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思邦
我不是怕她结婚,我是怕她走掉。感觉到她不在我不能生活;我日晚贪求她。凡是她的毒恨,她的憎恶,她的逃避——那是她常常做的——都刻进了我的心;于是我不能不依赖它了。我没有它不能生活;它是我生命的一部。那就是事实真相——我自己还没有去实现过它,因为它在我看来是不可能的——这种事情是不能实现的。我怕去对着它。但是现在,我把它向你忏悔了。这是真的!这是真的!我永远不能恕免我自己。虽是你也许会恕免我。
雷孟台
罪恶不能用恕免来医治的;如其我不恕免你,它也不会把罪恶除去。我起初听到它时,我觉得你死有余辜。现在,我不知道了。做你所做过的,你一定是一个十恶不恕的人。但是你对于我的女儿,当她小时,当她长大时,和对于我常常是好的,而且和善的,那是我亲眼看见的。你自从进了这屋子后,对于仆人,对于其他任何人都是好的。你很忠实,并且拚命为这屋子争荣誉,一个人不能好了这么久而在一天之内变坏的。可是这些事情是——我知道它,它使我寒心。当我的母亲活着——上帝保祐她的灵魂!——我们常常笑,因为她常常说有许多我们在这世里所预料的行为,将来会一点不错地发生出来。我们从没有相信过这一点,但是我现在知道这是不错的了。死了的人当他们死后并没有离开我们,虽是我们把他们埋在地下,他们在他们在世时所爱的人旁边走着,他们也在所恨的,恨得比死还利害的人旁边走着。他们日夜和我们同在。我们不看见他们,他们却在我们的耳边细声地说。他们把怪奇的、恶劣的思想放在我们的心里,那是我们永远不能相信会变成我们自己的一部的。
伊思邦 你是不是说?……
雷孟台
报复!这是从别一世界来的报复。我的女儿的父亲在天上不会恕我;他永远不愿他的孩子有第二个父亲。有许多事情,我们不能在这一世中说明的。象你这样好的人不会忽然间不好的;因为你从前好的。……
伊思邦 我从前是——我从前一向是好的。当你说了这话,你知道我怎样的幸福。怎样的快活啊!
雷孟台
莫出声!不要这样大声!我听得间壁房内有人。那是诺贝尔的父亲和他的朋友。他们就要把他送回去了。如其是法官,他应该进这边的门,等在这里;我去看来。进去洗一下;把你的衬衫也换掉。不要使人看见你这样。你的形状象……
伊思邦 象凶手!唉!说呀!
雷孟台
不,不,伊思邦!我们一定不要再讲到这些事了。我们一定要终止这种谈话;这是第一件事。然后我们能够想。亚加西亚可以到江西内尼姑庵内住几天。她们很欢喜她;她们常常问到她。然后我可以写一封信给我的嫂嫂欧九宜;她欢喜她。她可以到安特拉去和她同住。她也许出嫁,谁晓得呢?那里有许多好看的孩子——那村是富庶的——而且她又是我们村中最美的。以后她会回来,带着她的孩子回来,那时我们是外公外婆了,让他们环绕着以至于老死,使得这间房子内再有一次快乐。如其只有……
伊思邦 什么?
雷孟台 如其只有……
伊思邦 那死人。
雷孟台 是的。他将要常常在这里,在我们的中间。
伊思邦 常常。其余我们都能忘掉。(入房内)
亚加西亚入。
雷孟台 亚加西亚!你在那里吗?
亚加西亚 是的。为什么不?你不看见吗?诺贝尔的父亲同他的人在这里。
雷孟台 他们在干么?
亚加西亚 他们似乎更有理性了;他们看见他更好了很惊奇。现在他们等着法官。他到苏地路查验去了。他那边做好后就可以到这里来。
雷孟台 我要提防着他们。
亚加西亚 我有一点事先要和你讲,母亲。
雷孟台 你?有一点事要说?什么事?我被你吓坏了。你从没有和我说过什么。
亚加西亚 我听到了你对于我的意见。
雷孟台 你在锁孔中私听吗?
亚加西亚
是的,因为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知道你将怎样对待那人。似乎我是在这所房子内作梗的东西。我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应该受责,而你住在这里和你的丈夫作乐。你恕了他把我推出,这样,只有你们二人在一起了!
雷孟台 你说什么?谁要推你出去?谁把这意思放到你头脑里去的?
亚加西亚 我听到了你们所说的。你要把我送到江西内的尼姑庵内关起来,我想,把我的余生……
雷孟台
你怎样能够这样说?你不是自己和我说过你要到那里去和尼姑们徘徊几日吗?我不是曾经不准你去,恐怕你看见了尼姑庵的内部就不回来吗?你不是常常求我让你到欧九宜舅母那里吗?现在,那样做对于我们,对于这家庭,你的家庭,都有好处的时候,你反而这样,——我告诉你我们必须扬眉吐气——你到底要我怎样呢?你希望我把我的丈夫——你应该象女儿一般爱他的人——抛弃吗?
