒白玫摇摇头,“不,不一样了......”她又故意不说出为什么不一样,想让丈夫自己去猜想。她希望通过这次医疗事故,能让丈夫有所改变。她渴望一种奇迹:在欧阳鹏这棵早已植根于她的心中的忠诚的铁树上,开出苏畅和顾道录的浪漫温柔之花来。她知道这是一种奢求,可却没办法不痴想不奢望着,这就是她痛苦的根源了。
欧阳鹏看看手里的菜刀,长叹一声,继续切菜。舒白玫有些心疼,可她却不动声色。她希望以这种方式重新激起丈夫的热情。
欧阳鹏突然扔下刀,用手捏住了指头。舒白玫听到响声,忙走过去。
“怎么啦,怎么啦?”她发现欧阳鹏的手指被切破了,流出了鲜血顿时慌了,心疼地埋怨道:“你怎么不小心?”她跑到客厅找到即时贴,一边为他包扎手指,一边说:“鹏,我看,我还是搬出去吧。”
欧阳鹏一声不响,包扎完,他又继续切起菜来。
到了晚上,舒白玫自己抱起被褥,走到书房的沙发旁边。欧阳鹏在看药理书,见状忙说:“你还睡床吧,我住书房。”
他走过去,把白玫的被褥拿回来,又把自己的放到沙发上。舒白玫默默地望着他,心中十分伤感。她希望的不是这种局面。可丈夫为什么不理解她的心愿?
电话响了,舒白玫去接,是欧阳鹏的一个表舅打来的。“我就在你们家楼下,你们在家我就上去。你婆婆她在我的车上。”
欧阳鹏这个表舅靠炸油条卖杂货起家,现在竟然也买上了一辆面包车,成为小康之家了。舒白玫听说婆婆也来了,不知有什么要事,忙到楼下相迎,挽住婆婆的手上楼。
表舅提着大包小包一落座,就开始说正题。他的儿子因流氓斗殴把一个无辜的过路人打成重伤,请求女法医在为伤者做司法鉴定时手下留情别让他儿子去坐牢。
为了方便群众,市公安局在绿岛市医学院附属医院开设了公安法医门诊,三区九县和市公安局的法医轮流值班,向群众宣传和普及法律知识,对涉及人身伤亡之类的案件出具法医司法鉴定。
舒白玫今天值班时,表舅去了一趟,没说什么事,现在却连夜带上厚礼,让她婆婆陪同找上门来。
舒白玫听后,为难地说:“表舅,如果你求我别的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和我的职业有关的,我没这个权利。因为我们当法医的,手里攥着两条人命。偏袒了哪一方,都是犯法的。”
表舅一再央求,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我这个表舅没这个面子,你总得给你婆婆一个面子吧!舒白玫知道婆婆和这个姑表兄弟最要好,她没有哥哥,和这个表兄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婆婆也在一边帮腔,说:“玫子呀,我可是从来没求过你,我兄弟这点小事,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表舅得了这一句话,丢下东西要告辞。
舒白玫说什么也不留东西,并且告诉表舅,她实在不能违心这么办。同时婉转地说:“表舅,我给您出具了这个证明,我也就不是真正的法医了,那也就不起法律效力了。”
表舅气呼呼地走了,婆婆却冷下脸来。“白玫,你的翅膀是越来越硬了。”她端坐在太师椅上,看个仇人的目光看着舒白玫。“我从小把你当亲女儿待,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啊!跟我的兄弟打官腔?你也没想想,是谁把你从一个毛丫头。培养成法医的?我不敢说让你饮水思源,可你也该知道盐打哪里咸,醋打哪里酸哪!”
舒白玫忙赔笑道:“妈妈,您要是这么说,女儿我一句话也没有了。这么着,我可以给表舅开这个证明,不过,你的女儿可是要受处分下岗了,您就不心疼了?”她走过去给婆婆捶背捏肩。婆婆却一闪身躲开,又说出更让白玫难堪的话来。“说起处分,我还正要问你,鹏鹏的医疗事故,恐怕也有你的功劳吧?”她用眼睛乜了儿子一眼。
欧阳鹏忙说:“妈,您说什么呢?我的工作怎么又扯到白玫身上去了?”
婆婆呵斥道:“我和她说话,不用你插嘴!你和你爸爸全装好人,就让我一个人唱黑脸。你们不说,我又不说,这欧阳家就没一个当家的了。白玫,我只有鹏鹏这么一个儿子,我自己当宝贝,你却拿他不当玩意儿!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儿,鹏鹏要是再出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舒白玫看看丈夫,不知他和母亲都说了些什么,心中委曲和愧疚掺和在一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婆婆见状以为逮住了理,越发说起来没完了。
“人都说,家有贤妻,丈夫出门不出横事儿。你整天心里就有你那把手术刀和那堆死人骨头,活人再也不放在你的心里,我们鹏鹏怎么能顺当?!”
