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阴雨连着下了好些时日,虽已初歇,但天色并未放晴,暗沉的有些压抑。
大青帝国都城北郊外八十余里处,有一片茂密的树林,纵横十余里,不巧的是林子东西两面尽皆群山环绕,绵延不知几百里,使得帝国不得不花费大量财力,从中开辟出一条直通南北的官道。
树林中某处有一汪湖水,离官道不远。湖水无名,湖旁四周树木稀少,便空出了好些地来。此地虽景色不美,但因是这片林子里难得的开阔之地,再加上有水源,自是常吸引了往来之人露宿停留。而最难得的是湖中有鱼,虽非名贵种类,但却胜在可以食用。
此刻湖旁静谧一片,仅有一处地方燃起了火堆。微风下火光摇曳,映照出一道负手而立的身影来。
萧河望着平静的湖水,有些出神。湖面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出了一轮倒影。看着偶尔穿过月影的尾尾游鱼,萧河的目光才会泛起一丝涟漪。
已近深秋,天气逐渐转凉,何况此地居于大陆以北,自是比别处更甚了几分。凉风袭来,,萧河微微缩了缩脖子,轻咳了几声。尽管用力压制着胸中的那股咳意,但喉头还是涌上了一缕腥甜。
他眉头一皱,脸色轻微地露出了痛苦之色,但很快便被冷漠之色取代。他偏过头朝旁吐了口唾沫,惊得伏歇于草丛中的虫儿都飞了起来。
用手抹了抹嘴角,擦去了一缕殷红。
沉默了片刻,他紧了紧单薄的衣衫,坐回到火堆旁。又过了会儿,他那始终淡漠的眼神里,才逐渐有了一丝生气来。他不再思考那些困扰已久的问题,准备做一些俗事,而这荒郊野外,所谓俗事,也不过就是生火做饭而已。
随手提起火堆旁不久前刚打猎到的一只野兔,再次到了河边,俯下身子,仔细地剥洗了起来。
他抽出了一把短匕,轻柔地剥着兔皮。月色下这把匕首也是通体漆黑,没有一丝光泽。但见偶尔触及刃口的细毛,皆是纷纷断裂开来,却显示着其无比锋利。
“你可是死在‘寂’之下最弱的家伙了。”萧河笑了笑,有些自嘲。
与此同时,一行人马正在距此不远的官道从北往南行来。
因天色已晚,这只队伍的速度并不快。三十余匹高大骏马,围绕着三辆马车,以一个严谨有序的队列徐徐前行,一看便非普通路人。
“停!”
骑着队伍中仅有的一匹白色骏马,行走在最前面的男子,忽然抬起了手,如行军般地发出了一个简短的指令,整只队伍在男子的示意下立马停了下来。队伍里没有人说话,显得极其安静有序,就连马匹都没有发出嘶鸣声,只是微微地呼着白气。
男子双眼如电,冷漠地环视了一周。视线所及之处,除了已漆黑地如窟窿般阴森的道路外,便剩下两旁那一颗颗郁郁葱葱的树影。待到树林传来偶然的鸟鸣后,男子才神色渐松。
“少将军,为何停下了?”一道出自妙龄女子的悦耳之音传来。
罗仁宏勒马转身,向着三辆马车中排最前列的那辆车行去。
十根嫩白而修长的葱葱玉指,将车帘掀了起来。一张秀美的脸庞,在月色下显得恬静淡然。细看之下,此女柳眉杏眼、琼鼻樱唇,单论长相,倒与其她容貌姣好的少女并无二致。但此女眉宇间隐含的华贵之气,却使得这幅容颜更显惊艳了几分。
罗仁宏的视线在女人的脸上一扫而过,便随即微微低了些。尽管美色当前,但他却哪敢稍有半分不敬之色,只是神色肃然,低声说道:
“回禀三公主,天色已晚,此地距都城尚有百八十余里。星夜赶路恐难以应变,故末将建议暂且扎营留宿一晚,明日再行赶路。”
“也好。”少女额头微点,道:“有劳将军费心了。”
“不敢,这是末将职责所在。”罗仁宏点头领命后,便又转头对着其他人喊道:“跟我来。”
一行人马再此动了起来,却是罗仁宏的带领下,偏离了官道,向着一旁的林中行去。
少女并未将身子缩回车厢内,而是侧身回头望了望。
“难道是睡着了?”目光望向了第二辆马车,却见其毫无动静,少女面含微笑地轻声自语。
而视线触及第三辆马车,尽管同样没有任何动静,但少女却明显地感觉到了有一道视线似能透过车厢向她望来。少女不由得微微点头示意,以示尊敬。而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在少女点头示意后,便消失了,仿若错觉一般。
少女神情复杂地收回了目光,转身回到了车厢内。只是一双凤目中却隐含着敬畏、忌惮,以及愤怒与不甘的诸般情绪。
也不知那车内是何人,竟令堂堂大青帝国的三公主殿下,露出这般神情来。
连日来的阴雨,将木材浇的过于湿了些,烧的时候便会噼啪作响,还会产生大量浓烟。好在微风吹拂下,烟尘都朝着一个方向飘去,这才避免了正在火堆前烤兔子的少年,没有被熏得一副狼狈的样子。
嗯?
