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雪诗人就复活了。
城市突降暴雪,交通瘫痪,路面结冰,人要侧着身子走路才不至于跌倒,真正叫人体会到了什么是如履薄冰。
S城的下雪天和艳阳天都美得惊艳,不过艳阳天的美是晴朗的美,而下雪天是忧郁的美。一个是晴雯,一个是黛玉,都是诗人心仪的美人。
诗人怕下雪,雪比酒精醉人。一下雪,诗人这个骚货就多愁善感,就像易碎的玻璃,比女人还女人,仿佛被融化了似的,浑身酥软,情感分泌分外旺盛。
诗人曾经在北方待过几年,他喜欢北方的雪,一到这样的大雪天,他就躁动不安,就想喝酒,就想要有点儿什么事才对。
诗人一早就打电话给师姐,发骚说:“这样的下雪天,我就想和我爱的女人抱着睡,想一想都流口水,都幸福得要命,一起睡并不一定要做什么,主要是那种抱在一起相互温暖的感觉,真是美呀!”
诗人说着,似乎还流了口水。
诗人叫师姐陪他去看雪,师姐要上课,没时间。
诗人激情四溢,想象和师姐雪夜里拥衾共眠的诗情画意,在一张浸渍着酱油的旧报纸上即兴赋诗一首——
雪在你心中发芽
只想让雪永在你的心中发芽
只想穿一双奶油鞋,在寂夜中守望着雪芽长大
(就大成那一天的寒冷晶莹的星斗吧)
轻握你冰冷的手,夜中的黑色眸子说不出有多大
喃喃着似梦非梦的柔软的童话。
相拥便是一生一世吗
明日,明日即是天涯
枕你的臂,用我绝望的欢喜与温柔
叹我的气,在缘分的对岸,打发孤独
禅寂的午夜,我便是你不眠的更漏
卧于你的心,你却很远
雪在身体里拔节烧成气候
幽怨与潮湿,不在古典,也不在红楼——
扬州梦里梦苏州
诗人好久没有过这样汹涌的诗情了,一气呵成后,一字不易,赶忙拿给师姐看。师姐连连称赞,要把旧报纸留下来慢慢品鉴。阿美也反复诵读了两遍,啧啧赞叹,说这首诗改变了她对诗人的看法,原以为诗人只是个喜欢追逐女人的大色狼,没想到还有这般情怀和境界。
师姐说:“读了这首诗,我还真有点儿爱上了诗人,但仔细一想,我爱的不是人,还是诗。诗人的诗和他这个人还是难以统一。”
阿美要师姐交代这首诗的写作背景,交代是否跟诗人有过风花雪月里的一夜情。
师姐说:“你放心,我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
阿美机灵,把网上流传的一则段子里的话拿来打趣师姐道:“你随便起来就不是人!”
师姐说:“你这样一问,倒提醒我了,说不定这首诗是诗人以前写给别的女人的,现在又拿来转给我,只是重复利用而已。因为我没有跟他在雪夜里待过啊!”
师姐是南方人,没见过这样的大雪,很新奇,从导师家上完课出来,就在雪地里漫步,故意不撑伞。鲁迅文章里说的“北方的干雪”她没体验过,连“南方的柔雪”也很少见。这一片白茫茫真干净!她贪婪地感受着这个飞雪的城市,很兴奋。
下雪天反倒不冷,空气洁净清新,路上行人稀少,漫天雪花时而像喝醉了酒似的慵懒地旋舞,时而狂暴如莽撞少年,急吼吼地东奔西突,彼此碰撞得眼冒金星。师姐看雪花中的城市,一切都美,宽阔、大气、富丽、明媚,那些街道的名字真好听,只因她是这座城市的过客,她能在距离之外以欣赏的眼光爱抚这个城市。
走到护城河桥正中的时候,师姐感觉身上的雪片突然少了,才发现头上多了一把伞,诗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正护卫在她身边。
诗人那天只穿了一件皮夹克,但师姐却能感觉到他身上袭来的滚滚热气。师姐仰起脸来看他,正碰上他俯贴在她发丝上的脸,好烫,眉毛上还沾着雪片。
师姐紧张地四顾,生怕被熟人看见。诗人说:“你别怕,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们不是柏拉图嘛!”
