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声看向会场一侧,不动声色的扫了萧潇一眼,那目光停在她的脸上,有着短暂定格,然后轻描淡写的移开。
她在鼓掌。对的,都在鼓掌。
她看着苏越。对的,人人都在看。
此刻,她在看谁?萧暮雨?还是……苏越。
人生是一幕幕永不NG的年代大剧,萧潇上台在即,苏越在萧潇身后坐着,他探身,拍了拍萧潇的肩,是提醒。而萧潇呢?她垂着头有些失神,亦或是正在想些什么,她没避开苏越的手,她默许了这份亲密。
傅寒声薄薄的唇角扯了扯,在他身上有一种沧桑历尽的孤独感,这份孤独并不轻易示人,它隐秘的藏匿在他的骨血里,他想想他该做些什么呢?哦,他该冷漠忽视,他该毫无声息的冷眼旁观,像个陌生人一样冷眼旁观。
与其说他忌惮苏越,还不如说他忌惮萧暮雨对萧潇的影响力,萧暮雨的存在铺满了她的整个视野,而别人只是一个过客,一抹看过即忘的风景线。
身为评委,傅寒声有些失神了,他不其然想起05年,她和萧暮雨同乘公交车,她坐在前座低头看书,萧暮雨坐在后座探身上前,下巴支在她的肩上看书的同时跟她悄声说着话。
她的世界里只有萧暮雨,如果她那时候回头朝后排看上一眼,说不定就能注意到他。
是啊!他只敢使用“说不定”这个词汇。
他,傅寒声,历来是人群焦点,但在她面前,却一直被忽略。那一幕跟如今这一幕何其相似,傅寒声面色沉了,别人看不出,但他知道他的面色沉了。
婚后将近四个月,他在她面前舍不得大声说话,舍不得她受委屈,千方百计的讨好她,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够和她拉近距离,让她亲近他?
10月澳洲行,他拥抱她在先,她才迟疑回拥他,第一次拥抱他;同样是10月,她初见苏越,仅仅是因为一张脸就失了往常镇定,失控抱着那个男人那么紧,那么紧,仿佛抱着她的全世界。
全世界吗?
今天,会场走廊外,苏越抱着她,她为什么没有丝毫挣扎,为什么不像每次试图推开他一样推开苏越?
刹那间,傅寒声眉头微皱,嘴角不易察觉的沉了下来,他在极力隐忍心头怒火,然而场合不对,他笑了,笑的牵强。
萧潇是第18位答辩人,所谓公开答辩,无非是向众人展示自己学习成绩和研究成就有多牛,伴随着研一期中考落幕,萧潇身后的屏幕上赫然展示出她的期中考成绩,就是这份成绩单瞬间震惊四座,在场学生在静默几秒之后,会场很快就被掌声淹没。
幻灯片屏幕上,萧潇有13门功课是满分成绩,3门功课99分,一门功课98分,还有一门选修功课是96分。
仅仅是一份成绩单,足以让学生膜拜不已了,会场学生秩序开始有了波动,这才是学霸啊!
自我陈述时,萧潇说:“读研最初,常常能够听到一些词汇,比如说:压力、时间不够用、不懂、我是不是太笨了……我想说,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各位首先要做的事情,不是率先否定自己,而是应该勇往直上。如果不努力,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学习能力究竟有多不可思议。C大历年遵循成绩淘汰制,每个人都怕不及格,一堂两个多小时的课程下来,临下课的时候,教授给我们布置作业。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教授布置的作业跟他讲的课程完全无关,我们甚至未曾听说过,但能怎么办呢?教授拿不及格来压制我们,那就跑图书馆吧!交作业时间紧凑,没关系,我们可以连续熬通宵;作业闻所未闻,没关系,我们可以一天十几小时的泡在图书馆里。这是一个自我摸索学习的过程,从不懂到略懂,再从略懂到有些懂,到最后连我们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能把完全不懂的作业完成的那么好。由此可见,一个人的学习潜力远远超出你的想象之外……”
会场开着灯,灯光倾泄在萧潇的身上,仿佛把她包裹在光圈之中,她的背后是幻灯片大屏幕,上面展示着她在顶级期刊上发表的论文摘要,像是布景屏幕一样,衬得她一双眸子宛如最上等的黑宝石,光华璀璨。
有评委老师提问:“萧同学,有老师和同学说你是学习天才,对此你怎么看?”
萧潇说她不是天才,她先提及中国神童张炘炀,说他才是学习神童,2005年,张炘炀10岁,成为全国年龄最小的大学生。萧潇再次提起美国天才阿利娅?萨布尔,同样是10岁考进大学,所以学习天才该是张炘炀,阿利娅?萨布尔之流。
萧潇说这话的时候是2007年,她口中的神童张炘炀在2008年夏天,以13岁的年纪,再次成为全国年纪最小的硕士生;2011年,16岁的张炘炀成为全国最小的博士生。
她口中的美国天才少女阿利娅?萨布尔,在若干年后18岁博士生毕业,被韩国某大学聘为教授时,年纪还不满19岁,被誉为全世界最年轻的教授。
但那已经是多年后的事情了,这里是2007年,萧潇自认平庸,会场学生只道她是谦虚使然,话未落,已有人起哄喊她是“C大学神”。
那天本该是萧潇最风光无限的日子,但因一波波起哄之语,却让她迎来了好一番措手不及和兵荒马乱。
有学生高喊“苏越”和“萧潇”的名字,称他们两人是C大情侣学霸……
情侣学霸?
