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宁子至,被生下来的那晚,他的父亲就踏上了外出打工的征途,母亲一人留守在家,把子至带大。
子至原本以为,日子就会像这样平淡无奇地过下去,一辈子都不会有变化,可是终究在子至十二岁的这天,一眨眼,风云巨变。
“谨莺!”子至对着呆呆的谨莺大声喊道:“怎么一天都不和我说话呢?”
“……”走在这条两个人走过了无数次的乡间小路上,谨莺依旧没有说话。
子至和谨莺已经在一起六年了,在这六年里,发生了多少事子至也数不清了,每天一起上课下课,虽然也有过矛盾,有过争吵,但是开心的日子还是远远多于不开心的时候。
不过总之,子至和谨莺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玩伴,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因为有了深刻的了解,两人心中的秘密大概也都知道,如果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也很容易察觉得到。
“你肯定有心事,有就说出来吧。”已经观察到谨莺的不对劲,子至开口说。
“……”一旁的谨莺依然是沉默这着,现在的子至已经比谨莺要高了一截了,从前稚嫩的脸也稍微变得成熟了些。
“你说话啊……我知道的,你是从来都不会在别人面前哭的,所以有什么不开心都藏在心里,不说出来,又怎么会好过呢?”
“你不要问了,我不想说……”其实谨莺是怕自己说出来,又会忍不住哭出来的。
看着谨莺这个样子,子至真的很担心,可是她老不说话,也没有办法。
回到家里,子至就看到了神色严肃的妈妈正在打点着东西准备出去。
家里有点脏乱,一向勤快的妈妈今天竟然没有打扫。
“妈,干嘛去啊?”子至关心地问了一下。
妈妈看来一眼子至,眼神里流露出一股疼惜,她走过来,两只手搭在子至的肩膀上,郑重地说:“子至,有些事必须告诉你,你现在长大了,有些事也应该学会去承受。”
“嗯,我知道,妈。”子至给了妈妈一个坚定的眼神。
“谨莺的奶奶去世了。”
这句话的威力真的就相当于一个晴天霹雳,轰鸣入耳。
下一秒,子至便怔在了那里,回过神来,他的第一直觉就是谨莺,“谨莺呢!我要去找她!”
说完,就准备往谨莺家里跑。
“等等。”妈妈拉住了正要跑的子至,“谨莺现在和他爷爷有事去了,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子至回头看着妈妈,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妈,我要见谨莺,这个时候,我应该和她在一起的,是吗?”
妈妈温柔地抚着子至的头,心痛地看着他这幅可怜的样子。
傻孩子,爱一个人越深,痛得也会越深的,谁会陪谁一辈子呢?当你过分地需要一个人的时候,那么,离分别的日子,也不远了吧。
子至突然感觉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妈妈的表情似乎很严肃。
“子至,你听着,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又一个晴天霹雳从天而降。
离开?我没听错吧,是要离开这里吗?
太阳十二年如一日地照耀在这片温暖的大地上,这里的一切,子至都那么熟悉。
是啊,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滴水,一颗石头,都是那么地清晰。
现在突然说要走了?心里突然空了。
那片山下的夕阳怎么办呢?那片森林里的花丛怎么办呢?那些好不容易建立的秘密基地怎么办呢?还有还有,最最重要的,谨莺怎么办呢?
子至看看窗外,果然啊,刚才阴沉沉的云朵一直在天空中飘移,今天果然下雨了。
稀里哗啦的下了一地。
亲爱的雨,你是想尽力冲刷掉我们的回忆吗?谢谢你明白我的悲伤,不过,我不想忘记。
第二天,子至早早地赶到了学校,他希望一进到教室就能看见谨莺,但是却没有看见。
“喂,人妖,今天是你擦黑板啊!”人妖是史圣那帮不读书的学生给子至起的绰号,因为他每天都和谨莺在一起,跟自己班上的其他同学没有什么接触,却偏偏成绩又好,便自然地成为了这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学生的众矢之的。
子至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拿起黑板擦开始替谨莺擦黑板,谨莺是文娱委员,唱得一手好歌,又活泼开朗,大家都很喜欢她。因为谨莺在二年级的时候搭着凳子去擦黑板摔了一跤,送去了医务室,所以从那以后,都是由子至帮谨莺擦黑板,时间一晃,就过了五年了呢。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子至坐在座位上发现谨莺还没有来,心里开始担心起来,完全听不进课。
二十分钟后,谨莺终于到了,而且是气喘吁吁的。
教室里一下在安静了下来,在这里读了这么久的书,还没有谁胆大到敢迟这个恶魔班主任的到的,更准确的说是迟到了的都死得很惨,渐渐的这就成为了班上的一条禁忌。
可是,今天被谨莺给破了!还破了二十分钟!
