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把刷子打扫泳池的声音把李莎浅浅的睡眠给吵醒了。
没有必要看钟，房东开始打扫泳池的时间一定是在早上八点。因为长期睡眠不足所以延迟交房租也没受什么责怪。积累下来的疲劳，除了星期天下午的睡午觉也没其它办法减轻。房本的正式工作是牧师，星期日早晨开始都在教堂。
毯子包裹住身体，李莎打开铺满阳光朝向庭院的窗子。李莎喜欢拉斯维加斯早上的阳光。
“早上好，李莎。”在不规则面糊形状的泳池对面，房东停下了手中的刷子。
“早上好，史密斯先生。马上给你房租，交晚了不好意思。”
“没问题，不会出错的。同这个比起来，那些怪事才可烦了。”
李莎最近才慢慢认识到史密斯先生是个大好人。之前也可能是太好了，反而让李莎多出了戒心。
史密斯先生六十岁左右年纪，看上去显得有七十岁，但活力如同五十岁。
虽有牧师的职称，但在拉斯维加斯也不让人安心。在大道和市中心之间有许多土产商店一样的小教堂。那是给办结婚的人用的，一座座并排着。每天为二百八十对新人办理仪式，除了正式结婚的，还有些只想体验结婚是何物的怪人，婚礼后留下惊谔的牧师而去。
李莎把手升向床头，探到太阳眼镜戴上。拉斯维加斯的太阳太强烈了，适度的暗下来才能看清东西，才能让人心安。
浴室传出流水声，是不是每天都要换隐形眼镜，真令人困扰。老的眼镜已经丢在上海了。
“但是，丽莎。”房东停下手中的刷子，立直了腰。“今天是特别的日子，我们家不做饭了。早晨起来吃蛋糕。”
“什么特别日子？”
“结婚纪念日。”
说出口，史密斯有些不意思。听说十年前史密斯夫人死于车祸。最初借房子的时候，房东郑重其事地说好了不谈这事的。李莎借的房子，原本是老人和儿子媳妇一起住的，几年前儿子媳妇去了纽约，然后就没联络了，李莎也不好多问。既便如此，房东还是很开朗。
“你的结婚纪念日让我参加好奇怪哟。不是应该和天堂里的史密斯夫人分享蛋糕吗？”
“不是这样的，李莎，开个玩笑好吗？”
“玩笑？”
“可能你不明白，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稍稍想了想，李莎大笑起来。一年前的今天，经市中心的中介机构，来到这家住下。“哈哈，这就有意思了，第一个节婚纪念日哟。不过，party后我可要去上班了。”
“今天不是休息吗？”
“没有客人天天都能休息。今天领了工钱马上付房租。”说的时候感到嘴唇发凉，还是刷牙吧，“玩笑归玩笑，蛋糕可是做好了。”史密斯此时说。
“谢谢，我洗好澡就来吃。”
看着弯下长长身体，仔细刷地的房东，想来蛋糕也没有其它什么意思。早晨打扫池子，准备咖啡之类事也够忙一阵的。每周二百美元的房租对房东也是笔大收入。
想到任何时候都能下泳池游泳，这里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李莎一边淋浴一边哼着经典的流行歌曲。
李莎已经很少去想往事，穿过人民广场，来到静安商务大厦办公的情景已经过去。自从到美国以后，要么教教老外中文或是在酒店里担任临时工，或是在中国人出没的赌场和商场做导游。事实上自己所有的工作都是临时性了。想着想着，李莎总会痛骂自己：“太逊了。”
龙头出着冷水，从头到脚被浇着，一年以来，也记不清楚骂过自己多少回了。午夜的拉斯维加斯车水马龙，自己则找不到着落，流落其间。
三十二岁对女人而言是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年龄。作为一个独立的中国女性，在上海常被人认为要年轻二、三岁。而在美国自称是二十五岁，一个怀疑的美国人都没有。
皮夹里只有几张20美金的钞票和一些硬币，姑且当房租付掉。晚上，在米高梅大酒店的大狮子像前，遇上了一群抽着烟日本游客。漂亮的T恤，裤子上透出鼓鼓的钱包，大大的肚子上圈着名牌的皮带，看去象是有钱的日本人。
（啊，你是中国人。）
