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南看着甘文清,甘文清却只是无动于衷的站起来,转身到后面的柜子里翻着文件。
他有些沮丧。
甘文清背对着门,翻着手里的司法解释,一条条分明是烂熟于心的,此时看起来,白纸黑字的,却又显得那样陌生。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像表面上这样冷静。
越是知道他为她做的,她便越是难过。
韩伯父,她是记得的,那样不苟言笑又沉郁到叫人犯怵的一个人,他的父亲。
他与韩伯父的关系有多恶劣,他与家中的隔阂,她都是知晓的。
在他年幼的时候,便被父母丢给了他的三叔三婶照顾,走到哪里,都是祖父母的生活秘书陪着。
他生活的唯一目标,便是努力读书,优秀,再优秀一点。因为他知道,他父亲的秘书每个月月初都会去学校了解他的情况……
这些,他从未说过,她只是从他的祖母及明奶奶那里,听得不少。
韩伯父、韩伯母都是高翻出身,受的是西方教育,她见过韩伯父与他说话的样子——君墨,请你帮我递一下杯子……客气倒真是客气,客气的不像是父子,不像是家人,更像是两个陌生人。
要她说,韩君墨倒是与三叔更像是父子。与其说是父子,不若说是朋友。他们若是翘课,三叔非但不责罚,反而带着他们一块儿出去玩个痛快。回来后,才问他们,知错不知错。
他在三叔家的生活,持续到三婶怀上了双胞胎。那正是需要费心照顾的时候,三叔三婶无暇再顾及他,他便被韩爷爷接回家去。
他偶尔会告诉她,他反而羡慕她与祖父的感情。
她做错事情,祖父会毫不留情的惩罚她,不是关禁闭,便是面壁思过的罚站。祖父从不会跟她说“请”字,祖父会威慑力十足的呵斥道——舒晴晴,你给我……给我滚下来,给我站一边儿去……
韩伯父刚升职那会儿,他们刚升入初中,她看的出,他是愉悦的,因为升职意味着稳定。她知道,他希望能尽快的与父母亲生活在一起。
她与他一起等了很长时间,他却仍是继续跟祖父母一起生活。
他告诉她,韩伯父并未接他回家,只是替他办好了转学手续,却没有征得他的同意。
她心中一黯,三帆中学,到底是个在大人眼中不入流的学校。
也因此,他与家中爆发了第一次战争。
当时,她是恰好在场的。
韩伯父抿了一口茶,看他,说,“你以为我不常回来,你的事情我就都不知道了吗?你考试成绩落了多少,翘了多少课,还有,上哪儿玩儿去了,我都了如指掌。”
韩伯父摇了摇头,“前一段儿,我与你母亲都太忙,你进三帆这件事情,确实出乎我们的意料。不过,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现在,还来得及。”
他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兽,红的似是要迸出血来的眼睛,像是一把刀子,掷在她心口。
她心疼。
明奶奶拉着她出去,她看着他僵硬的背影,心里发冷。
她终于能切身体会他对她的羡慕。
即便爷爷动怒要关她的禁闭,也不是这样不带半点温度的语气。
后来他们具体谈了些什么,她不清楚。
但是,那一次,韩伯父选择了退后一步。
他也保证,在三帆中学不会影响学业,会一直这样优秀,同时也答应,倘若成绩一旦有滑落的迹象,便二话不说的同意转学。
转学的事情,自然暂时告一段落。
以他一贯的优秀而言,继续保持这样的优秀,不是难事。
她知道,韩伯父并不是十分待见她,裹着刀尖儿似的眼神盯着她,冷漠的,无声的指责她,指责她带着他一块儿堕落了。像他那样的学生楷模,从前是不会翘课,不会贪玩,不会离家出走,更不会去三帆中学那样籍籍无名的地方。
他后来跟她说起他的父母亲的时候,竟然冷笑了一下。
他说,我去三帆,他们自然生气,觉得掉价儿了吧……不过,我父亲也不会太介怀,他一直相信他妥善解决问题的能力,他相信,那是我不可能对抗的。
她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故意瞪着眼,好歹是把你生下来的父母亲呢,不过没有跟你生活在一起罢了,韩伯父不是工作忙嘛,还得为你操心,你偏还不领情,换做你,能不生气么?一个人连生身父母都不孝顺顺从,还能指着他什么呢?
她以为他会反驳,可是他没有。
那年中考,他以市里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城里最好的高中。韩伯父、韩伯母,也在那一年,回来跟他一起生活。
他告诉她,要不要一起生活,他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她在心里叹了一声,她说,韩君墨,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你最亲的人。
纵使韩伯父是那样严肃到叫人害怕的父亲,却也比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要强得多。
他听后,良久无声。他必然是懂她的心思的,她想。
……
甘文清合上司法解释,放回书架,转回身来。
桌上摆着韩君墨托君南带过来的文件,她想了想,走过去,绕开系着的白绳子。果不其然,里边放着上回她要的检验报告。昨晚上她整个人都混乱了,哪里还记得去他办公室的目的。
她黑沉沉的眸子,盯着检验报告,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竟然是氟铝酸钠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