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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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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才知道,女人看似柔弱如水,其实,她们生命力比我们男人要顽强得多!”……那辆坦克被大“道奇”撞得飞离地面几米高,打了几个滚后坠下了悬崖,“轰”的一声触地爆炸起火……萧玉的声音随风而去,无论高军武怎样喊叫,怎样摇晃萧玉的身子,再也没有回音……这样一次小规模的会师,已经使他们成为了书写中华历史的人物……

攻克密支那后,史迪威将中国驻印军总指挥部前移到密城,大批美国和中国的工兵把众多机械和车辆开进城里,立即着手清理战场,抢修电厂水厂。甚至连作战部队也都被组织起来掩埋尸体,清扫满地的残砖碎瓦,砍伐树木与竹子为大批回归的难民搭建简易住房。

单是埋葬敌我双方战死者的尸体,就是一项浩大艰巨的工程。为此,美军工兵出动了上百台推土机。处理日军官兵尸体的原则是就地掩埋。

被中国士兵清理出来的日军尸体有4000余具,先用推土机在地上推出一个篮球场一样大小的坑,附近的日本士兵尸体被一车车拉来,胡乱地倒进坑里,然后推土机轰响着来回几遍,就碾成了一块平地,士兵们在平地上搭帐篷架活动棚屋,在鬼子兵的尸体堆上安营扎寨,吃喝拉撒。而清理出来的近8000具中国官兵的遗体,则全部被集中到城郊的一座大山下集体安葬。

中国官兵们对待自己牺牲的战友自然要小心仔细得多,在坑里一层竹席一层遗体地堆码,每一具遗体均用胶皮雨衣包裹,码得整整齐齐,最后再由战士们用铁锹铲土掩埋,垒成大坟,并勤碑以纪。

郑洞国军长下令为战死的中国官兵修建了一座烈士公墓和一尊纪念碑。并与史迪威、韦瑟尔斯、孙立人、廖耀湘等将领亲临烈士公墓,为战死的中国官兵举行了隆重的祭奠仪式。

为避免瘟疫流行,除了在尸体集中的地方遍洒生石灰外,美军还调来几辆洒水车,在全城喷洒了大量的消毒药水。虽然如此,密支那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依然弥漫着一股大家都已经非常熟悉的浓烈臭味。

就在这充满胜利喜庆的多雨季节里,史迪威征得蒋介石同意,对中国驻印军进行了补充扩编。将原有的新1军扩编成两个军。郑洞国被免去新1军军长之职,担任中国驻印军副总指挥,孙立人任新1军军长,下辖新38师,原114团团长李鸿升任师长;新30师由原新38师副师长唐守治升任师长;廖耀湘任新6军军长,下辖李涛新22师,潘裕昆第50师,龙天武第14师。

中国驻印军在密支那休整训练,史迪威将军手中的指挥棒移过作战沙盘,又指向了下一阶段的攻击目标,八莫与南坎。部队厉兵秣马,又处在了战前的紧张准备之中。

随着对密支那的占领,密支那以北区域已再无日军力量存在,盟军的运输线也无被袭之虞,高军武的特务大队与赵狄的113团前出到密支那与八莫之间的庙堤一带展开警戒,程嘉陵的独立团则被调到密支那至庙堤的公路上,负责后勤补给线的安全,并负责管理设在密支那南郊公路边上的一个规模不大的战俘营。程嘉陵把团部也设在了这里。

在这片战争废墟上,帐篷与简易棚屋铺天盖地,整座城市,到处都晃动着中国军人的身影。

“飞鹰”剧团在密支那度过了一段和平美好而又激动人心的时光,苏桂贞组织创作排演出一批短小精悍的节目,这批节目的素材大都来自中国驻印军的战斗与生活,巡回到各支部队里演出。麻哥与骑兵连全体殉国,高军武率领特务大队长途穿插成功救出盟军战俘与侨民,徐小曼、白益两名中国记者与义士李英士在弄滚寨演绎出的传奇故事,全都被改搬成话剧、金钱板和配乐诗朗诵搬上了舞台。剧中的徐小曼,由对徐小曼知根知底亲如姐妹的萧玉出演。

这样的节目内容在各支部队的驻地无不引起巨大的轰动,往往是台上一片哭声,台下哭声、口号声一片。

在台下默默看着萧玉表演的程嘉陵不禁对迪克·杨感叹道:“现在我才知道,女人看似柔弱如水,其实,她们生命力比我们男人要顽强得多!”

8月7日上午,一辆步伦履带式机枪车轻快地奔驰在莫马克至密支那的公路上。后面,跟随着一辆吉普车和两辆坐满全副武装的独立团士兵的“吉姆西”。

近百天的密支那血战刚刚结束,在孟拱经过休整的新38师各团,正按照史迪威制订的下一轮作战计划,通过密支那向八莫方向挺进。密—八公路上不时奔驰着中美两军运兵和运输辎重的车队。

确保运输线的安全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日军挑选出会说中国话的官兵组成小股部队,驾驶着经过伪装的各种战车,经常插入中国军队后方大肆袭扰—据俘虏供认,这批官兵均来自满蒙开拓团,他们已经在中国的东北生活了许多年,有不少士兵甚至是开拓民的第二代,自小在满洲生活,一口东北话说得比日本母语还顺溜。

三天前,一支运送粮食的美军车队在独立团负责安全的路段上遭到了厄运,14辆大“道奇”和车上的粮袋全部被烧毁,二十几名美军黑人士兵无一生还。

闻讯后的孙立人极为震怒,一个电话打到独立团,把程嘉陵骂了个狗血淋头。

程嘉陵急火攻心,自从接受护路任务以来,他不单把全团官兵和车辆分派到沿途重要地点安营扎寨,日夜巡逻,连他和迪克·杨两位主官,每天都要率领步伦机枪车和满载士兵的车辆沿着公路在密支那与莫马克之间督察一个来回。日军袭扰队屡屡得手,不是独立团官兵不卖力,而是敌人太狡猾!

今日出巡,程嘉陵和迪克·杨原本坐在装有电台的指挥吉普车上,但跑在前面的履带式轻型步伦式机枪车让他俩心痒难耐,禁不住诱惑,他们把车上的两名乘员换到了吉普车上,迪克·杨成了驾驶员,程嘉陵成了机枪手。程嘉陵对这种由美国阿雷斯公司生产的机关枪喜爱至极,此枪工作原理由枪管后坐式改为导气式,采用弹链供弹配置,最高射速每分钟高达1000发,被称为世界上射速最快的机枪。

不时有一辆辆糊满泥巴的大“道奇”隆隆驶过缓缓前行的巡逻车队身旁,碾起的烟尘蹿向空中,遮天蔽日。

中国官兵们一见便知这是美军运输队的车辆,美国人的种族歧视相当严重,黑人与白人在部队中彼此单列建制,绝对不会混合编在一起。眼前超车而行的,正是中国官兵十分熟悉的一支美军黑人运输团的车辆。车厢里码放着装罐头的箱子。驾驶员亲热地向中国官兵招手致意,感谢他们的辛苦保护。

缅甸毒烈的夏季让人苦不堪言,太阳像个火球似的高悬在头顶,风撞到脸上如火苗般燎人。呆在蒸笼般的机舱里迪克·杨大汗淋漓,热得实在无法忍受,只得把驾驶座升了起来,脑袋露在外面,一边开车,一边和程嘉陵说话。

车队下了一道长长的陡坡,穿过一片树林,公路右边出现了一块宽宽的坝子。一片片的香蕉林点缀其间,克钦人的高脚竹楼隐隐约约,槟榔树亭亭玉立。右边,则是陡峭的悬崖,崖底,就是汹涌奔腾的伊诺瓦底江。程嘉陵站在机枪后面,四周绿波荡漾,空中湛蓝如洗,空气清新像被过滤了一样,杂花斑斓的田埂蜿蜒在绿波之中,景色美不胜收。

他想,如果没有战争,这该是多美的一幅图画呀!

就在这时,前面不远处忽地响起“咚”的一声巨响。

“什么声音?汽车爆胎了么?”迪克·杨警惕地大喊道。

话音刚落,枪炮声已经像热锅爆豆子似的响了起来。

前面的视线被一片浓密的香蕉林挡住了,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程嘉陵从声音判断出事了,大叫道:“他妈的,鬼子正在伏击美军车队,快,冲上去!”

巡逻车队刚一冲进香蕉林,子弹已经迎面向他们扫来。

子弹击在汽车上,“叮当”脆响,四处乱飞。有的战士中弹了,呻吟着倒了下去。而更多的战士则立即掏枪向埋伏在路边香蕉林里的日本人开枪还击。

程嘉陵转动枪口,向着香蕉林里“哗啦啦”扫出一梭子弹,扭头对后面吉普车上的警卫员叫道:“快呼叫所有的巡逻队,让他们火速赶来增援!”

他突然改变了主意,“算了,巡逻队来不及了,军部特务大队驻地离这里最近,直接呼叫高大队,请求他立即增援!”