舒白玫望着头发花白的婆婆,感慨万端。她不明白,过去知书达理对她如亲生母亲的于文玲,为什么一做了她的婆婆,立场一下子就变了?过去她不仅把自己当成女儿,甚至当成姐妹,掏心挖肝地告诉她那些世故人情,如今她为什么变成了一个如此不讲理的老太婆,一切从她的家族利益出发,无情地打击她,谴责她。全忘了她们都是女人,共同面对的是无情的男性的世界,把她当成传宗接代的工具,再不问她的爱、她的灵魂、她的情感世界里有多少委屈和辛酸。
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一个迫害者,这之间甚至不用过渡。这个事实让舒白玫惊诧不已,痛苦不堪。
送走婆婆她走到漆黑的窗前,望着外面的点点灯火,觉得自己无比的孤单。欧阳鹏就在她的身后咫尺之间,可她却觉得自己和他的距离已经像银河两岸的两颗星一样无比遥远了......
水泥块藏尸这一非同寻常的杀人案,令舒白玫深感肩上责任重大。
狡猾的凶手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物证。舒白玫只好和战友们几遍几十遍地勘查现场,试图找到凶手的一点点印迹。
“舒法医,你说这件案子是不是那个变态杀手干的?”小刘一想到小的妮失忆的可怜样子,就心急如焚。他刚从邻居家回到吴玉琼的房间,没查到任何线索。
“现在还很难说。从作案手法上,和前几起案子略有不同。”舒白玫在尸检时发现,女被害人是先被人扼勒,又用刀刺伤动脉,导致窒息并失血死亡。根据尸温鉴定,确定死亡时间为夜间12点左右。“凶手最后又用手术刀肢解了尸体,这倒让我联想起华侨饭店那起碎尸案。”
舒白玫也有些忧心忡忡。小的妮的失忆,激起了她极大的义愤,她恨不能自己有一副火眼金睛,能看穿小的妮的大脑,看到那天晚上把孩子吓得失去记忆的凶手的面庞。
“黎队长说又是变态杀手作的案。他已经把这起案子和前面的几起恶性案件并案侦查,并勒令我们限期破案。”大周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囫囵觉了,恨不能找一根小棍支住干涩的眼皮,不让它们打架。
舒白玫看着痕检员一寸寸地在地上搜索,她走到了卧室外面想透一口气,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那堆半湿半干的水泥堆上。
不知受什么灵感的启示,她顺手拿起了装修剩下的一根木条,在水泥中拨拉了几下,突然发现里面好像有东西。她心中一动,用棍子又拨了几下,露出一个纸团。她想:这堆刚开包的水泥里不该有纸屑,便顺手拣了起来,打开一看,见是一张撕了一半的结婚证的复印件。
她的心脏猛然跳了起来,她有一种预感:这显然不是偶然的,而是凶手不慎在埋尸时一起埋进去的。
这个纸团,让大家如获至宝。在这个重大凶杀案中,不可忽视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舒白玫小心翼翼地伸开那半张结婚证,因为埋在水泥中,上面的字迹被水洇的有些残缺不全,但是还能辨认出女方的姓名王芳、年龄22岁等等。虽然没有详细地址,可发证机关的所在地依稀可见:河北唐山。
干警们兴奋起来,小警花和小刘、大周都积极请战,要求前往河北查找这个叫王芳的女人。
墨绿色的火车像多骨节的爬虫,在明丽的山水间蜿蜒而过。车厢里装载着服装各异的失望和希望。小警花汪蓬蓬和大周是属于满怀希望的那一族。
小警花和大周为了追踪那半纸结婚证的来历,风尘仆仆跑到河北唐山,一路上,他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大海捞针。可没料到,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困难和复杂。
因为发证机关只是一个笼统的唐山,而唐山就有18个乡镇的婚姻登记处。这18个地方跑下来,小警花和大周已经筋疲力尽了,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小警花愁眉苦脸地坐在通往市区的公共汽车上,面皮皱得像一个小核桃。“周警司,我算服气了。这18个乡镇都找不到那个王芳,说不定这又是那个变态凶手给咱们下的套儿。溜得咱们腿儿都细了。”
周宏亮也很着急,却不敢说泄气的话。“小警花,你想想可怜的小的妮,就会忘记累了。”一句话说得她再也不敢叫苦了。
两个人灰头土脸地跳下公共汽车,又来到了唐山市民政局,要求查1990年以来的婚姻登记底册。
民政局管婚姻登记的王苇莉惊讶地说:“你们从乡镇查不到,这底册可就更难查了。每年到我们民政局登记结婚的就不下四五千人,你们要从90年查起,那就得查几百本几万个人呢!”她用充满同情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小警花说:“王姐姐,我们倒没什么,可要麻烦您了,一本一本地给我们搬来吧!”