转身回避的时候，日本人粘了上来。
（小姐，别走啊，我是个外国人，一起喝一杯怎么样？）
随后就露骨地提出拿出500美金一起去开房。是穿着派头，脑袋已秃，胖胖的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坐在电车上是会粘住你，你不下车他也不会起身的那一类人。
“我真逊，我真逊，我真逊……要说百万遍。”
浴巾夹在两腿之间，李莎扬起头洗着头发。日本男人蹩脚的英语在脑子里回荡。
李莎的身体上，日本男人一整夜恣意玩弄。在把男人扔在床上的500美金放入包里，走出平时幻想拥有浪漫之吻的酒店时。李莎想到了“婊子”这个词。
“李莎，你没有回中国的打算吧？”
“怎么啦？”
“我不是想干涉你的私生活，不过一般来说中国人在美国过得也不容易。”
“嗯……”李莎似听非听地转过脸去，一阵舒服的风正穿过庭院，越过泳池，撩起李莎窗边的九重葛。
“我现在不想回去，我呢，不知道去到哪里。”
“不知道去哪里？”
扶了扶老式款的眼镜，史密斯皱起了眉头。
“怎么会这样？”
“不想让人干涉自己生活，另外没有去处，而且，一年过后大家都把我忘了。”
“亲人？”
“父母都死了，关心自己的亲人没有一个人在世界上了。”
“别再说下去了，就这样事想想，一个礼拜都不会开心了。”
“你真是个怪人，史密斯先生。”
“到哪里，我都称为爱管闲事的人。”
吃下一口蛋糕，欢快的表情回到李莎的脸上。
“诺，房东先生，有件事想问你。”
史密斯那张没有粗胡子的脸上和缓地笑着。
“怎么说呢，听人忏悔是我的本职工作。”
“我呢，本到拉斯维加斯来，并不是移民的，只是来旅游观光的。这里还是购物天堂。”
“一个人来的？”
“是，这所有错误的开始。与同事的假期错天，一个人来。然后开始购物，在凯撒宫的赌场玩老虎机，突然就中了奖。”
“哈，中了多少？”
“7500美金，新手的幸运。”
“如果是这个原因留在拉斯维加斯，也太简单了吧。”
“不是因为中奖的原因。听着，中奖以后，就会检查护照，戴领带的管事会道贺……”
“是，还必须缴30%的税。”
“然后，管事看是中国护照，就把它递给边上一个人，那人看了看露出肯定的表情。”
史密斯用纸巾擦了嘴，吞下手中的蛋糕。
“应该是注意到你是中国人吧。”
“我当然很高兴，不仅因为中了奖，而且他们很爽快客气地兑了奖。”
李莎整了整头发，细细想了想，“在中国吧，如果你有什么好运，其它人总是嫉妒你，在背后还会中伤你。在这里就不同了，明白吗？”
“嗯，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放哪个国家都会出现这种情况。”
“史密斯先生，我总觉得在那个环境里哪里不舒服，想到完全不同的世界来。”
“李莎，如果我想的没错，你是一个有教养的中国女孩，英语也说得流利，而且懂礼貌。”
“教养是怪东西，天生就带来。休假的时候也会出国，平时教小孩子英语，对教师来说说得好很正常。”
“这不是有很优越的条件吗？”
“但是在中国，这一切有什么用呢？没有背景靠自己的小聪明是没有出路的。”
“可能这就是事实，真是不幸的社会。”
“事实就是，信不信由你。那天，我花了3元的硬币得到了7500美金，而且所有人都祝福我，这是我出生到现在最开心的时光，你说我还回去干吗？”
和着可乐吃着蛋糕，一整天的卡路里都被摄入了。戴上太阳镜，把头发向后梳好，李莎站了起来。
“嗨，房东”
“可别想太好了，小姐，常言道月是故乡明。”
“谢谢你听我的忏悔。”一吐怨言才不是忏悔呢，李莎心里这样想。无论说什么，都不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拉斯维加斯，一个人在上海过日子也比现在强。
“我要去卡萨布兰卡了，早上开门后是最可能拿大奖的高峰时刻。”
无论输或赢，都先得把那500元的脏钱花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