战士们纷纷跳下车厢,或趴在公路上,或躲在树身后,向着伏击者开火。

程嘉陵大声喝道:“全部上车,冲过去保护美军运输队!”

战士们愣了愣,又返身往车厢上爬。

此时迪克·杨胸部已经中弹,听到命令,忍住疼痛,加大油门,机枪车像一头发狂的公牛迅猛地向前冲去。

车队刚一冲出香蕉林,程嘉陵看到一辆涂上了青天白日徽章的日本95式轻型坦克正在攻击刚刚过去的那支美军运输车队。只见它左冲右突,追逐着满载罐头的大“道奇”和弃车逃跑的美军黑人士兵。好几辆大“道奇”已经被它打得起了火,还有一群身穿美军军装,头戴美军钢盔的日本人跟随在坦克后面,向着往香蕉林子里狂奔的黑人士兵开火。

程嘉陵怒火中烧,大声咒骂着,手中的机枪随即开始喷吐火舌,内行人一听枪声就知道是个地道的老兵在射击,打的是点射,少则两三发一个点,多则四五发一个点,力求准确,枪声响起必定有敌人倒下,而且是在战车快速奔驰中射击,显然是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

日军士兵的子弹纷纷向程嘉陵飞来,他的衣袖不断被穿出窟窿,冒出一缕缕青烟。士兵们看见自己的长官如此勇猛,一个个血涌脑门,忘记了生死,迎着敌人的子弹冲了上去。中国人的增援鼓舞起黑人士兵的斗志,一些黑人驾驶员停止了逃跑,返身用冲锋枪和手枪还击。

看到日本人不断地倒在自己的枪口下,程嘉陵的情绪愈发亢奋。可是,子弹打到坦克上除了发出“当、当”的声响,碰出一连串火花外,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战车突然停下了。

“迪克·杨,怎么停下了?快往前冲啊!”

没有回应,他低头一看,心中猛一揪扯。这时他才看到迪克·杨的头垂了下去,战车的舱盖上,流淌开一大滩刺目的鲜血。

程嘉陵恨不得马上下车去把这辆犹如闯入羊群的老虎似的坦克干掉,可他心里清楚,步伦式机枪车根本不是坦克的对手。他看到坦克上粗短的炮筒已经对准了自己的战车,刚想跳下车去,只觉得眼前火光一闪,一声巨响,他被震得腾空飞起,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长官!长官!”几名士兵冲上来,围住他惶惶大叫。

还有人带着哭腔大喊:“团长阵亡呐!弟兄们为团长报仇啊!”

“嚷什么嚷?我还没死哩!”程嘉陵睁开眼睛,恼怒地喝道。

是的,程嘉陵还活着,他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脑袋里云蒸雾罩,可还能说话。他清楚自己已经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右边袖子没有了,手臂黑得像镀了一层漆黑的釉,头盔也被震飞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块弹片钻进了肉里,身上头上好几个地方都在淌血,连眼睛也被黏稠的鲜血糊住了,刚才还蓝湛湛的天空此刻看上去成了红潮潮的一片。

奇怪,整个儿变成了一个血人,却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

程嘉陵猛一用力,站了起来,大喊道:“你们围着我干啥,快去救联络官,他负伤了。”

警卫员哭丧着脸说:“长官,联络官……已经被鬼子的坦克炸成碎块了。”

程嘉陵身子一震,目光掠过原野,死死地盯住了那辆仍然在不停地向大“道奇”喷吐着炮弹的坦克。十几名战士拿着手雷勾着腰往坦克冲去,可人还离得老远,不是被坦克上的机枪打倒,就是被坦克后面的日军士兵击中。

“团长,高大队带着特务大队的弟兄们赶来呐!”

突然,程嘉陵想到了卡车,大“道奇”自身有3吨,加上载重7吨,共有10吨重量。而日军95式轻型坦克只有7.5吨的战斗全重,装甲也不厚,仅6至12毫米,如果大“道奇”开足马力向坦克冲过去,完全可能把坦克撞下悬崖。

这样的主意让他激动不已,程嘉陵拔腿向蹿进香蕉林的一辆大“道奇”奔去,这时,他才发现左腿也负伤了,跑起来一瘸一拐。

等他跑拢一看,大“道奇”的挡风玻璃被击碎了,一名黑人士兵浑身是血地倒在驾驶室里。

他什么也顾不得了,拉开车门,将驾驶员拉到地上,自己钻进去握住了方向盘。

程嘉陵沉着地开动大“道奇”,对准坦克的方向,在香蕉林里横冲直撞,一株株香蕉卷动着巨大的叶片“哗啦啦”尖叫着倒了下去。等他冲出香蕉林,看见日本坦克还在公路上耀武扬威地转来转去。他把大“道奇”的油门加到最大。卡车飞快地向坦克接近,只听耳边风呼呼作响。顷刻间,“砰”的一声巨响,那辆坦克被大“道奇”撞得飞离地面几米高,打了几个滚后坠下了悬崖,“轰”的一声触地爆炸起火。程嘉陵把车开得太快,惯性太大,也连人带车紧随着坦克一头冲下了悬崖,庞大的车身触地后,满车的罐头箱子被震破了,罐头滚得满河滩都是。

特务大队的增援车队赶到了,战士们争先恐后地跳下大卡车,向着日军袭击队员冲去。田坝上,香蕉林里,到处响起了枪声和喊杀声。

高军武和徐小冬冲到悬崖边上,望着被摔得七零八碎的大“道奇”,心中猛然一沉。

独立团的战士们也赶到了,一边失声痛呼着他们的团长,一边像群没头苍蝇似的滑下悬崖,大声呼喊着团长向程嘉陵拥去。他们以为团长已经死去了,于是纷纷痛哭着扑了上去,这才发现团长并没有死,他的眼睛紧闭着,但憔悴而灰黄的面孔还在微微抽搐。

等高军武和徐小冬下到崖底,程嘉陵已经被战士们从驾驶室里抬了出来。

“嘉陵,嘉陵,你一定要挺住!”高军武和徐小冬大声叫道。

程嘉陵的眼睛睁开了,他认出了面前的高军武和徐小冬,因为他的眸子里泛起了温柔而微弱的涟漪。

眼泪从程嘉陵的眼眶中滚滚而下,他哀切地说道:“军武,小冬,我……我不会……死吧?”

“你怎么会死呢?嘉陵,你一定会活着回到中国,回到重庆去的!”

高军武大声鼓励他,可是,当他看到程嘉陵肚子上的伤口,脑子里轰地一炸,这个破损的伤洞里,正源源不断地涌流出大量的鲜血和许多污秽难闻的稀稠物。

“你的伤不重。”他强忍住哭泣喊道,“你不会死,会活下去……一定会活下去!”

程嘉陵泪流满面地呢喃道:“我们有幸……经历了这样一场战争,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恐怕永远也不能理解……我们此时此刻的心情。”他的声音悠远而缥缈,“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无比壮丽的时刻,我为我的祖国贡献了一切,我们……很快就会胜利了,我知道……我亲爱的祖国……一个新的时期……很快就要开始了……”

高军武和徐小冬紧闭上眼睑,脸颊上的肌肉战栗不止,泪水拼命涌出眼眶,像冰冷的蚯蚓向下爬动,而心,在悲伤地哭泣……

程嘉陵已经气若游丝,他向高军武、徐小冬点点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手伸向了上衣口袋,却无力解开纽扣。

高军武帮他解开了纽扣,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的,是一朵绿莹莹的翡翠胸花。

程嘉陵盯着高军武和徐小冬:“好兄弟……我不能参加你和萧玉的婚礼了。这,这就算是我和丹妮提前送你们的结婚礼物吧……请……请……一定……收下。拜托啦……”

高军武把胸花接在手里,心中百感交织,眼中泪水长淌,却不知该怎样安慰程嘉陵。

程嘉陵的脸色苍白了,明亮的眼睛也逐渐变得灰暗。他嗫嚅着,艰难地吐出一串继续的声音:“星星在闪烁……我去了……啊,我也曾幻想过……时来运转的时候……上帝,我爱你……啊,我是多么的感谢你啊!丹妮,我来了,我看见你了……我陪你来了,永远永远……”

噩耗传到“飞鹰”剧团是在两三个小时以后。

一辆车顶上架着绿色伪装网的吉普车风驰电掣地冲进了“飞鹰”剧团的驻地。车上,“咚、咚”跳下来高军武、徐小冬。后面,还跟着4辆坐着邹喜子等警卫的带斗摩托。

苏桂贞本想和他们开个玩笑,可一看二人神情严峻,玩笑话到了嘴边也咽了回去,叫上萧玉迎了上去,对高军武、徐小冬说道:“看你们一个个全都黑着脸,出什么大事了?”

从高军武口中说出来的消息对苏桂贞来说是致命的。

“苏团长,抱歉,我今天给你带来的是最不幸的消息。两个小时以前,迪克·杨和程嘉陵在保护美军运输队的战斗中,双双战死了……”

苏桂贞神情一震,仿佛脑门正中挨了一枪,骤发一声尖叫后,两眼发直,面如白纸,软软地瘫倒在地。

萧玉一听程嘉陵也遭遇不幸,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可她还得强忍住悲痛,赶紧将苏桂贞扶起,大声喊道:“苏团长,你快醒醒,快醒醒!”