亚加西亚 你和亚里娜一样的坏。你以为这都是我的过失?
雷孟台 我没有那样说。但是他从没有把你当做女儿看待过,因为你从没有象过女儿。
亚加西亚 你以为我眩耀过我自己在他的面上?你以为我使他杀华丝天的?
雷孟台 不要这样大声!也许有人听到!
亚加西亚
好,这一次不能那样容易依你做了。你想去救这个人而把这件事隐藏过,但是我就要去把我所知道的完全告诉给法官,给每一个人。我只想到我自己的名誉,不是那个人的,他完全没有,他永远没有过——他是一个囚犯!
雷孟台 住嘴!不要这样大声!听了你的话使我的心都冻了。你恨他——而我差不多已经恕他了!
亚加西亚
是的,我恨他。我常常恨他,那是他知道的。如其他不要我说出,不要我奚落他,那末让他杀我。我能够死——那是我所能够做的——死。让他杀我!这样,或许,你也许会永远恨他了。
雷孟台 莫作声,我说!——他来了。
伊思邦入。
伊思邦!
伊思邦
她是对的。她不是应该走的一个。只是我不情愿她抛掉我。我自己会这样做的。我现在有力了。我将到路上找他们。让我走,雷孟台。你有你的孩子,你恕了我,但是她永远不会。她从最初就恨我了。
雷孟台 不,伊思邦,你不要走!伊思邦,我的生命!
伊思邦 不,让我走,不然,我将喊诺贝尔的父亲。我将告诉他。……
雷孟台(向亚加西亚)现在你看见你所做的了。这是你的过失。伊思邦!伊思邦!
亚加西亚 母亲,不要让他走!
雷孟台 哼!
伊思邦 不,她要出卖我。你为什么这样恨我?你从没有喊我做父亲。你不知道我多么爱你!
亚加西亚 母亲,母亲——
伊思邦 La Malquerida!热情之花!我低下我的头,但是有一次——有一次我怎样能够爱了你!
雷孟台 只要一次,称他做父亲。
伊思邦 她永远不会恕我。
雷孟台 但是他必须要!把你的臂抱在他的颈上。喊他做父亲。这样就是死者也要恕我们,并且也要在我的幸福中享乐了。
伊思邦 女儿!
亚加西亚 伊思邦!……我的上帝!伊思邦!
伊思邦 哦!
雷孟台
但是你不叫他做父亲。她昏迷了吗?哦!嘴唇对着嘴唇,而你紧抱她在你的怀里!放开,放开!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你不肯叫他做父亲了。现在我知道这是你的过失——我咒诅你!
亚加西亚 是的,这是我的。杀我!这是真的,这是真的!他是我所爱的唯一的男子!
伊思邦 哟!
雷孟台 你说什么?那是什么?我将杀你——是的,该永远咒诅的!
伊思邦 退后!
亚加西亚 救我!
伊思邦 退后,我说!
雷孟台
哟!我现在看见了!我现在很明白了。这正好!杀掉一个人在我算甚么呢?我们可以大家死。这里来,大家来!凶手!我捉到凶手了!把这可恶的妇人拿去,因为她不是我的孩子!
亚加西亚 跑!走开!
伊思邦
是的,一起跑——到地狱!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入地狱了。来!他们可以在岩石中间象捉野兽一般追捉我们。要恋爱你并且要占有你,我将变成野兽一般,不知有父亲也不知有母亲!
雷孟台 救命!救命!快来!凶手!凶手!
吕比英、台乃倍与亚里娜同时从各不同门内走出,背后随着村中其他的人。
伊思邦 不要挡我的路!挡我者注意!
雷孟台 不要动——凶手!
伊思邦 走开,我告诉你!
雷孟台 在我尸身上走!
伊思邦 好——(举枪击雷孟台)
雷孟台 呀!
亚里娜 天上的上帝!——雷孟台!
吕比芙 你干了什么?
一男子 杀掉他!
伊思邦 是的,杀掉我!我不还手。
白乃倍 不!把法律放在他身上!
亚里娜 是这个人,这个恶人!——雷孟台!他杀了你!——雷孟台!你听到吗?
雷孟台 是的,亚里娜。不要让我没有忏悔而死。我现在就要死了。这血……不要紧——亚加西亚!亚加西亚!
亚里娜 亚加西亚!——她在那里?
亚加西亚 母亲,母亲!
雷孟台 唉!现在你不为他流泪了吧?这使我安心。
亚加西亚 不,母亲!你是我的母亲!
亚里娜 她就要死了!快些——雷孟台!
亚加西亚 母亲,母亲!
雷孟台 这人现在不能害你了。你得救了。这救人的血,我们的上帝耶稣基督的血,有福了!
——幕落
一九二三年三月八日译于加利福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