“你进来吧,谨莺。”班主任和蔼地说。
同学们一个个看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史圣更是一脑袋的瞌睡都被吓醒了。
子至明白,班主任大概是知道她家里的事了吧。
遇到那样的事,就算是平时像灭绝师太一样的班主任,也会退让的,可是前提是,遇到那样的事。
就算灭绝师太退让了又能有什么用呢?子至这样想着。
下课后,子至便飞快地跑到谨莺那,可是谨莺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时间过得很快,安静,沉默,很快,天已经暗下来了。
“谨莺。太阳落山了,我们该回家了。”
“我已经……不住那了。”谨莺低着头,紧咬着牙,“爷爷暂时把我送到了姨妈家里。以后不能陪你一起走了。”
“谨莺……我……”
“好了,我们走吧。”谨莺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就往教室外面走去。子至赶紧跟了过去。
“我走这边,你走那边。就在这里拜拜了。”到了校门口,谨莺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转过一个路口,就不见了。
子至目送着谨莺的背影,一直一直盯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路口的时候,那一秒,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刷刷地流的满脸都是。
再见了,谨莺,对不起,我不应该在这时候离开的,这是我欠你的。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谨莺家有一间宽敞的房屋。在屋旁,总有一片新绿衬着的瓜架。种着些丝瓜,或是些黄瓜,那些手掌型的叶子,绿得青翠,或浓或淡。长长的藤顺着竹架,蜿蜒地向上爬,一直到屋顶。现在的瓜架上虽然并没有那些青青的瓜,但也有着不同的风格。青绿的叶,弯曲的藤,给整个房子镶上了没有雕琢过的天然花边。
谨莺的爷爷坐在院子乘凉,拿着一把蒲扇,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葡萄快熟了啊!不知道谨莺在她姨妈家有没有习惯呢,等葡萄熟了,就给她送点过去吧。”
傍晚的天气是最适合一个人平心静气地去怀念一个人的。
“爷爷!”谨莺背着个大书包冲进院子打破了平静。“子至呢?他怎么一天都没有去上课?”
“谨……谨莺!你怎么没去姨妈家?”
“子至呢?他怎么没去上课?”谨莺没有管爷爷的疑问,仍旧问着她担心了一整天的事情。
“唉。”爷爷叹了口气,该来的迟早都会来的,“谨莺,子至走了,他留了封信叫我给你。”
谨莺听到爷爷这么说,整个人都呆住了,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爷爷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天蓝色的封面上有一个女生在看着蓝天,另一个男生坐在池塘边看着女生微笑,阳光温暖地照耀着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像极了谨莺和子至记忆里的那些故事,那些难忘的故事。
谨莺缓缓地接过信封,两只手把它抱在胸口,慢慢地回到了屋里。
书桌上还有好多子至送给自己的小东西,从小到大,谨莺都把这些东西好好地收了起来,那些点点滴滴的回忆,以前看见都会笑的礼物,现在看着却只想哭。
“谨莺,你好。
我妈妈昨天跟我说,爸爸在外面赚大钱了,要把我们接到城里去。一直想当面和你说的,但是你一直在为奶奶的事伤心,我不忍心再说出来让你更伤心了。我真的很舍不得你,我跟我妈说,我妈跟我说,太过于依赖一个人是不会长大的。所以,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一直一直记得我,一直一直不要忘记我,一直一直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我会想你的。
宁子至2004年6月”
就只有这短短的几句话了吗?子至。
谨莺看到信纸的下面有水被风干了的痕迹,子至写完就哭了,扶在信纸上哭了,泪水在那上面留下了痕迹。滴答滴,谨莺的眼泪也在同样的位置流下了眼泪。
子至,爸妈送我来的那一天,我知道你在这,我很高兴,我把它当作我来这的唯一的寄托,我知道,也相信,你一定能给我快乐的。
第一天上课,我在你身边走过,可是你好像完全不记得我了,我心里有一些小小的难过。
一个星期后,我搬到奶奶家,做了你的邻居,那天,我终于有勇气去和你说话了。而你,果然不记得我了。
我一直一直记得你带我在乡村玩过,我和你在河边过家家,桃抓鱼苗,去河边放生。
一个人在家里的生活快把我打垮了,可是你跟我说过,无论多伤心,也要像鱼儿一样快乐地生活,孤单时,寂寞时,我都一直一直记着这句话。
我曾经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分开了。我一直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我希望你永远永远陪我看路边的夕阳,我希望你永远永远桃擦高高的黑板,我甚至希望奶奶过世了,你能一直一直在我身边安慰我,鼓励我。
可是你呢?我还希望在我以后没有了光明的日子里一直一直依靠着你呢!