剧团的男兵女兵也都目睹此情此景,也都争相跑了上来,大声呼喊他们的苏团长。“天呐!”苏桂贞终于醒过来了,她悲怆地发出一声呼喊,随后,便如同一个痛失亲夫的普通女人般号啕起来。这一刻,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个国军军官,是个领导着八十多名文艺兵的剧团团长,而把自己当做了一个纯粹的女人,双腿拼命蹬地,双拳捶打地面,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死去活来!

萧玉也哭了,既为迪克·杨,更为程嘉陵。

剧团的男兵女兵们,也全都大放悲声。

高军武和徐小冬没有哭出声,可牙齿咬得“嗒嗒”响,眼中溢满了泪水。

等到苏桂贞缓过劲来,高军武说道:“桂贞,节哀顺变吧,部队马上就要打八莫了,我和徐小冬知道怎样为迪克·杨,为程嘉陵报仇的!”

2

程嘉陵牺牲后第三天,新1军军部决定由徐小冬出任独立团团长一职。徐小冬走马上任没两天,高军武被孙立人紧急召至莫马克,命他立即率部执行一项重要任务。

孙立人把高军武叫到沙盘前,说道:“滇西远征军渡过怒江后,打得极为惨烈。现在,左翼已迫近芒友,右翼正在攻腾冲。等到我军攻下八莫南坎,缅北滇西就会联成一气。我和卫立煌司令官决定先作一次小规模的会师,会师队伍分别从密支那与腾冲两地出发,相向而行。我现在任命你担任中国驻印军的代表,率领你部一个营的兵力前去与滇西部队派出的代表会师。此去山高路险,沿途除有几处日军据点外,其余大都为克钦军控制。你高军武虽说精明干练,但我仍须提醒你,务必小心谨慎,对日军,尽量回避,对克钦军和缅甸民众,要让他们感觉到我军的友谊和慷慨。美军对我国两军会师也极为重视,决定派出随军摄影队与数名记者同行,故而此次行动重在政治意义,而非军事效果。为增强宣传力量,我把‘飞鹰’剧团也派给你,这批多才多艺的青年人个个都是从事宣传工作的好手。另外,再给你10名华侨志愿队的队员做翻译,有了他们的帮助,一路上你们才可能最大限度地争取到缅甸百姓的支持。”接下来,孙立人对这次会师的路线,和一路上应该注意的事项作了详细的指示。

高军武认真听取完孙将军的指示,肃然道:“我明白了。请军座放心,我一定慎用武力,多动脑筋,以与兄弟部队顺利会师为第一要旨。”

孙立人继续叮嘱道:“我已叫后勤部准备了大批物资,这一路上,你先替国军当善财童子,争取缅甸民心。会师后,除了留下返回路上你部必需的给养,其余的全部送给国内的兄弟部队。我知道,他们的生活苦得很,菜里没油水,连饭也吃不饱,和我们简直没法比。”

听到这样的话,高军武心中顿时泛起一股暖意。接受任务后,他立即将古良的第1中队和苏桂贞的“飞鹰”剧团火速调到密支那集结,接受各种物资补充,向官兵们强调此次行动的重大政治意义,洗澡理发换装,整肃军容风纪,等候与同行的美军会合。

美军派来的是一支驳杂的综合性小部队,有一个4人组成的电影摄影队、7名随军记者,一个8人的医疗小队,4名带着两部特勤机的美军情报官,一支36人的骑兵队。

随高军武同行的,还有一支由临时招募的克钦马帮组成、骡马超过了400头的庞大辎重部队。骡马背上,驮运着大批生活物资。

8月28日清晨,高军武骑着高头大马,率领这支人数上千,骡马成群的特遣队渡过了伊诺瓦底江,高举着国旗和军旗,浩浩荡荡地踏上了通往中国滇西的茶马古道。

缅北重镇密支那与中国滇西的腾冲之间,原来有一条茶马古道,那是经年累月来往滇缅一带的马帮践踏出来的。但这条茶马古道人流最为拥挤并不是在滇缅商业交往最热闹的时候,而是在两年前的初夏时期。那时,数十万从缅甸逃出来的侨胞,扶老携幼,沿着这条古道逃回到祖国的怀抱。还有大批负伤转进的国军官兵,也从这条古道转往昆明。古道两侧,不知掩埋了多少在战斗中负伤和病饿而死的中国难民和中国官兵的尸体。

自那以后,它就一直被人类遗弃在荒山野岭之中,很多路段杂草丛生,以至于很难看出是一条千百年来曾经鸣响着清脆驮铃的古道了。

这条荒芜了长达两年多时间,浸染着中国军民斑斑血痕的茶马古道,如今又出现了中国驻印军健儿们威武的身影……祖国、回家、亲人、老屋、祖坟,这是一串让队列中的每一个中国军人想起来便会泪流满面的词儿。

虽然他们人人都清楚,他们此行仅仅是走到某一处缅中国境线上,与祖国来的代表见上一面还得继续回到缅甸作战。可毕竟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踏上了回国、回家的道路,有机会抓一把祖国的土地,嗅一嗅祖国的空气,看一眼久违了的祖国的山山水水。就这样,他们无疑已经成为了数万新1军官兵中最为幸运,最令人羡慕的人!

同行的美国大兵哥显然不具备这样的心情,但是,中国弟兄的兴奋劲也感染了他们。离开密支那两天后队伍便开始爬山,虽然是山高路险,但兴奋使美国人也忘记了疲劳,一路上和中国弟兄们一样兴高采烈,说说笑笑,幽深的山谷中,奇险的山脊上,不时回荡着“OK”、“顶好”的声音。

尤其是“飞鹰”剧团八十多名靓女俊男,更使队伍充满了欢歌笑语,给部队带来了勃勃生机。接受任务后,他们突击学会了演奏缅甸乐曲,演唱缅甸歌曲。一路上,部队向老百姓分发紧缺生活物资,“飞鹰”剧团则演起了“坝坝戏”,用各种短小精悍的文艺形式向缅甸老百姓宣传盟军的战果,宣传中缅、美缅人民之间的“胞波友谊”。在沿途缅甸各民族人民的心目中,中美两国军人简直如同救苦救难的菩萨和上帝。每到一个村寨,马上通知老百姓前来领取物品,有山里最为稀罕珍贵的盐巴,也有因战争的原因同样缺乏的布匹、煤油、针线和药品。

渡过伊诺瓦底江三天后,部队便进入了连绵不绝的群山之中,而这些群峰大抵还只能算是高黎贡山西麓的余脉。队伍几乎都是往高处走,登上一座山岭,大家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前面又横亘着一座座更高更陡的山岭,给人的感觉是绵延无边,永无尽头。

虽然穿行在深山野岭之中,美军情报官一直与总指挥部保持着密切的联络,所以高军武对前面的情况一清二楚。

滇西各地卫立煌将军指挥的中国远征军“Y”部队同样凭着高昂的士气浴血奋战,收复了失地。

雄峙于怒江西岸的高黎贡山正脉的松山,扼滇缅公路咽喉,是保山至龙陵必经之路的制高点,地势险要,有“东方直布罗陀”之称。日军56师团自1942年5月占领松山后,用钢筋水泥、汽油桶装沙土及木头、棉花等七八个保护层,构筑了40多个极为坚固的堡垒群,将其自喻为“滇西马其诺防线”。攻打松山之战在滇西大反攻中打得极为惨烈。中国军队每攻占一个阵地,都要付出血的代价。第8军先后用了9个团的兵力,在优势空军、炮兵和当地人民群众的支援下,经过数十次血战,才攻下滚龙坡和大垭口等阵地。

剩余日军依靠险恶地形和牢固的工事,依然死守松山最高峰—子高地。第8军在敌人的强大火力压制下伤亡惨重,子高地始终久攻不下。最后军长何绍周、副军长李弥以及参谋长梁筱斋、82师师长王伯勋等人绞尽脑汁,同美军顾问一道终于策划出从山底往山上挖地洞埋炸药,借助爆破的强大威力杀开血路,拔掉了这颗毒瘤。

以牺牲7600余人的巨大代价,滇西远征军才打破了松山僵局,部队随即潮水般开往龙陵。

腾冲的战役同样伤亡惨重。占领腾冲的56师团不少士兵来自九州岛福冈等地,矿工出身居多。在腾冲城里,他们发挥了自己打洞的绝活,几乎把城里给翻了个底朝天,修筑了大量地下工事,同远征军打起了地道战。逐街逐屋的巷战持续了半个多月,整个腾冲城在血雨腥风中几乎毁之殆尽,片瓦不存。