有人笑了,是冷笑:灯光似是装在台上女子的眼眸里,她听到“情侣学霸”的时候,眸子里荡漾着浅浅水波,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苏越。
就是这一眼,引起了后续的会场风波。
后来,萧潇一直都在试图回忆那天的情形,得到的却尽是茫然,如果说成绩单和论文成就把萧潇推至天堂的话,那么把她拉回地狱的那个人却是傅寒声。
身为名誉评委,傅寒声一直保持沉默,没有人想到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说话了。就连华臻也没想到,傅寒声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萧潇那么难堪。
萧潇的身后是幻灯片屏幕,定格着萧潇的论文摘要,她在论文中提及股市走势,几乎每一条都被傅寒声予以否决。
会场是不允许抽烟的,但那只是针对学校师生而言,傅寒声是客,他可以遵循会场规矩,也可以不必遵循,校方无权阻止。
他抽了支烟放在唇边,华臻见了,已经送上了打火机:傅寒声此刻吸烟是嗜烟,但有时候也是为了压制怒气。
火苗燃起,傅寒声微微抬眸看了一眼站在演讲台上的萧潇,这才不紧不慢,说出了他的第一句话:“这位同学在论文中提及沪股涨多必跌,表面看来说法不错,但沪股市盈率在十倍左右,从论文发表时间来看,蓝筹股市盈率方才达到6倍左右,可见沪股至少还有三倍上涨空间,所以我觉得同学选用‘涨多必跌’四个字不太合适,说法太武断,经不起推敲。”
萧潇看着傅寒声清冷的眉眼,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在人前说出这番话来,这个男人几天前还把她搂在怀里,温情脉脉的说着话,此刻却莫名变脸拆她的台,萧潇看着他,像是忽然不认识他一般。
其实,她什么时候认识过他。
傅寒声话音刚落,会场师生的目光竟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目光各异,那样的目光温度可以赶超沸水温度了,萧潇只觉得灼人无比。
萧潇站在那里,墨发披散在肩,脸庞精致异常,但静默的姿态却犹如雕像一般,她在进退两难间,淡淡的问傅寒声:“傅先生觉得该怎么修正?”
与萧潇寂静对视时,傅寒声的眸子变得愈发深邃晦暗,目光仿佛能够穿透萧潇的身体,试图看穿她的情绪,似是为了让她听仔细一般,他把语速放得很慢:“涨多会跌。”
话落,会场学生有了极尽压抑的骚乱。
“涨多必跌”和“涨多会跌”只差了一个字,但意思却是截然不同的,比起萧潇的论文阐述,众人自是信服傅寒声传授的经验之道,无疑萧潇论文存在着漏洞,就连她的导师都没看出来,却被傅寒声一语道出,此刻萧潇难堪,就连邢涛和罗立军的脸色也开始难堪起来。
苏越远远看了一眼傅寒声,他和傅寒声有过一面之缘,那天在博达办公室见傅寒声,便知道傅寒声是一个极其难缠的人,但还算绅士,可今日……
谢雯小声道:“就算潇潇论文有瑕疵,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这不是在给潇潇难堪吗?”
张婧皱眉道:“潇潇跟傅寒声有仇吗?那天晚上,我们在会场遇到傅寒声,他当时对我们不是很和气吗?怎么到了潇潇这里,反倒是咄咄逼人呢?”
黄宛之没说话,在萧潇答辩之前,傅寒声一直未开金口,如今这样,倒像是在故意给萧潇添堵一样,怎不奇怪?可是话说回来,傅寒声这样的人,有必要为难一个大学女学生吗?
萧潇站在台上没露任何痕迹,也许她只是在难堪中佯装镇定,别人摸不清她的情绪,同样的她也摸不准傅寒声的情绪,这样的难堪远没有结束,因为傅寒声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接着道:“还有,论文中提及上涨诱多,这样的说法也不对,上涨行情明显是外资和内资所为,可见股市上涨趋势良好,基于以上种种,‘诱多’说法不成立,不可能有集团操纵股市,引散户接盘,将其一网打尽。”
似是被施予了魔法,会场喧哗四起。
萧潇站着不动,她微微垂眸,过了几秒,也许只有一秒而已,她再次抬眸看着傅寒声,只见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笑了一下,完美的薄唇间缓缓道出一句类似赞扬的话语来:“以上只是我的浅见,不管怎么说,这位同学能够写出这种高水平论文来,实属难得,瑕不掩瑜,不能否认,它确实称得上是一部佳作。”
这算什么?
萧潇看着傅寒声,他的五官轮廓在她的目光开始渐渐变得模糊,她在难堪之余,就连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她突然觉得无比愤怒和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