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燕青仰脖又是一杯，“怎么？你不愿意我呆在这里。”
“我啊，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了。”柳寒烟眉目一转，“只是大帅未必肯留下，大帅不是说过叫我不要有所期待吗？今天大帅能过来，寒烟已经是喜出望外了，哪敢再奢求什么？”
辛燕青哈哈大笑，“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天色渐渐暗下来，屋里开了灯，餐具已经撤下了，只余了小茶几上空的好几个酒瓶，辛燕青歪在沙发上，一丝的醉意都没有，大脑反而是益发的明晰。
“大帅，喝杯解酒茶吧，免得待会儿难受。”柳寒烟亲手捧了茶盅过来。
辛燕青接过来，白玉的杯子，浅碧色的茶水，幽幽泛着茶香。喝一口，清甜入喉，口中还余有缕缕茶香。辛燕青不由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茶，到挺好喝的。”
“这茶叫清风玉露，是西南的名产。”柳寒烟有些自得道：“不是我自夸，这茶就算是西南的统帅苏柏年也难得喝到。”
辛燕青嘴角一沉，指尖死死握住白玉的杯子，语气发冷，“苏柏年。”
柳寒烟嫣然一笑，无知无觉道：“对呀，说起来，我和苏柏年还有些渊源呢，是同一天的生日。”
仆人都退下了，屋里很静，静得可以听到院外守卫的走动声，细碎的脚步声，又被巨大的响声盖过，脆响来自于辛燕青的指尖，辛燕青手里的白玉杯竟然被生生捏碎了，碎片散落在地上，有血液一滴一滴的流出来。
“大帅，您受伤了。”柳寒烟惊呼出声，有仆人立刻闻声赶来，匆忙去拿药箱，一瞬间客厅里满是急急忙忙的脚步声，辛燕青只觉得静，仿佛那么多人的声音，都只是画布上的影子，没有声音，一丁点的声音都没有，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血液流出体内的声音，还有血珠低落在地上的声音，有浅淡的声音和着滴答声传来。
她说：“早就想换了，这段时间一直闻着桂花的香味，我都腻了。”
她说：“生日的时候孤零零的一个人，那滋味并不好受。”
她说：“我今晚想一个人静一下。”
原来，所有的反常，都是因为是那个人的生日的关系。
许久都未曾有过的黯然涌上心头，从前的时候，因为知道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所以黯然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习惯得可以忍受，而如今，在以为自己可以拥有那般灿烂的笑颜之后，却陡然发现自己得到的不过是短暂的烟花，绽放过后，剩下的只是清冷的烟火，叫他怎么能够忍受。
“滚，都给我滚。”辛燕青骤然发作，把茶几上的药箱，空的酒瓶一应东西全扫落在地，眼底有种困兽般的愤怒，“都给我滚。”
柳寒烟没曾想到他会突然间发这样大的火，吓得脸色有些发白，呐呐道：“大帅，你的伤口——”未说完的话语在辛燕青冷冷扫过来的眼神中自动吞如腹中，赶紧退下。
人很快就走光了，屋里一片狼藉，满地的碎片，灯光照射下来，又被碎片反射开来，只觉得刺眼异常，辛燕青站起身，许是坐得久了的缘故，腿有些发软，几步走过去关了灯，又慢慢走回沙发坐下。
窗外有月亮射进来，冬天的月色总是清冷冷的，月光里仿佛掺杂了冰冷的雪花，落到身上，只觉冰冷。反手一拉，落地的窗帘全被拉开，恍惚他看清了，今天原来是满月，圆圆的一枚月亮挂在天边，已经十五了，这是今年的最后一个月圆之夜了，下一次月圆，又是新的一年了。
新的一年，想到这几个字，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温软，是呀，旧的总会过去，新的不断到来，不管怎么样，苏柏年已经是旧的过去，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辛燕青慢慢站起身，朝屋外走去，安静的月色里，手指的血已经不流了，创口的血液已经凝固结痂，过不了几日，就会痊愈，只是不知道心上的那个伤口，会不会也能够痊愈？
月色皎洁而清冷，照得那一个挺拔的人影渐渐远去，廊檐的暗影里，柳寒烟掩口而笑。
那根刺插进去，就算会愈合，也会留下疤痕吧。
东院离藏雪阁很近，不过几分钟的路途，进了屋里，并没有人，问起守卫，才知瑞织陪了古雪散步去了。辛燕青欲跟过去，想起自己多喝了酒，连衣服上也满是酒味。她素来不喜烟酒的味道，他遂先去洗漱，顺便换了衣服。
出了门又折回，上了楼，果然发现她忘了带手套，白色的手套放在窗前的桌上，走近了方才看见桌上还有墨迹未干的字，有几分颜真卿的风骨，一笔一划都很有力度，悠然跃在白色的宣纸上，多了一些女气的柔美，娟秀而漂亮。
月色像是白的仿佛雪光一般，月色里，白色宣纸上黑色的墨迹化成两句千古流传的佳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心口的酒气忽然齐齐上涌，脑门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的敲打，辛燕青嘴角慢慢上扬，形成一个冷凝的弧度，他狠狠的把拿起的白色手套扔到桌上，喉结翻滚的几下，哈哈笑出声来。
空荡荡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充满的悲怆的味道。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原来，即使隔了千里又怎样，他们还是可以共婵娟。心里那一点刚刚建立的信念在黑色的墨迹里坍塌，辛燕青眼里的光芒迅速的暗淡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