松山打通之后几天腾冲才以一样巨大的代价告捷。两翼军队终于连成一片,夹击龙陵,溃败的日军残部纷纷越过国门逃到了缅北,大部去了八莫,一些零星的官兵则逃进了缅甸一侧的一些村落。他们兵力薄弱,中美特遣队一来,他们便逃到山上,远距离打冷枪,或者是半夜里摸营,给队伍造成了轻微损失。

高军武牢记着孙立人的指示,遇上日军骚扰,立即将其击退,但并不穷追。

离开密支那一个星期后,他们到达了此行路途中最大的一个村落—沙东。沙东居民有1500多人,其中除了由曼德勒、密支那逃难来的300多名华侨外,其余都是当地的克钦人。

山顶上有一座碉堡,住着一连缅共领导的克钦兵,连长是在印度接受过美国人训练的特情人员,对中美特遣队的到来自然是大加欢迎。一听这支远道而来的队伍要向老百姓分发物资,附近几十里之内的老百姓全都争先恐后赶来了。

9月3日,特遣队在沙东休息一天,上午向老百姓分发物品,下午召开村长和侨领大会,侨领和附近各村村长到了20多位。

高军武代表中美军队慰问民众,“飞鹰”剧团为这些民众代表进行了专场慰问演出。会讲克钦话的华侨志愿队员成了翻译,忙得不亦乐乎。华侨们兴奋不已,村长们感激不尽,大家都表示愿意在各方面协助中美联军。

会后接着是聚餐,杀牛宰鸡再加各种山珍野味,高军武也将大量的牛肉羊肉各种罐头拿出来打开。露天聚餐会中西合璧,军民杂处,在这样的深山沟里,肯定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尤其是在此避难的几位侨领,激动得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他们说从来没有看到过装备如此精良,气势如此威武的国军。中国有这样出色的军队,何愁打不过小日本?

4日一早,特遣队离开了沙东。高军武考虑到这一带有日军小股部队活动,将队伍一分为三,战斗部队一头一尾,被夹在中间的,则是“飞鹰”剧团和运输队。

高军武对剧团的女兵们十分照顾,由于一路上不停地向缅甸百姓分发物品,大约有一半的骡马背上已经空了,这批空下来的骡马,便成了女兵们的坐骑。

直待进入高黎贡山的腹地,官兵们才知道,他们前些日子已经翻过的崇山峻岭,根本就算不得山,如今耸立在他们眼前的一座座大山,高得令他们看一眼都得用手护住钢盔和船形帽。山中的气温也比山外低了许多,到了夜间,一条薄薄的军毯已经难以御寒,大家只得生起一堆堆篝火,围着火堆而眠。

高黎贡山也是著名的古战场,官兵们一路走去,沿途不时还能看到古代留下的烽火台及战坑、碉堡等战争遗迹。明正统年间,兵部尚书王骥带100万大军“三征麓川”,在这里进行过征讨杀伐;明万历年间,永昌参将邓子龙,率30万南征大军到过这里;南明永历帝西奔时,部将李定国与清兵在此决战,血染山河。

6日是个难得的好天,久违的太阳一早就挂上了天边。天气好,大家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走得也比往日快了许多。

黄昏时分,队伍拐过一道山梁后,很快便进入了一道狭长幽深寒意袭人的山沟里。

克钦向导说,钻出这道山沟,就是距离中缅国境线距离最近的干巴底了。

山沟里是萧玉从未见过的奇特景情,目力所及之处如同远古荒原一般寂静,难闻鸡犬之声。就在这片对中美军人来说既陌生而又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地方,却突然出现了许多冒着袅袅白汽的河沟和小湖泊,在河沟和湖泊的边上,还凝聚着一堆堆形状奇特的雪白的石灰质物体。

一路走去,他们看到已经有不少官兵在水里泡上了。看见来了女兵,已经脱光衣服的男兵们大呼小叫着“咚咚咚”往湖里跳。

自从队伍开始爬山起,天几乎就没有放过晴,雨不大,淅淅沥沥的毛毛雨让人心烦,路面泥泞滑溜,许多人都变成了泥猴子,身上也有了浓烈难闻的异味。再加上狭长的深沟里寒风刺骨,见了这样的情景,女兵们全都兴奋得尖叫起来。

苏桂贞急不可待地从马背上跳下来,到湖边用手在水里探了探,那水居然有些烫手。她兴奋地向高军武喊道:“高大队,这水好热啊,让大家先洗个澡吧!”

萧玉也舍不得这温泉,对旁边的高军武说道:“这是温泉,我在重庆南泉洗过好多次,水里含有多种矿物质,还能治皮肤病的,让大家洗洗吧。”

高军武却挥着马鞭向前面指了指,轻松说道:“你们不要着急,出发前我看过地图和资料,在高黎贡山腹地,分布着大大小小90多座形似铁锅的新生代火山。火山之间,热浪蒸腾,数百眼温泉撒落其间。360多年前到此旅行的徐霞客也为之惊叹,对此地的温泉留下了这样的文字记述:‘作滚涌之状,沸泡大如弹丸,啡枚齐跃而有声’。而且刚才我已经问过向导,这样的温泉在干巴底遍地皆是。”

说罢,他立即命令下到温泉中的官兵立即起来,到了宿营地再统一洗澡换装。

干巴底是距中缅国境线距离最近的一个小村子,十来户人家,落在一条蜿蜒的小河边,根本容纳不了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士兵到附近的山上砍伐楠竹,沿着河边搭建临时营舍。

男兵们在竹林中砍下一根根碗口粗的楠竹,劈掉枝叶,顺着陡峭的山壁溜放到谷底,再由女兵们扛回宿营地。

萧玉挑了一根粗大的楠竹刚往肩上扛,苏桂贞叫住她:“喂,那根太大了,路远,你扛不动的,扛根小的吧。”叫她去扛另一根。

萧玉扛上肩,果然觉得轻了许多。可走了不到一半路,肩上的竹子变得像铁铸的一般沉重,山路崎岖,乱石又多,累得萧玉腰酸背痛,气喘吁吁,更难受的是肩上的皮肉被竹子磨破了,像火烧着似的疼。她只好将竹子放下,手臂夹着细小的一头,在山道上拖着走。拖着拖着,忽地觉得一下轻了许多,回头一看,啊,是苏桂贞,她一手稳住自己肩上的竹子,另一只手提起了萧玉拖在地上的竹子粗大的一头。

萧玉叫道:“这怎么行?团长你快放下!”

苏桂贞微微一笑:“这不算什么,快走吧。”

在苏桂贞的帮助下,萧玉总算走出了森林,到了小河边。此后便轻松了,女兵们在河边散开一大坝,用野藤拴住楠竹的一头,将楠竹推进河中,随后,39名女兵每人牵着一根楠竹,顺流而下,蜿蜒的河岸上,展示着一道美丽的风景……

等到竹棚搭好,炊事兵埋锅造饭,山谷里到处飘散开袅袅的炊烟。美军情报官已经用无线电与滇西国军取得了联络,约好第二天会师的时间。

高军武遂下令队伍在干巴底休息一天,洗澡换装,整理军容。

一路上翻山越岭,穿林过涧,原来的军装军靴早已肮脏破烂,为了在会师时显出驻印军的军威,军部特意为每个官兵多准备了一套新军装。

“飞鹰”剧团的男兵们好办,拎着新军装一窝蜂去了宿营地旁边的温泉。女兵就要麻烦一些了。苏桂贞带着38名女兵出了宿营地,只听到处都有人在对她们大声嚷嚷:“嗨,嗨,你们女同志不要过来,这边有男同志在洗澡。”

苏桂贞无奈,宿营地附近的温泉均被男兵们所占,她只得带着女兵们顺着小河上游走去。女兵也叽叽喳喳地嚷,离男兵们越远越好,小心被心怀叵测的家伙看了不要钱的“电影”。

此时已近黄昏,太阳衔在黛色的峰岭之巅,将赤铜色的霞光“呼喇喇”泼洒下来,给清凌凌的小河、绿色的林莽抹上了一层胭脂。

她们顺着弯弯拐拐的小河一直往前走,十来分钟后,女兵们高兴得叫喊起来。果真让她们寻着一块洞天福地,眼前散落开几眼大大小小缭绕着热雾冒着气泡的温泉。旁边还有一条小河从铺满栗子般大小的鹅卵石河床上欢快地流过,水中清澈见底,游鱼可数。烂漫着杂色野花的山壁、在灿烂的霞光下轻拂的凤尾竹、浓密丰茂的水草,构成了一幅美丽的风景—夕阳、野花、小河、凤尾竹,这是多么的激动人心!

