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云海皑皑,青松围绕,空中有微弱的笛声漂浮在鸟声啁啾中,可是竖起耳朵仔细追究过去,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鸟声都听不大清了。
“大叔,你听,今天又有笛子音调了。”一个只松松套着灰色长袍的少年用手遮住眼睛,望向山峰的方向。“那里住的是人还是仙人啊?太高了,我要爬几天几夜才能爬上去。难道是学宫的人住在那里?我可不觉得学宫的人有这吹笛子的本事。”
旁边的中年男人仍旧挥动斧头砍着树木细小些的枝干,准备下山后卖柴赚些闲钱,头也没抬。“阿习啊,咱们就是这山底下的木头,人家是山上的云彩,叔虽然觉得阿习也是个材料可以往上长长,可是你也别觉得人家就后天不如你啦,人家离太阳近,长得比你还快哪。”
少年弯下腰拾起长度适合的纸条,狠狠咬了咬牙。“我迟早会和他们一样的。比他们还要好。至少打架他们可比不上我,明年我入伍了,靠的还是手底下的本事。”
叔侄二人仰望的地方是渡厄山的后崖,莫离忧一派在渡厄山讲学授舞几百年,可是后山依旧重重险阻,他们的门人也不敢轻易到后山探险。至于说后崖,只有莫离忧门中少数人才会知道那个近乎隔离外界的地方是本门掌门和弟子居住的地方。
云雾之后,穿着黄衫的女子放下笛子,目光稍带迷蒙。她呆呆地望着渡厄山旁终年不散的云雾,想要望穿云雾背后的一切,可是觉得自己也许永生也望不透了。
不知何时,她吐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碧霞,师傅喊我了吗?”
黄衫女子忽然回头,发丝被风吹起,飘飞的样子衬得她有些妖冶,清冷的声线在风中吹出了几分寒冽。她给碧霞的感觉原本是明媚可爱的,今天却因为眸中的忧伤显得整个人有几分憔悴。后面树下站着的青色衣服的女子轻轻摇了摇头。
“纤儿,按规矩,明天圣女会下山修行,那么今天掌门就会吩咐下来。我们再等等。”碧霞声音很弱,但是后崖靠天空极近,没有风的时候安静的可怕,倒是显得这声音大小刚合适。
碧霞手中还拿着一件暖黄色的纱衣,准备天凉一点披到绯纤身上。她并不是绯纤的侍女,平常自然不需要这般以绯纤为中心。只是今天终究是不同的一天。
绯纤与往常的圣女不同,她并不是一到来就被宣布身份,更没有按照圣女的规矩学习门派中最高的武艺。相反的,绯纤从小学习琴棋书画更像是贵族大家的小姐,前些年甚至有人私下议论她为掌门的私生女。可是掌门始终没有对她的身份作出任何澄清,她始终就像掌门偶然兴起收的入室弟子一般活着,掌门迟迟没有确定下一任圣女,所以也没有人对绯纤住在圣女例常的屋子中有什么非议。反正时候到了一切都会有个定论。
今天就是那个时候。
相传莫离忧由夜氏始祖夜弄阴创建,当时她虽年纪仍轻,但是依然在碧岚国建立之后立刻选定了下一任掌门和圣女,并且规定此后历任掌门在任期间都要守在莫离忧,不得外出超过一月,以守护本门为责。圣女则要十九岁那年三月十八那天下山,游荡天下,为在外被欺的弟子做主。
今天,就是三月十七。
如果绯纤的身份有那么一天要宣布出来,那也就是今天了。
可是绯纤没有武功,她怎么可能承接起圣女的职责,去守护天下游荡在外的弟子呢?碧霞看着独自吹笛子的绯纤,仿佛又看到当年自己被叫上后崖时推开屋门,眼前那个惊慌着擦擦眼泪以为没人看见自己哭泣的一脸泪水的女孩子。那时候自己离开了那么多朋友,只为了来陪伴这个不明来历的人,本来内心充满了愠恼。可是看到她的一瞬间,在被围绕着绯纤的深深孤寂封锁之前,碧霞就愿意跟着苏妈妈住在后崖陪伴她了。那时候自己16岁,她14岁,原来五年过去,也可以是一眨眼的事情。
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由开始时看见自己就努力装着笑出来,到后来真的一看到自己就能笑的孩子。这个独自在后崖长大的孩子,这个可以待在掌门藏书室里一天不出来的孩子。以后要代表莫离忧出去历练了吗?
碧霞知道还有一个结果,可能掌门今天不会来,然后生活就可以像以前那样下去。对不懂武功的绯纤来说,那才是更好的结果吧。
绯纤站在山崖边上,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走她。她又举起了笛子,笛声缓慢而悠远,好像要飘到非常非常遥远的那个非常非常精彩的地方去。
不知道绯纤自己是想下山呢,还是想留下呢?
许久绯纤回头,看到碧霞还站在这里,吃了一惊。
“碧霞,把衣服给我,你去找苏妈妈继续学医吧,我自己等就可以的。也有可能,今天你们就可以离开后崖了,回到前山后,可以切磋武功的师兄弟很多,可以辨识的药草也多,你的武艺和医术都可以都可以得到更多精进的。”绯纤垂下了眼睑,又抬头看着碧霞“即使今天我不离开,你们也该回去了。我会提醒师父的。”
就算绯纤语气一如既往冷淡,碧霞抬头看她,还是心疼。谁会知道绯纤心里是怎么样惆怅呢?自己至少未来都是明确的,只在于学成早晚的问题。绯纤却在浑然的不确定中活了十九年。碧霞向前一步抱住了绯纤,嗓子中有些哽住。
莫离忧门规甚严。由于承办学宫,为了将本派的武林势力和学宫中出来在朝为官的官员完全分离,规定离开莫离忧的弟子除了武功高超通过甄选的和其他有特殊才能留下混迹江湖的人一律终生不得返回。即使是朝廷上大官的子弟,也唯有结业之时捐献钱粮回来表达感激之情,绝无回来可能。何况一出山门就孑然一身的绯纤。也许,今日一别,再难相见了吧。
绯纤和往日一样,被抱住的时候有几分无措,她不喜欢别人碰她,即使是相识几年的好朋友也要努力忍住不适。但是她今日没有挣扎,她觉得自己该有一滴眼泪,可是没有。真该死,该哭的时候基本没哭过,不该哭的时候倒是总流泪。她心里只是如中午一样悲凉着,感觉不到任何感情。
拥抱完,绯纤向碧霞挤出了一个笑容,尽力不想笑的会有多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