桥正中是风口,雪风从四面八方肆虐过来,把诗人的伞吹翻了好几次。师姐从没经历过这样冰天雪地的严寒,刺骨的雪风在身体内外穿行,人如同掉到冰窟窿里。桥面上好多地方都结了冰,不时有人或自行车在他们跟前摔倒。
诗人把夹克脱下来给师姐裹在身上,借机从后面松软地环抱住她,吻了一下她的披肩长发。
师姐说:“你穿这么少,会很冷的。”
诗人发骚说:“跟师姐您在一起,我浑身都在燃烧。”
这么肉麻的话,只有诗人才说得出,听得师姐耳根子发热。
诗人扶着师姐一跌一滑地走,给师姐讲他在北方读硕士时见过的大雪,说下了一夜的雪后,他租住的小屋的门都被封住了,早上出门都推不开。
师姐依傍着诗人微温的臂弯,恋爱的感觉丝丝缕缕的,如这南方的柔雪,一着地就融化了。她的身体被冻住了,然而心却是热的。
师姐心底里一声叹息,说:“我真希望这场雪一直下个不停!”
诗人说:“我真想哭!”
阿美的老公来了,晚上请大家一起在大排档吃龙虾,喝夜啤酒,飙歌。师姐为久别胜新婚的小两口腾地方,自己主动提出晚上住到辣妹的单身宿舍去。师姐给辣妹打电话,辣妹竟然出差去了。诗人说他有个博士后老乡的宿舍空着,老乡委托他出租出去,他还没来得及张贴广告。
阿美不放心诗人,悄悄跟师姐耳语说,怕诗人对师姐起坏心,到时她不好跟与师姐相过亲的那个副局长交代,他们还是到宾馆去住。
师姐也有这个担心,可学校的宾馆也实在太贵,住一晚就要两三百,阿美的老公大老远地来一趟,是要住一周以上的,这样下来太破费了。
诗人看两人在边上叽叽咕咕,猜出了是怎么回事,过来跟阿美保证道:“我会把师姐给你完璧归赵的,你看她这么强悍,如果出了什么事,那也是我被强暴了!”
师姐回寝室拿了几本书,随诗人去了他老乡的寝室。博士后楼虽然破旧,却很有人间烟火味道,过道里挂着小孩子的尿片,厨房飘出蒜苗炒腊肉的香味,几家电视的晚间新闻在楼道里发出共鸣的回声,一家开着的房门里传出热情的新疆舞曲,几个长得很俊朗的新疆小伙子正在和着音乐唱歌。那种久违了的浓郁的家庭氛围令师姐感觉分外亲切和温暖。
那老乡寝室里只有简单几样学校的配套家具,床上铺的还是夏天的凉席。诗人赶回家拿了一床厚被子和床单给师姐送来,顺便带了一包师姐最爱吃的板栗。有这么个人鞍前马后地服务,师姐感觉暖融融的,真想嫁给他算了,当然,只是一闪念而已。
诗人吃龙虾时陪阿美老公喝了点白酒,脸还醉红着,眼睛里有血丝。师姐怜惜他太辛劳,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诗人说下雪天他回去也睡不着,赖着不走。
诗人去给师姐烧水,让师姐烫烫脚,晚上才睡得暖和。水烧好后,师姐却不洗,不好意思当着诗人的面把脚露出来,说等会儿,反正她现在也不急着上床。
诗人说,等会水就冷了,伸手就要脱师姐的长筒靴,师姐只有自己动手。洗完脚,诗人让师姐赶忙上床用被子捂着,免得热气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