苏桂贞还来不及安排警戒位置,女兵们已经急慌慌脱光衣服,不怕冷的往小河里跑,怕冷的往温泉里跳,全疯着闹着下到水里去了。

苏桂贞摇摇头,只好掏出手枪,顶上火,站在河滩上为大伙儿充当哨兵。

萧玉一边脱军装,一边嚷:“团长,先到凉水里洗洗,再到温泉里泡泡,这滋味,真是妙不可言呐!快下水吧,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不会有事的。”

萧玉一边嚷着,一边像白色的精灵一般飞跑过河滩扑进水中,那种骤然而至的凉爽与快意霎时充满全身,使她产生了一种获得解放的兴奋。恍然间,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条美人鱼。

几十个女兵们一丝不挂地呆在一起,犹如山谷中飞进了一大群闹林鸟雀,嬉闹着打起了水仗。

萧玉注意到,这样的气氛和环境也强烈地影响了苏桂贞。自从迪克·杨牺牲后从未露过笑容的苏桂贞脸上,也显得比往日轻松愉快了许多。

萧玉放任自己的身体随水漂游。几只不知名的雀鸟鸣唱着从她的头顶飞过,荡荡碧波,抚摸着她修长的腿,白藕似的臂,轻轻地抚摸着她浑圆的臀部、纤细的腰部和那一对露出水面的结实高耸的乳房,她沉浸在水的爱抚之中。

她望着红霞满天的苍穹,心中感到真是静谧无边!这个世界所有的烦恼与哀痛此时此刻都已无影无踪,唯有凤尾竹在徐徐的晚风吹拂下轻柔摇曳,像个美丽的克钦少女扭动着轻柔似水的纤纤玉手,她体味到了人生从未有过的安然,于是闭上了双眼,将整个身心融化在美妙无比的大自然中去了。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一声尖叫,紧跟着就是“哒哒哒……”一串枪响。

枪声就在附近!

开枪的是日本人,这是一支隶属于日军第56师团的工兵部队。

腾冲被中国远征军攻陷后,中队长河胜原作少佐并未奉命作“玉碎战”,带着残存的百余名士兵翻越高黎贡山,窜进了缅北的崇山峻岭之中。

他们原本是打算逃往八莫的,一路上遭到了中国山民自发性的杀戮,死了将近一半。日兵兽性大发,血洗了沿途所遇的所有村寨,将女人强奸后通通杀害,男人更是不留活口,押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山民为他们做向导。日军发现山民故意将他们往与八莫相反的方向带时,残忍地杀害了他们。没有了向导,54名日兵全成了睁眼瞎子,在老山林子里胡乱转悠了半个多月,全靠野菜野兽充饥,一个个头发蓬乱,脸色煞白,军装烂得筋筋吊吊,活像一群山鬼。

刚才,是干巴底升起的一缕缕炊烟吸引了这群日本人。袅袅炊烟使他们激动不已。他们急迫地向着炊烟摸来,然后听见了银铃般的笑声。他们借着树丛乱石作掩护,向着笑声处摸去。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惊喜若狂—他们居然看见了几十个一丝不挂的年轻女人。

日本人眼中冒出了邪光,争相向着女人们冲去。河滩上一个提着手枪,穿着美军军装的女兵发现了他们,刚刚射出第一发子弹,就被弹雨打倒在地。

听见枪响,训练有素的萧玉和女兵们第一反应就是冲到河滩上去抓自己的枪。没有人考虑到自己赤身裸体,也没有人来得及去看一眼已经倒卧在河滩上的苏桂贞血淋淋的尸体。

日本人发现了女兵们的企图,抢在她们冲上河滩前开枪了。不少女兵惨叫着倒在了小河里、温泉中。而拿到武器的女兵,在毫无躲避之处的河滩上也立即遭到了射杀。

萧玉尚在水中,几名面目狰狞的日本兵“哗啦啦”冲进河中,将她拖上了河滩。紧跟着,还有十来名女兵也被日本人从小河和温泉里拖出来,押到了河滩上。

一个鬼子兵欲火中烧,向着萧玉扑来。萧玉本能地往后退缩了几步,身后是一株挂满花朵的木芙蓉树,被她的身子撞得落英缤纷。

鬼子兵把萧玉猛地按倒在地,扑了上去。萧玉大喊大叫,拳打脚踢,一口咬掉了鬼子兵的鼻子。鬼子兵捂着鼻子跳了起来,抄起三八大盖,一刺刀扎在了萧玉的肚子上,拔出来,再一刺刀扎在了胸脯上,鲜血,喷起来老高。

眼前的惨剧让每一个中国女兵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宁愿一死的女兵们尖厉地嘶叫着,纷纷冲上前抓住鬼子兵的枪,和他们厮打成一团。

更加猛烈的枪声和呐喊声涌了过来……这是中国军人和美国军人的喊杀声!好几名鬼子兵中弹倒地。活着的女兵们顿时将生死抛到了九霄云外,没有武器,就抓起地上的鹅卵石,不顾一切地和日本兵搏斗。她们用石头砸,用手抓,用脚踢,用牙咬。

萧玉渴望着站起来,渴望着去砸日本人,去咬日本人。可浑身软乏,双手无力,动弹不了。在一片尖叫声中,她看到自己的姐妹们纷纷倒在了河滩上,血水四处飞溅,将她赤裸的身子弄得像泼上了红油漆。

她咬紧牙关,抖索着抓起一砣鹅卵石,坐起身来,正想向日本兵扔去。

只听一声枪响,胸前一震,并无半点疼痛的感觉,眼前赤红的天际陡然飘散开一团白雾,她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

中国兵美国兵赶到了,他们中至少有一半人仅穿一条裤衩,手里抱着一支冲锋枪。眼前的惨景令他们欲哭无泪,怒火万丈。39名半个钟头之前还活蹦乱跳青春焕发的女文艺兵,已经变成了39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早已经历过无数激烈的战斗见惯了太多牺牲战友的高军武陡然看到萧玉的遗体,恰似五雷轰顶,浑身战栗不停。他感到自己的脑袋像颗地雷一样“轰”地炸开了!

他跪在河滩上,一把将萧玉抱起,只见萧玉血糊糊的身子上飘落了一层木芙蓉花瓣,有粉红的、雪白的、和带有黄色斑点的深绿色叶片。

高军武痛苦得心都快麻木了,不住声地狂叫:“萧玉!萧玉!你醒醒啊!”

萧玉醒了过来,她狂乱地喘息着,头上冷汗直冒。她想动弹一下,全身软乏得像被抽了骨头抽了筋……啊,我怎么了……她觉得浑身的血液快流尽了。她此刻看到的一切都变成艳红的像一块飘动着的厚厚的帷幕。她不知道究竟怎样了,但她明白自己准是受了重伤。因为她的四肢好像已与身子脱离,而身子则像一个正在萎缩的皮球。啊,我死了!她的眼泪流了出来,但她突然又明白她还没有死,因为她还能想到她已经死了……很奇怪,身上一点不痛,连那汩汩冒着鲜血的伤口也毫无知觉……军武,高军武!她含糊不清地呼唤着。她的眼前一片光明,她又看见了那张令人陶醉令人心花怒放的刚毅脸膛……哦,那么英武,那么知道体贴我疼我的人啊,我就要死了……死了……肯定要死了,我看到死神正向我逼近……她想起了程嘉陵送给她的那枚翡翠胸花。她再也看不见它那夺目的光泽了。笼罩眼前一切的那明亮飘动的艳红逐渐变成灰白,变成墨黑……而她的脑海中荡漾开一片瓦蓝色的湖水……哦,那枝条垂挂在湖面的水柳;那长满茸茸青草与淡黄色金盏花的湖畔;在草叶与花丛间轻袅飘忽的絮絮细语……似乎是回光返照使她拥有了最后的一点意识与力气,她的双眸死死地盯着高军武,嘴唇呢喃出一串极其微弱的声音:“我好想和你一起……去北平……作老师……”

高军武泪如雨下。萧玉的声音慢慢随风而去,无论高军武怎样喊叫,怎样摇晃萧玉的身子,再也没有回音。

他明显地感觉到,他的爱人的身子正在变冷、变硬……中国军人和美国军人的愤怒瞬间达到了顶点,他们眼含热泪,狂呼大叫着向往林子里逃跑的日本兵追去。一个个日本兵,倒在他们喷出的弹雨之中。

邹喜子跳在最前面,冲着所有军人大吼道:“不要开枪,抓活的!奶奶的!抓起来慢慢收拾!”

战斗很快结束了,54名日本人无一逃脱,被击毙37名,生俘17名。

河胜原作少佐也成了俘虏,他原想在被俘之前切腹自尽,但邹喜子的一梭子弹及时地打断了他的右臂。

高军武让邹喜子拿来萧玉的新军装,他小心翼翼地替她穿上,似乎担心弄疼了她。

他的双眼明亮异常,那是被愤怒的火苗烧灼的缘故。

古良带着战士们把女兵们的尸体,17名活着的鬼子兵带回了宿营地。

即将会师的欢乐喜庆气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惨剧冲击得荡然无存。入夜后的宿营地里阴风惨惨,充满杀气。追悼大会变成了令日本人魂飞魄散的杀人屠场。

高军武从未有过的颓废,他从看到萧玉倒下的那一刻起,就仿佛失语了,没有再开口讲过一句话。

巨大的悲痛将这个勇猛刚毅的男人变成了一尊不会说话、不会行动的石像。刻骨的痛无时不在折磨着他。他一直紧紧抱着已经僵硬的萧玉的身体,谁都无法让他松手。

他就这样沉默着,整夜都抱着萧玉坐着。任谁和他说话都没有一丝反应,仿佛他的灵魂已经和萧玉一起远离了躯壳。

萧玉,关于萧玉的一切记忆在他脑海中一一掠过:朝天门和她初识;她和小芸在大轰炸的废墟里救人,熏得黑糊糊的脸;嘉陵江上她的歌声婉转;出征的冬夜她在寒风中为他默默送行;在印度各个训练基地演出时她的落落大方;海滨度假时她孩子般的欢言笑语……

每回想一幕,就如一根针深深地刺进高军武的心中。

终于,他开始时而仰天长啸,时而放声大哭,泪如雨下:“小玉,小玉,我对不起你!我说过永远保护你,我没有做到,我好悔啊!啊!啊!”