寂静的林中传来响动,萧河眼神一凛,放下手中串着兔肉的木棍,反手握住‘寂’的剑柄,藏于袖中。
但见片刻后,不少人马从林中穿了出来,并在离其不远的空地上停下了脚步。人数不少,借着月色,萧河粗略地瞧了一眼,大约有三十几个。这些人在河畔停下后,便立即下马扎营,搭灶做饭,整个过程迅速且安静,一看便是训练有素。
军人?萧河面色微微一紧,但随即神色便平静了下来。此地常有赶路之人露宿,就算偶尔出现些军人,也不是太过稀奇的事。
在暗暗观察了一番那些人的举动后,萧河已经确定了心中猜想。更何况那一匹匹栓在树下的高头大马,别人或许不识得,但他又岂会不识这北方军营中才有的战马良驹。
萧河一边暗自留意着,一边重新拾起了木棍,只不过另一只手始终握在袖中,不曾松动。而令他有些在意的是,那三辆马车上始终不见有人下车,这使得他不由多瞧了几眼。
而就在这一刻,萧河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辆马车上时,只觉一道森寒之意瞬间笼罩全身,胸中气血翻涌,‘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萧河扔下木棍,捂住了胸口,粗声喘着气,额头、背上,均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萧河心下大骇,不敢再抬头望去。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的样子。
罗仁宏安排好手下人做事后,便也打量起了四周。这地方他并不陌生,以往赶路途中,他也在此歇息过数次,所以才会轻车熟路地找到这里。
今夜湖边留宿之人极少,除了自己这一行人外,仅在离此百余米的另一湖岸边发现了一处火光。罗仁宏猜测应该是其他赶路之人在此留宿,若是平常,他自是不会在意。但此行身负几位贵人安危,却是万万大意不得。所以即便心中觉得无碍,但还是列行公事般地向那处火光走去。
萧河心中已决定,马上收拾一番便走,原以为自己不招惹那些人,便应无事。但看来对方并非善茬,仅一道无形之意,便迫的自己伤上加伤,若是自己不想白白冤死在此地的话,速速离开成了最好的选择。
很明显,刚才便是对方的警告。
“罗公子,回来吧。”
一道女子声音幽幽响起,罗仁宏前行的脚步立时一顿。公子?罗仁宏微微有些疑惑,随即便反应过来,这是三公主殿下在隐瞒身份罢了。这时他离那火堆仅有十余步远,已能看清对面之人的身影容貌。
那是一个约么十五六的少年,脸庞略显青稚,却又神情坚毅,而那一双清澈的眼神,在夜色下明亮的有些渗人。
罗仁宏深深地望了一眼少年,并没有说半个字,少年也在沉默地打量着他。两人就这么默默地注视了片刻,随后,再次响起的罗公子三个字,使得罗仁宏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这道声音,萧河自然也听到了,是从另外一辆马车上传来。
萧河面无表情,却是连呼吸都放缓了几分。他的紧张与一般人不同,呼吸越是缓慢,则代表了他心中越是警惕。
这道女子声音看似普通,甚至可说的上是有些悦耳,但在萧河心里,却是暗自心惊不已。一道看似并不响亮的话语,能够穿过百余米,清晰的传到这里,这份功力萧河自认即便内力未失,也做不到如此。
他眼神复杂地望着离去男子的背影,直到看到其走到一辆马车旁,并看到了马车上终于走下了一道女子的身影,而两人随即低声交谈了几句。
因为距离较远,萧河又功力不复,自是无法再听到两人说了些什么,但料想多半与自己有关。
萧河蹲下了身子,捡起了木棍。只见兔肉上已沾了些草屑,幸好下过雨,这才没有沾上尘土。嗅了嗅散发着香味的兔肉,他用手轻轻撕去那些略微有些脏了的部分。然后从腰间布袋中掏出了一个纸袋,捻了些白色细盐,均匀地洒在了烤得金黄酥软的兔肉上。
管他的,即便不让老子在这里睡,也总得让我吃饱了再走吧。萧河有些无奈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