“宁子至!你去死,你走啊,走了就不要回来了!”谨莺满脸泪痕的朝着窗外大喊,“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哭吗?因为从小就有眼疾,慢性病,是会逐渐恶化的,知道最后会完全瞎掉,如果哭的话,是会加速病情恶化的,你这个傻瓜!”
谨莺开始倒在书桌上哭得一塌糊涂了,那大声的哭泣穿透窗户,连窗外院子外的小路上都听得见。泪水打湿了信纸,连上面的字,也变得模糊,眼睛深处的痛楚也开始越来越明显,像是一把刀在上面划开了一道口子,撕裂般的生疼。
“谨莺,不要哭了。”一句温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像一股细细的电流直穿过谨莺的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记得这个声音。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谨莺的哭声在一瞬间静止了。“子……子至……”谨莺机械地回过头,天哪,此时此刻,子至正穿着天蓝色的T恤站在自己身后。表情忧郁,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谨莺,不要哭了,你伤心的话,我也会难过的。”子至走了过来,摸了摸谨莺可爱的公主卷。“我跟我爸说,无论如何,也要见你最后一面,亲自和你道别。于是我爸就推迟到了明天。本来准备去你姨妈家的,可是在路上听到了你的哭声,就过来了。”
谨莺只是看着子至,两张嘴唇抖动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笑一个给我看看,行吗?”
子至认真地看着整张脸都花了的谨莺,谨莺支撑着脸,看着子至,微笑开始蔓延开来。那一刹那,仿佛一颗厚实的坚冰瞬间解冻,溶化汇聚成一条温柔的暖流,潺潺而流,汩汩洇漫。
“嗯,这样就对了。”子至见谨莺笑了,于是自己也笑了起来,“谨莺,本来我以为来见了你,一定会抱着你哭到明天早上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就是哭不出来。”
谨莺一边听着,一边嗯嗯地点了点头。
“我原本以为,我们一辈子都会在一起的,可是现在,我们要分开了。我才知道,我们必须坚强一点,像卖火柴的小姑娘,像小王子,他们一直一直都是坚强着的。”
“小王子也喜欢看夕阳,小王子也离开了玫瑰。子至,那你是小王子吗?”谨莺看着子至的脸,这张干净清澈的曾经给她带来无数的欢乐与回忆的脸。
子至淡淡地看着谨莺,连微微地红了,“不是。你比玫瑰好多了,我也不想你难过。”
“我知道,子至对我最好了。”
“当然。”子至得意地笑笑。
“我还记得有一次你把伞丢给我,自己跑回家去。”
“那是因为你淋了雨很容易感冒啊!”
“那次忘记买早饭了,你把你的给我。”
“饿坏了可不好。”
“在最不可能的地方找到了奶奶做给我的神药香囊。”
“直觉啦直觉。”
“还有还有……”
……再见了,谨莺。
童年是住在你的梦想的象牙塔里绽放的天蓝色的神奇的花,谨莺是上帝特意派到我身边的天使,让我在孤独的童年里有了最最值得珍藏的回忆,像梦幻般真实,美好得无懈可击。
“进了城里的话要好好和那里的人交朋友哦。”
“嗯,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