他极度悲哀的哭声在静默的山林里回响,也震动了每一个人。锥心透骨的痛刺痛了每一个士兵。

士兵们没能将悲痛化为力量,却化为了愤怒,尤其是“飞鹰”剧团的30多名男兵,他们哭着吼着冲上前去,向着打死了他们亲密战友,毁掉了他们热爱的剧团的凶手们尽情地报复,用拳打,用脚踢,用牙咬,用一切能泄愤的手段。

河胜原作等17名战俘如同巨浪冲击之下的几星浮萍。面对已经丧失了人性的一群野兽,中国军人深藏心底的兽性的一面同样发挥得淋漓尽致,好几名俘虏的耳朵、鼻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咬掉,撕裂,一个个俘虏连滚带爬,鲜血淋漓。

中国士兵去宿营地附近砍来树枝,采来野花,扎成了花圈。为女兵们换上了崭新的美式军装,戴好了船形帽,所有女兵的遗体已经用雨衣裹好,整齐地排列着停放在花圈前面。而17名反捆双臂的俘虏,被中国士兵强制成一排跪在女兵们的脚下。

河胜原作挣扎着不肯跪下,邹喜子抡起手榴弹“梆梆”两下敲碎了他的两只膝盖,让士兵强行将他架成了跪姿。

小河滩上成了人与篝火、刺刀组成的海洋,痛哭声与口号声汇成了持续不断惊天动地的声浪。

不能便宜了这群魔鬼!

河滩上片刻工夫后便展布开一幅肃杀恐怖的情景。士兵们砍来楠竹搭起一排长长的竹架,在竹架下堆满了芭茅和干柴。剥得一丝不挂的日本人被推到了竹架旁边。

河胜原作双腿不能行走,被两名中国士兵架着,仍挺起胸膛,带头高喊“天皇万岁”,其余的日本兵也都跟着他狂呼大叫起来。

中国士兵用一团团湿泥巴塞进他们的嘴里,闷住他们的吼声,再用布巾在脑后牢牢勒住,将日本人一个个吊在了竹架上,点燃了柴火堆。

柴草堆很快被点燃了,待火燃起来后,中国士兵又用湿土和青草撒上去,将火焰压住,那无数束烟柱,就往悬吊在空中的日本人身上袅袅而去。

河胜原作与他的士兵们在烟团中挣扎,扭动,却叫不出一声,眼珠子鼓凸得快弹出眼眶。邹喜子带着几名警卫排的士兵,不停地往日本人身上撒盐……很快,油被烤了出来,滴到烟火堆中“嗞嗞”作响,身体也逐渐萎缩,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烤肉味。

剧烈的痛苦不仅被延长,而且被放大了许多,这正是中国官兵希冀达到的目的。……大约一个钟头后,日本人再也不动了。

牺牲的39名中国女战士被集体安葬在一个大坑里,坟前立起了39块小小的石碑,碑上镌刻着每位女战士的姓名和年龄:苏桂贞,24岁;袁莉,18岁;白小娟,16岁……,还刻下了她们的军阶和籍贯。

只有萧玉,高军武不愿把挚爱的人儿孤独地埋葬在凄清的山林间,他要把她带走!

守着萧玉火化之后,高军武将骨灰小心地收集起来,和萧玉的照片以及她亲手送自己的玉坠放在了一起。

安葬完毕所有的女兵,高军武肃立坟前,下令鸣枪为蒙难女战士送行。

枪声霎时震裂夜空,英魂缭缭驾鹤西去。

隆重悲壮的葬礼结束后,高军武立即用电台向总指挥部报告了“飞鹰”剧团39名女兵全部遇难的噩耗。

3

次日天刚亮,焕然一新的特遣队离开干巴底,向着双方选定的会师地点—高耸入云的高黎贡山山口逶迤攀登。

山沟里涌动着乳白色的浓雾,针尖儿似的雨粒,星星点点断断续续地飘洒。这烟雨像一张淡淡的网,轻轻地笼罩着这片浸染着中国军人鲜血,埋葬着中国军人遗体的土地……一切是那样迷蒙绰约,若隐若现。队伍已经走远了,高军武仍像一尊石雕似的肃立在女兵的坟前。只有古良和邹喜子陪着他,警卫们则远远地等候着他们。

一团寂静—一团博大苍凉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山中弥漫着浓浓的雾岚,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上午10点,队伍爬上了海拔4000公尺的高黎贡山山口。山口上有一块大约篮球场大小的草坪,中间竖起一块石头界碑。

就这一刻,所有中国军人瞬间便忘记了爬山的劳累,忘记了冷雾冷汗交渗的寒意,冲上前去围着界碑抚摸亲吻。

高军武和古良几名军官显得稍为沉稳一些,他们排成一列,眼中泪光盈盈,向着长满青苔的界碑,肃然献上一个庄重的军礼。

美军摄影师在国境线上架好了摄影机,将这一个个激动人心的情景全部拍入了镜头。

历史知识告诉高军武,英国在过去统治缅甸的时期,在中缅边界问题上长期制造纠纷。中缅两国完成勘界是在清朝光绪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当时缅甸已易手为英国的殖民地,勘界事务由中国和英国组织进行。

但从1898年至1907年,英方曾数次向中国一方暗移界碑,私自改变原标定界线走向,企图将国界推至打洛江(南览河)。直到1915年,中华民国政府委派王铭等一行8人到打洛照会英方,但英方竭力诡辩,中方请出地方上层人士及知情百姓逐一点出界碑原址,终将界碑恢复到原来的位置。

一刻钟后,从腾冲出发的会师队伍也陆续从山口的另一边,拨开云雾爬上了山口。

这数百人马组成的会师队伍由卫立煌将军属下的工兵团团副胡振国率领,也有十几名美国的情报人员和联络官。

有着同样的面部特征,打着同样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和军旗,同是自家兄弟,同为蒋委员长领导之下的中国军队,看上去却显得截然不同。

驻印军一律穿着黄色卡其布制服,内衬毛线衫,足登高腰齐踝的野战靴,头戴钢盔,手持精良的武器。一个个脸色红润,精神饱满,显得威武雄壮,英气逼人。而来自国内的远征军兄弟头戴灰布军便帽,身着灰布旧军装,虽不褴褛,亦颇陈旧,赤脚草鞋,手持美式步枪。而且许多士兵看上去面带菜色,明显的营养不良。

会师典礼开始,戴着白手套的高军武指挥的身穿崭新美式军装的驻印军列成横队,站在国境线缅甸一侧。胡振国指挥的身穿传统国军军装的滇西远征军同样列成横队,站在国境线中国一侧,双方隔着国界正面相对。

驻印军先向滇西远征军敬礼,在高军武带领下高呼:“欢迎弟兄们来缅甸!”

接着胡振国带领滇西远征军向驻印军敬礼,同样高呼:“欢迎弟兄们回中国!”

然后,在一片热烈的欢呼声中,大家一拥上前,在弥漫于云雾之中的国境线上紧紧握手拥抱,人人喜泪纵横,欢呼雀跃。

高军武也和胡振国以及各部观礼代表们敬礼、握手、拥抱,尽管大家并不相识,但战争和凯旋早已使他们的心相通,血相连,同样眼中一起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他们都清楚,这样一次小规模的会师,已经使他们成为了书写中华历史的人物。

接下来的仪式是象征性的,但象征的意义极为深远重大。两支中国军队彼此交换了位置和方向,胡振国喊着口令,率领滇西远征军迈着正步开进缅甸。高军武喊着同样的口令,率领驻印军迈着正步回到已经分别3年多的中国。每个官兵的脸上眼中,都笼罩着一层神圣的光泽。

胡振国率领的滇西远征军进入缅甸国土,正步走到草地边缘便随口令转身,肃然而立,队列井然有序。

可是高军武率领的驻印军大踏步迈过国境线,进入中国领土后,却一下子乱了。士兵们有的双腿触地,眼泪汪汪,狂喊着自己的爹娘。有的欢跃高歌,遥望着界碑后面隐约在浓雾之中的久违的祖国河山。万语千言,激荡胸间!

