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瑾终于出现了。不过他是和云飞扬一起出现的。
全组例会上,大家都在办公室坐好了,陈瑾破天荒地走进来,后面紧跟着的就是云飞扬。别人看见陈瑾进来都只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何晴却是心里骤然一紧。她有点慌乱地低下头,生怕被别人看出自己有心事。但是她又不甘心,坐在靠角落的位置上,前面坐了两排、四五个编导,在他们的脖颈缝儿里,何晴又抬头瞄了一眼。就这一眼,就看见了后进来的云飞扬。
两个人虽然是一前一后,但是在何晴看来,两个人的亲密关系仍在。那种步伐上的一致,进来时陈瑾还有意识地为云飞扬伸了一下手,做出了一个礼貌的“先请”的动作。这一切都让何晴很不爽,在她看来,陈瑾这样做简直就是在对全组广而告之他们的关系。
但是何晴也注意到了,云飞扬和陈瑾两个人的表情都是平静的。云飞扬绝没有当初自己在西餐厅看见她和陈瑾在一起时的娇媚脸色,陈瑾的脸上也是坦然。他甚至还向何晴的座位上张望了一下,但是何晴把身体缩下去了。
肖海燕似乎早就知道陈瑾要来似的,她旁边的位置上,有一张椅子是云飞扬专用的,现在又多出来一张。看见他们一前一后地进来,肖海燕向陈瑾点点头,拉了一下左手边上的椅子,陈瑾点点头坐下,同时铺开了笔记本。云飞扬也落座,肖海燕说:“从这周开始,陈瑾老师也参加咱们的选题会。陈老师已经在组里当了两年的主持人,大家都认识、熟悉他,上周我们一起开会的时候他主动提出今后想参加我们的选题会。我和云老师都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主持人参与的前期工作越多,对节目的准备就越丰富,节目录制过程也会越顺利。我们把这个想法报给了部里,部主任也觉得这个提议很好。所以,咱们从今天开始就固定下来,陈瑾老师会在选题申报过程中提出自己的想法,咱们的编导要多听多记。”
陈瑾微笑着和大家打了招呼。何晴低着头,没敢看他。
云飞扬没有二话,直截了当:“说选题!一组。”
林涵当仁不让,开始说。然后是王里。可能是因为受了何晴那期节目收视率2.9%的刺激,这周两个组报上来的选题80%都是和三角恋爱有关的。林涵每介绍完一个选题还不忘强调一句:“当事人都愿意来演播室。”意思就是当事的三方都愿意来电视台开骂!
云飞扬一句话没说,听完了两个组上报的所有选题,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大家都等着她说行或是不行,只见她慢慢抬起头,环顾在座的左右编导,那眼神让所有人都觉得有点陌生。
云飞扬停了一下,有意识地放慢了语速,说:“上周我因为家里有事,没来。肖主编值班。但是有个好消息,相信大家也都知道了,就是何晴做的‘敢问爱在何方’那期节目,创了《心灵有约》有史以来的收视新高。肖老师第一个把电话打给我,我很高兴。回来我也仔细看了那期节目,确实,我同意肖老师说的,这期节目反映了当下年轻人,尤其是80后、90后对感情、爱情的冲动和自私。当然,这期节目最大的优点是真实,两个当事人都毫不掩饰,从电视的角度上说,我们喜欢这样的嘉宾、这样的故事。但是,”云飞扬话锋一转,接着说,“我们是不是就要都去寻找这样的题目?我们的生活中,是不是只有这样的矛盾?咱们不能因为别人报了‘一头驴在长安街上跑’然后就写‘一条狗也在长安街上跑’。我还是希望我们所有的编导能开动脑筋、睁大眼睛,去发现、去思考!我知道,在座的编导们都是年轻人,我和肖老师是岁数最大的。在你们这个年纪,很容易把爱情看作生命的全部,感情引发的任何事情都能演化成矛盾和危机。但是我要提醒你们,生活中不仅仅有爱情,还有很多需要我们去关注、去改变的事情。我希望大家能想想我说的话。”
云飞扬可能是用了她从来没有用过的缓慢语速说完了上述意见。即使她放慢了语速,但是她说话还是比别人要快。大家也从来没见过这样“谆谆教导”的云飞扬,都有点不知所措了。关键是,云老师这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态度出奇的好,可是,上报的那些选题到底是过了还是没过啊?