在浩如烟海的结婚登记底册中,两个人足足翻了两天。小警花直查得头昏脑涨,大周也颈椎酸麻,他有一次抓歹徒受了伤,颈椎落下了毛病。
第三天下午3点多钟,小警花像触了电一样惊叫起来:“找到了!王芳、就是这个王芳。另一半,另一半的名字叫━━”她用手掩住了嘴。
“叫什么嘛!你快说呀!”周宏亮听说找到了,忙跑过去,从小警花手里抢过登记底册,看了上面男方的名字,也是大吃一惊。“怎么,又是他?”
两个人怔怔地对望着,心中反倒没有了喜悦。
“古币命案”迷雾重重,武老汉的招供反倒把水搅得更浑了。
黎明剑在苦思冥想了几天之后,决定还是从现场上那个怪鞋印入手,揪出杀人真凶。
“我们来分析一下:武老汉不惜做伪证说自己杀了人,那么他要保护的一定是他家里的人。武家的成员一共五个,小武已经死了,武老汉被人砍伤无力杀人,武老太太有心脏病更不会是凶手,武力军的嫂子当时不在场没有作案时间。那么,只有一个人,最有可能是凶手。”黎明剑今天中午刚理了发,头上带着定型水的怪异味道,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你是说,他那个搞传销弄得一文不名的哥哥?”小刘嘿嘿笑道。“不可能。老头不会杀子,兄长就更不能杀弟。他和小武哪来那样的深仇大恨,一共砍了他二三十刀,这不合常理嘛!”黎明剑白了他一眼,“小刘,现在还不是你下结论的时候。我问你,武力民穿多大号的鞋子?他在小武被杀的当天夜里在什么地方?那天晚上他去没去过凶杀现场?你把这些问题给我调查清楚了,再下结论不迟。”
小刘扮了个鬼脸,说:“咦,黎支队,我提反对意见是为了激发你的智慧,这不是一下子就找到了侦查途径了?我看只要这几点落实了,案子也就破了!”他这种小风车一样转得快的话头,让大家哄笑起来。
此时,黎明剑的手机响了。里面传来小警花汪蓬蓬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声音。
“黎支队,我们查到了另一半结婚证上的名字了。可我们怎么也不能相信,他会是凶手!”
黎明剑焦急地说:“哎呀,你先说他是谁嘛!”汪蓬蓬说:“我怕舒法医又会跟你打仗了。”黎明剑听了,心里一沉。他看了一眼就坐在对面的舒白玫,知道她已听清了小警花的声音,轻声说:“你说吧━━”
舒白玫见黎明剑用那种眼光看着自己,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知道小警花的去向是查那张结婚证,而且去的地方是她的老家唐山。那么,这个嫌疑人很可能是她的同乡。于是她也焦急地问:“到底是谁?”
黎明剑关上手机,沉吟了一会儿,才对大家说:“这个名字,应该说在我的意料之中,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又看了看舒白玫,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了顾道录的名字。
在场的人全都是一怔,舒白玫吃惊得几乎从椅子上站起来。虽然她早就知道顾道录的妻子叫王芳,可是因为电影《英雄儿女》的影响吧,中国妇女叫王芳的太多了。所以,当她在水泥堆里隐隐约约发现那半张纸上的王芳时并没在意。
黎明剑又深深地看了舒白玫一眼,用手抹抹硬邦邦的打了摩丝的头发,沉声说:“这样看来,前些日子的谜团都可以迎刃而解了。第一个被杀的女人刘金枝是他的同乡;女模特吴倩倩去他那里看过病;苏畅不用说了,是他的好友加兄弟,更是熟人;而这个吴玉琼虽然目前还没有发现和他有什么联系,不过,半张结婚证就成了最有力的证据。马上传讯顾道录!”
舒白玫的脸色随着黎支队的推断迅速变化着。她好像急速地从一个高坡上滑下来,周围的景物因为加速度的滑落一下子变得模糊不清,耳边呼呼生风,神思恍惚。黎明剑的话,她听了一半,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只在自己的心里喊:“不!不是他━━”
这几天,刑警支队里紧张得几乎要凝固的气氛好像轻松了许多。除了舒白玫人人脸上有了笑容。顾道录在另半张结婚证上被发现,那么多的疑团都可以迎刃而解了。小刘去调查武力军的哥哥武力民,也有了很大进展。
“黎支队,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啊!”小刘手里提了一双鞋子,放到了黎明剑的面前,一股臭气把黎明剑熏得倒退了好几步。“您看,这是武力民穿的鞋子。虽然不是那双怪鞋,可号码却和他那一双相符,都是44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