“飞鹰”剧团的一位唱男中音的文艺兵站在悬岸边的一块岩石上,流淌着热泪,面对祖国的山川河流张开双臂,用标准国语高声吟诵起了一首在驻印军官兵中广为流传的诗歌: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男中音朗诵的是著名诗人艾青的诗歌,声音浑厚且带着磁性,犹似金石之声。

“立—正!”随着高军武发出一声口令,混乱的队伍马上又“哗”地排列成了一道整齐的人墙,犹如一排排巍然挺立的雕像。

“向后—转”、“齐步—走”,短促有力的口令声响彻在海拔4000多米高的云空之中。随着“哗哗”的脚步声,双方又恢复了原来的位置,简单而隆重的会师典礼便告完成。

会师以后,双方队伍都下山到干巴底休息一天。当天晚上,在营房内外,燃起一堆堆的篝火,双方官兵围着篝火亲亲热热地摆起了龙门阵。有的见着了老乡,更是兴奋得不得了。驻印军说的是异国风光,远征军说的是乡音国讯,其乐融融,笑语声声。

当主人的当然是高军武的驻印军,他们拿出一箱箱各种精美的罐头食品和香烟,热情招待国内来的兄弟,着实让这些长期吃不饱穿不暖的兄弟们美美实实地开了一次“洋荤”。

通宵达旦,没有一个人睡觉,大家都觉得这一夜的时光太短太短。

第二天上午,滇西远征军带着驻印军赠送的100匹骡子驮的给养先行返国。临行时,高军武与胡振国彼此互道珍重,互相勉励着早日将日本人逐出缅北,再举行两军正式的大会师。

4

1944年的夏季对全世界反法西斯阵线来说是一段捷报频传凯歌高奏的日子,美英联军在诺曼底成功登陆,开辟了欧洲第二战场;美军在西太平洋战场上接连取得重大胜利,麦克阿瑟将军向全世界兑现了他的诺言,率领大军重新回到了菲律宾。在德军的疯狂进攻面前,苏联红军取得了斯大林格勒大会战的彻底胜利,战局从此由防御转为大踏步的进攻。在印度战场上,英国军队粉碎了日军的大举进攻,将牟田口廉也指挥的第15军赶回了缅甸;史迪威将军指挥的中国驻印军经过近百天的血战,也攻占了缅北第一大城市密支那,使中国战区又重新拥有了一条国际生命线。

史迪威也因此役登上了人生事业的最高峰,8月2日,他被晋升为美国陆军四星上将。8月8日,重庆《新华日报》发表了题为《祝密支那胜利》的社论,热情讴歌:“这一辉煌的胜利,是由于史迪威将军的卓越指挥,也是由于盟军将士协同一致,英勇效命所取得的成功。”社论盛赞史迪威将军“胆识过人的战略,坚强的意志和卓越的指挥。史迪威将军的打通援华路线的战略,浸透了他对中国人民的深厚友情。”

然而,刚刚享受到一点胜利喜悦的史迪威很快就变得忧心忡忡。

这是因为,唯独在蒋介石直接指挥的中国战区,出现了惨不忍睹的情况。侵华日军发动了以打通从中国东北到越南陆上通道为主要目的的“一号作战”,此次战役整个国民党正面战场一溃千里,丢失了大小城市146座,失去了衡阳、零陵、宝庆、桂林、柳州、丹竹、南宁等7个空军基地和36个飞机场,总计丧失土地20多万平方公里,损失近60万军队,使6000万同胞陷于日军铁蹄之下。出现了日军突进贵州,重庆吃紧,国民政府已准备迁往西昌的局面。

国内的严重局势立即影响到了史迪威拟定的下一步战略计划,在蒋介石的一再坚持下,廖耀湘的新6军新22师和新14师空运回国增援,新50师留缅编入孙立人的新1军。

同样是中国军队,面对的是同样的敌人,为何在蒋介石领导之下会被对手打得落花流水,丢城失地,而在史迪威的领导之下却连战连捷,凯歌高奏?

如此强烈的对比终于使盟国领导人对蒋介石的能力,以及他领导之下的政权机构对国家的管理能力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1944年1月20日,史迪威在缅北指挥中国驻印军作战,他的政治顾问戴维斯从重庆飞到新平洋来见他。

戴维斯交给他一份准备提交罗斯福总统的报告,内容是建议由驻华美军司令部向延安和共产党的其他根据地派遣观察组。

史迪威采纳了这个建议,并通过美国政府对蒋介石施加种种压力,终于在得到蒋介石同意之后,于7、8月间分两批向延安派出了由18人组成的美军观察组。

1944年7月22日,密支那正笼罩在隆隆枪炮声中的时候,大卫·包瑞德上校率领由17名美军军官组成的观察组飞抵延安,受到了周恩来、叶剑英、杨尚昆等中共领导人和延安军民的热烈欢迎。

美军为观察组命名的代号是“迪克西使团”。取名于一首在美国流传很广的老歌歌词,体现了一种很受美国人欣赏的反叛精神。

在简朴的宴会上,在美国人心中有着浓厚传奇色彩的毛泽东主席和他身经百战的战友们,轮番用盛着烈酒的瓷茶杯向他们的美国朋友敬酒。观察组的官兵得到的第一份礼物,是每人一套用手工编织的崭新的土布八路军军装。

在后来参观的日子里,这些美国军官看到了一个秩序井然、民主平等、勤俭节约的社会,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他们深入军队和农村进行考察,参与审讯被俘的日军士兵,收集与日军有关的情报,建立气象收集渠道,与中共领导人作深入访谈,他们把自己也融入到了延安的生活之中。他们主动教八路军如何使用他们带去的各种美式武器,用他们的飞机为延安送来了贵重的医疗器械和药品。

经过这次考察,观察组积极地建议用美国援助的武器装备中共军队,甚至考虑启运欧洲战场上缴获的德军武器来武装八路军。

参谋长联席会议认真研究了中国的战局,马歇尔起草了一份备忘录,并通过参谋长联席会议于7月4日呈交罗斯福总统。备忘录建议总统把史迪威晋升为上将,并致电蒋介石,要求他授予史迪威指挥所有中国军队的权力。

7月6日,罗斯福给蒋介石发出了一份态度十分强硬的电报。蒋介石拿着罗斯福的来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电报中居然要求他把中国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一个自己万分憎恶,屡次要求撤换的美国人,特别是还要求史迪威来指挥共产党的军队。这样的要求,犹如一把尖刀扎在他的心窝上。

7月8日,熬过了人生中最为痛苦的两天后,蒋介石玩起了中国人特有的太极功夫,他复电罗斯福,表示“在原则上完全同意你的建议”,但接着又提出,为了便于史迪威行使对中国军队的指挥权,需要有一个“准备阶段”;并要求罗斯福派遣一名“全权代表”,以调解他和史迪威的关系。

罗斯福没有看透蒋介石的“缓兵之计”,对他的答复感到非常满意。在7月9日的回电中,尽管他也催促蒋介石“尽快为史迪威承担指挥权铺平道路”,但这实际上等于承认蒋介石关于需要一个“准备阶段”的托词。同时,他同意向重庆派遣一名美国政治代表。罗斯福的答复虽然仍保持着强硬态度,但已给蒋介石留下了可乘之机。

8月10日,美国方面通知蒋介石,将由赫尔利将军担任总统的全权代表,并在近期内赴华。

9月6日,史迪威陪同赫尔利飞抵重庆。

次日上午,蒋介石在德安里官邸分别会见了史迪威和赫尔利。

然而,踌躇满志的赫尔利很快便明白,要让通常习惯于把狭隘的民族主义当作爱国主义来加以狂热歌颂的中国接受一位外国统帅来指挥自己国家的军队,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和蒋介石的代表宋子文进行了极其艰苦的谈判。

宋子文坚持要由蒋介石掌握租借物资的控制权,并强调这是一个大国的尊严,由美国人控制租借物资侵犯了这种尊严。

史迪威和许多美国人都坚持认为,如果把租借物资控制权交给蒋介石,就无法保证这些物资都用于对日作战。蒋介石会把大部分物资囤积起来,以便在战后用于对付共产党和国内的其他政治对手。

赫尔利拍着桌子驳回了宋子文的要求,他说:“请记住,宋先生,那是我们的财产,我们生产的,我们拥有它们,我们愿意把它给谁就给谁。这里也牵扯到1.3亿美国人的尊严问题,正是他们为此付了税。”

在态度强硬的赫尔利面前,宋子文一脸尴尬。

就在蒋介石与史迪威的纠葛在赫尔利、宋子文的掺和下还没有弄清楚时,滇西龙陵方面又出现了日军的大举反攻。蒋介石要求史迪威立即命令正在密支那一带休整的驻印军向八莫、南坎方向进攻,以减少卫立煌已经突过怒江的部队的压力。

史迪威向马歇尔发出了告急电报,将中国出现的危机,蒋介石要亲手毁掉缅北的大好战局调回云南远征军,以及蒋介石企图保存实力,囤积物资,等待盟国结束战争和有关指挥权的谈判毫无进展的情况也一并电告。

史迪威的电报传到了正在魁北克召开会议的马歇尔手中时,整个会议顿时哗然,让出席会议的罗斯福、丘吉尔等惊愕不已!

