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满”字,描绘雨润花开、雨滋草绿、雨下水涨的动人情景,极富张力,极具质感,似乎可触可摸,可拾可掇,呼应前句中的“雨”字,前因后果,一脉相承。笔者特喜欢“花堤”这个表达,溪流欢畅流淌,堤岸长满花草,曲曲弯弯延伸,铺成长幅画卷,多美的风光,多浪漫的感觉!人在道上走,如在花中游。而且还要注意,这荒野之处,繁花盛开,姹紫嫣红,长势旺盛,生机无限。这是自然美、原始美,毫无半点人工栽培的痕迹,亦不像我们今天游公园所看到的整齐一律的花团锦簇。清风、晴日、绿草、鲜花、碧水,构成了一幅清新自然、引人入胜的风景画,画中有盎然诗意,画中有怒放心花。
如果说诗歌一、二两句侧重写景,借景抒情的话,那么诗歌三、四两句则是重点写人情物态,以形传神,以态传趣。且看那边,堤岸之上,柳荫之下,牧童正靠在树下,沉沉睡去,牛儿正埋头吃草,津津有味,已过柳荫之西。牧童和牛儿是朋友,他们有默契的约定,在这水草丰茂、繁花盛开的地方,各自享受各自的自由,两不相猜,互不打扰。牧童呢,或是竹笛在手,乐声飘扬;或是倚树斜坐,沉沉睡去。他和牛儿一样熟悉这个地方,他热爱眼前这片水草,他把这份热爱带进甜美的梦乡。
牛儿呢,时而摇头甩尾,驱赶蚊蝇,时而低头吃草,有滋有味,时而仰头远眺,哞哞几声……他放心,他坦然,没有人来驱赶他,没有别的牛儿来和他抢食。偶尔有一两只淘气的小鸟落在他的背上,不声不响,一动不动,也只不过是给他挠挠痒、松松皮而已,老牛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甚至有些时候也觉得自己挺寂寞的,需要那些可爱的小鸟到身边来唱上几曲呢。牧童的酣然入睡,老牛的悠闲自在,一静一动,相互映衬,各具神态,构成一幅韵味悠长、意趣天然的风俗画。这幅画被远处的诗人看见了,诗人陶醉在他们的幸福之中,不便惊扰,不忍破坏,静静地走过,把幸福留在心间,用如画诗笔为他们定格了这份永恒的美丽。
小孩也好,老牛也罢,睡觉的睡觉,吃草的吃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和谐宁静,传达了一种氛围,一种情趣。人啊,投身自然的怀抱,沉迷山水风光,花草天地,才是最安心、最踏实的。你看,牧童在清风中睡去,在花草中做梦,在柳荫下乘凉,在小溪边打盹儿,脸上写满淡淡笑容,恰似一朵盛开的鲜花,如此享受,如此惬意,又哪里是今天我们这些奔波在名利场中的人所能体会得到的呢?不得不正视今天的我们,争名逐利,欲海横流,有太多无耻的贪婪和野心。我们不会享受自然风光,我们麻痹了敏感的心灵,我们迷失了自我,我们遗忘了家园。我们不会为一朵花开行礼,不会为一株草绿驻目,不会为一条小溪欢唱,不会为一头老牛祈祷;不会睁开眼睛欣赏草长莺飞、桃红柳绿,不会张开耳朵聆听山泉叮咚、松涛阵阵,我们心中只有钱和权、名和利!
今天,读一读杨万里的山水之旅,读一读诗人的闲情逸致,读那些被春雨洗过的花草,读那些随风飘拂的柳枝,读一溪潺潺流淌的绿水,读牧童甜甜的笑容,读老牛摆动的尾巴……读自然的风光和生活的情趣,我们会明白,原来生活竟然这样有滋有味。
一夜秋思向天涯
夜书所见
叶绍翁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
不知道诗人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诗人要赶往何处,更不知道深更半夜了,诗人为何不眠;只知道一叶孤舟、一点灯火在广大无边的黑暗中行进,在秋风瑟瑟的江面上漂泊,船上承载一颗飘荡的灵魂,这就是宋代诗人叶绍翁的羁旅诗《夜书所见》所描绘的情景。人走江湖,浪迹天涯,有家难归,有亲难聚,太多的伤感和忧虑萦绕诗人心间。那个秋风瑟瑟的夜晚,漂泊在外的诗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灵煎熬呢?