很显然,肖主编也没有预料到云飞扬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想接着制片人的话茬说点什么,但是又一时组织不上语言。
陈瑾倒是先说话了:“云老师、肖主编,我今天第一次来开选题会,我瞎说,大家瞎听啊!”
肖主编舒口气,说:“你说你说!”
陈瑾也慢悠悠地说:“现在各个电视台都在做这类心灵访谈、调解类的节目,大家肯定知道,有一个电视台连测谎仪都用上了。我不知道那个节目大家关注过没有,刚上的时候收视率确实高,后来就下来了,现在干脆半死不活了。为什么?咱们天天吃青菜,偶尔一天吃肘子,大家吃个新鲜;要是天天吃肘子,大多数人会觉得腻。上次那期节目,从我的角度上看,的确觉得生猛,最大亮点在于两个当事人不端着、没顾忌,怎么想怎么说怎么骂!我还记得当时录完了何晴挺发愁的,跟肖主编说过不好剪。确实不好剪啊!但越是这样越满足了观众的好奇心和偷窥欲。但是如果咱们期期节目都是这路子,一个是选题量不好保证,一个是会损失大量的固有观众。大家都是有经验的编导,我说完了,欢迎大家拍砖!”
何晴这才敢看陈瑾,刚才他提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何晴又不争气地心颤了一下。
云飞扬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又用毋庸置疑的口吻问:“还有别的吗?”但是这回,问的是肖海燕肖主编。
大家看着一贯优雅沉着的肖主编也有点挂不住了。何晴知道,今天申报的这些选题在上会之前,是肖主编已经过了目的,应该做了一番甄选的,看来……
肖海燕赶紧看了一下林涵和王里。王里好像明白了,赶紧起身到自己的桌子上去翻东西。林涵更是冰雪聪明,马上说:“我们组里还有几个……”
林涵和王里一定是从之前淘汰的选题中又扒拉出几个上报了。云飞扬这回没有一味地听,而是有听有记。两个组长都说完了,一共过了五个选题。一周要定下六个才行。这是组里不成文的规定。节目一周播五期,周一到周五,得多录出一期作为备播,万一主任审哪期节目的时候没通过,好赶紧拿别的节目顶上。所以,今天的选题会还差一期节目的选题。
林涵和王里都跟商量好了似的不说话了。肖海燕知道,这是实在没有了。节目做到两年,该做的、能做的都做过了,也是该闹选题荒的时候了。
肖海燕刻意地又问了其他人:“大家手里还有没有别的题目,可以拿出来说说。”
吭哧了半天,没人发言。云飞扬问了一句:“上周谁值热线班?热线都有什么?”
上周是王里组的编导值热线,可是偏巧值班的编导今天发烧,请假没来。王里上周尽顾着自己编片子、找选题了,也没多问值班的情况。眼看着云飞扬的脸色就要变,何晴有点怯生生地说话了:“我上周三下班以后帮王老师接了一个电话,是一位单亲母亲打来的。她说她的女儿已经十四岁了,从女儿一岁开始,她就离婚了。这么多年都是她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地过来的,现在这个女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见见她爸爸。她没办法,也为女儿找了,但是因为十几年都没有联系,找到了才知道人家已经又结婚、生孩子了。当妈妈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找咱们专家,想请专家开导一下女儿,不要再去找她爸爸了。”
何晴有点紧张,心跳也加速了,但还是一口气把话说完了。这个选题她没有来得及向王里详细地说,只是告诉王里,自己看他们编导出去上厕所了而电话又响个不停,就帮忙接了。王里还没顾上问具体内容,林涵就进来了。两个人都知道,如今何晴在林涵的组,林涵组和王里组是竞争关系,何晴这样做无疑是犯忌的。所以,王里就没再问,只是含蓄地说了一声“谢谢”。
现在,何晴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地说出来了。
肖海燕倒是有点感激地看了何晴一眼,云飞扬想了想,征求肖海燕意见:“肖老师?你觉得呢?”
肖海燕微笑了一下,又转向了陈瑾:“陈老师?”
陈瑾给了何晴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我觉得行。即使找不到她爸爸,或者她爸爸不方便出面,我们的专家也可以问出孩子的思想症结到底在哪!一个自从有记忆就没见过父亲的孩子,自然有寻爱的权利。我们不光能调解,还能‘帮助’。这个节目是不是可以做得纪实一点,让编导把帮助孩子找父亲的过程拍成小片。无论是找得到或找不到,我们都能有针对性地去帮助这对母女。”
云飞扬对肖主编说:“肖老师你盯一下,这类选题以后可以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