罗斯福不仅对中国的危机十分关注,也对史迪威指挥权拖延至今没有落实感到了压力,他对蒋介石的反复无常,出尔反尔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不得不发出了一封措辞严厉的电报。

蒋介石阁下:

读过有关中国局势的最新报告后,我和我的参谋长们深信在最近的将来,你就要面临我曾一直担忧的灾难。

……

我确信,为了防止日本人达到他们在中国的目的,当前你唯一能做的是立即增派在萨尔温江的中国部队,并要他们发动攻势,同时立即授予史迪威将军指挥你全部军队的权力,并不加限制。我现在要求你采取的行动将有利于我们作出决定,即保证并增加对华援助。我非常坦白地说明我的想法,因为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明白,如果再拖延下去,你们和我们为挽救中国所作出的一切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罗斯福

1944年9月18日

同一天上午11时,重庆的中缅印战区美军司令部机要室译出了总统的电报,并把它交给了史迪威。

史迪威飞快地掠了一眼,顿时心花怒放。他认为:“罗斯福终于把话说明白了,差不多句句都带有火药味,很浓的火药味。”

他把这份重要的电报,看成是罗斯福对蒋介石采取强硬路线的重要转变,甚至可以当作美国总统给中国统帅的最后通牒。

史迪威因长期以来罗斯福不明事理,听信一些如艾尔索普之类的谗言,让他有口难辩而苦恼,而如今,总统终于醒悟了!

心情愉快的史迪威吩咐将电报译成中文后,立即驱车赶往黄山云岫楼官邸,决定把这封电报亲自交给蒋介石。

然而,蒋介石看罢电文,不置可否,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蒋介石虽然在看到罗斯福给他的电报时表面上不露声色,但他很快便认识到,这份电报与他的政治生命生死攸关。美国人是在强迫他接受史迪威,如果这次他妥协了,以后又让他接受共产党武装又怎么办?他横下心来,坚决顶住。蒋介石判定美国人在这种时候不会轻易抛弃中国。他决心与罗斯福赌一把,到底是美国硬得过他,还是他硬得过美国。正是因为有了这封对他轻蔑和压迫的电报,才使他有了拒绝任命史迪威指挥权的借口。

蒋介石在没有稳操胜券之前还做出了麻痹史迪威的假象,如接受了史迪威制定的桂林防务方案并交给白崇禧去执行。蒋介石还主动告诉史迪威,已根据他的意见,将第93师师长枪毙。好像是蒋介石在主动与史迪威改善关系。

9月23日,受到鼓励的史迪威为了争取蒋介石尽早将中国军队的指挥大权交到自己手里,主动提出了一整套的建议。其中主要的一条就是他亲自去延安同共产党的首脑谈判,说服他们接受中央政府的领导和他本人的指挥。

史迪威万万没有想到,正是他的这一积极的举动,促使蒋介石彻底摊牌。

美好的理想,瞬间化为泡影!

9月24日,当赫尔利拿着史迪威的建议去见蒋介石的时候,蒋介石看到史迪威一旦上任后准备对共产党采取的一系列措施无疑是在要他的老命。他怒不可遏,以不容商量的坚决态度,要求美国方面立即召回史迪威。

他在对美国总统特使最后通牒般的谈话中一口气用了两个“绝对”:

“我绝对不能变更三民主义之民主政治国体,坐看共产主义赤化中国。史迪威完全缺乏政治头脑,我已经对他失去了最后一点希望和信心。因此,我绝对不能把中国战区的指挥权交给这样一个得不到我国政府基本信任的人!”

他还严厉地警告赫尔利:“此事涉及立国根本,国家主权,本人绝对不能迁就让步。否则纵使盟国作战胜利而我国格已失,虽胜犹败。”

就在赫尔利瞠目结舌背心发冷之际,蒋介石又和缓了语气,请他电告罗斯福总统,要求另派一名“富于友谊与合作精神”的美国将军来接替史迪威,并保证“竭诚欢迎”和“全力支持”继任者。

赫尔利大惊失色,他立即放下唯我独尊的派头,苦口婆心地对蒋介石进行规劝。

但蒋介石毫不动摇,坚持必须将史迪威立即撤回,另派人来。

赫尔利无奈,马上将蒋介石的态度电告罗斯福。

史迪威听到这一消息,感到十分气愤。

但赫尔利告诉他:“一切都太迟了。”

史迪威随即向马歇尔报告了重庆发生的全部情况,希望能得到有力的支持。

蒋介石这一通刚柔相济的拳法居然力挽狂澜,立见成效。

华盛顿在对待这一问题的态度上发生了严重分歧。马歇尔和陆军部主张坚定地支持史迪威,他们起草了一份措辞激烈的电报,以反驳蒋介石的各项指责。但是,罗斯福总统不同意签发这份电报。他已经接到赫尔利的报告,认为蒋介石并不是拒绝接受美国人执掌中国军队的指挥权,而完全是由于个人性格上的不和,拒绝接受史迪威本人。

10月11日,赫尔利给罗斯福发去的一封电报最终使史迪威成为了一位悲情英雄。

他告诉总统:“你和蒋介石之间不存在任何问题。除了关于对史迪威的任命外,蒋介石同意你的任何要求和任何建议。我的意见是,如果你在这场争论中维护史迪威,你将会失去蒋介石,并且还会一同失去中国。如果我们让中国崩溃,如果我们不能让中国军队继续参战,那么,即使天堂里所有的天使都发誓说我们支持史迪威是正确的,这也改变不了历史的结论。我郑重地向你建议,立即解除史迪威将军的职务。”

史迪威听到这个消息后发出了一声悲叹:“赫尔利用一把钝刀子割断了我的喉咙。”

10月19日对史迪威来说是一个灾难性的日子,在这一场中美统帅的角力中,中国统帅最终取得了胜利。罗斯福致电蒋介石,同意把史迪威从中国召回。

愤怒的史迪威本想立即召开记者招待会,公开发表一个解职声明。可是他接到的指示是:“48小时之内必须离开重庆,行程严格保密。”

在随后的1天半充满绝望、愤怒与忧伤的时间里,史迪威匆忙地向各方面的友人告别。

蒋介石为了表彰史迪威在华期间作出的努力,派了军事委员会的一名中校军官,给史迪威送来一枚最高等级的青天白日勋章。这是中国当局对外国人的最高荣誉。

但遭到了史迪威的拒绝,他的处置方式针锋相对,派一名同等级别的美国军官,将这枚勋章送了回去。

在宋子文的撮合下,史迪威与蒋介石见了最后一面。蒋介石说得多,史迪威听得多。等到蒋介石说完,史迪威只说了一句:“我只希望蒋先生记住,我在中国所做的一切完全是为了中国的利益。我预祝你们取得最后的胜利。告辞了。”言毕,他起身而去。

10月21日午后,史迪威乘坐的飞机离开重庆。出于保密的原因,只有赫尔利和宋子文到机场送行。

史迪威离开重庆后,在昆明、保山、密支那、兰姆伽停留了3天,他到前线看了看留下了他的足迹的山岭、密林、道路、河流。还有自己倾注全部心血培育起来的中国驻印军官兵,他率领着他们风餐露宿,披星戴月,一路浴血奋战打回了缅甸,与中国驻印军全体官兵结下了生死相依,休戚与共的友谊。

在分手之际,他有太多的话想对他们说。他清楚此一去,很可能永远都无法和他们再见了。但他不能向他们正式告别,也不能透漏半点他即将离开的消息,因为华盛顿命令他必须对他的部队和军官严守秘密。他只能像过去无数次深入到前线视察时一样,和官兵们相处谈话。这种内心的伤痛,令这位白发将军苦不堪言。

但是,就在飞往卡拉奇的时候,史迪威还是忍不住给他最好的朋友孙立人发去了一封告诉他被解职的电报。

10月27日上午8点,史迪威的座机离开了中缅印战区最西端的卡拉奇机场。开始了飞往美国的漫长旅途,作为一位杰出的美国职业军人,史迪威的中国之行既成就了他的英雄梦,同时也毁掉了他的英雄梦;这既是美国的悲哀,更是中国的悲哀。

随着索尔登将军走马上任,很多中美官兵才知道史迪威将军已经永远地离他们而去,无数像雪片一样的信件从中缅印战区飞向暂时在家赋闲的史迪威,那些他不曾想得到的赞誉之辞和感激之情让他感怀万千。

孙立人在信中写道:“当我们得到这个消息时,都感到万分震惊和茫然不知所措。”

因修筑“史迪威公路”而名满中国的皮克将军在信中写道:“我以前从未为一位长官的离去感到遗憾过,但我为离开您感到遗憾。”

很快,在新1军中广泛流传开一首标题为《敬礼》的诗歌:

一个敏捷得像精灵般的身影,

在中印公路上飞奔。

他歪戴着军帽,

驾着吉普车向孟拱,向密支那呐喊着呼啸而去。

我们齐呼:“看到了吗?乔大叔没有离我们而去!”

这首诗歌的作者,正是徐小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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