梧桐落叶,瑟瑟有声,送来阵阵寒意,江上秋风,扑面而来,牵动游子客情,都快深更半夜了,诗人还随舟漂泊,难以入眠。他有家,远在天涯,离别久远;他有亲人,如在梦中,遥不可及;他奔波,身不由己,万般无奈。一江秋风引动他的千里乡思,无边黑暗笼罩他的孤寂落寞,这样的日子,他经历太多,早已习以为常,但是他心中始终有一个解不开的结:江湖路茫茫,何时是归程?他不知道,也许明年的某个日子,也许三五年之后,也许永远难以回去。回答这个问题的难度正如一首流行歌曲所唱,“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哪个更圆哪个更亮,嗯嗯嗯嗯嗯……”因此,诗人心中纠结痛楚,为秋天,为黑夜,为茫茫未卜的前程。
诗人用“梧桐”来涂染秋色,用“秋风”来传达悲凉。古语云,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万木之中,梧桐望秋先陨,给人们捎来生命苍老、秋意萧索的讯息。古代词作之中,梧桐也是频频出镜。“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于恋人而言,梧桐是相思愁苦的写照;于游子而言,梧桐是思家怀远的烘托;于生命而言,梧桐是凋零衰谢的见证。不管怎样,诗中拈出“梧桐”,自然弥漫悲切之情、凄清之意。声音不冷,但秋风寒凉,以致诗人产生错觉,似乎瑟瑟之声,也是清冷刺耳的,声冷风寒,凄神冷心,诗人的内心感受一定是凄清的、冷落的。
诗歌一、二两句妙用烘托,以哀景衬托悲情,传达诗人羁旅愁思。诗歌三、四两句则写乐景,以乐景反衬悲情,更见诗人的失落孤寂。隔江而望,江畔人家,茅舍旁边,竹篱之下,一盏灯火在风中闪烁不定,几个孩子正在开心地斗蟋蟀呢!他们玩得专注,玩得痴迷,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他们天真活泼,无忧无虑,正处于斗蟋蟀的年纪,令人羡慕,也令人神往。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回到童年去呢?他们不知道江面上一叶轻舟里的诗人不眠,他们从来未曾体会过离家千里万里、没有亲人呵护的生活,他们更不去想那些属于成人世界才有的打拼功名、追逐权贵的事情,他们单纯快乐,玩玩游戏,斗斗蟋蟀,欢欢畅畅过童年。
看到这种和谐欢乐的生活场景,诗人不知作何感想?笔者读到此处,总是浮想联翩,神思千里。童年时候,笔者生活在南方乡村,不也是和诗中的小孩子们一样,抓蛐蛐儿,斗蛐蛐儿吗?每年夏秋季节,笔者总要和小伙伴们一起去抓蛐蛐儿,这家伙很狡猾,轻捷善斗,叫声好听,喜欢藏在草丛石缝或断垣残壁之间。我们屏声静气,拨开草丛,伸掌扑去,有惊喜收获的时候,更多的则是双手扑空。一旦抓到以后,就把它们装在一个小小的竹筒里。竹筒镂空成长条形格子状,外面可以看见里面蛐蛐儿的模样,里面的蛐蛐儿却出不来,竹筒一端用小木桩塞口,可以由人来控制。小伙伴们常常把自己抓到的蛐蛐儿放进一个大竹筒里,让它们比试、打斗,旁边的欢呼鼓劲,很好玩。这种生活成了我童年的深刻记忆,成了我故园情结的象征。记得著名诗人流沙河曾经写过一首诗《就是那一只蟋蟀》:
在你的记忆里唱歌在我的记忆里唱歌唱童年的惊喜唱中年的寂寞想起雕竹做笼想起呼灯篱落想起月饼想起桂花想起满腹珍珠的石榴果想起故园飞黄叶想起野塘剩残荷想起雁南飞想起田间一堆堆的草垛想起妈妈唤我们回去加衣裳想起岁月偷偷流去许多许多浓浓的思乡怀旧之情弥漫在流沙河的字里行间。就这首《夜书所见》而言,笔者认为,诗人特意写到岸边人家孩童玩蟋蟀的事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是诗人童年时候的生活体验,这是诗人童年时候在故乡最开心、最好玩的活动,诗人看到异地他乡的儿童玩蟋蟀,不免联想起自己童年时候的类似情景,那盏在秋风中闪烁不定的灯,何尝不曾照亮过自己天真快乐的童年?那道沧桑斑驳的篱笆旁边,何尝不曾留下自己奔跑跳跃的足迹?那些三五成群的小伙伴,何尝又不是自己儿童时候的玩伴?唉,风雨沧桑,岁月流逝,我再也回不到童年,回不到故乡,回不到斗蟋蟀的篱笆旁边,那么,别无他法,就祝福那玩得开心的小朋友吧:你们真好玩!
自扯蓬户看晓星
田家十首(其四)
华岳鸡叫三声天欲明,安排饭碗与茶瓶。良人犹恐催耕早,自扯蓬户看晓星。
笔者相信一个观点,读一首诗其实就是在寻找诗中的自我,或者说是在寻找一种与读者有缘分的类似生活情景和思想体验,读宋代诗人华岳的诗歌《田家十首》(其四),笔者倍感亲切。诗人用平白朴素的语言,叙说了春耕农忙时节一家人的艰苦忙碌和快乐欢喜,其情其景,令人联想起自己的生活经历来。
诗歌的内容围绕农事展开,男女主人公的形象鲜活逼真,呼之欲出。先看女主人公。鸡叫三声,天色将明,勤劳的女子就起床了。她是全家的主心骨,她有很多家务活要安排,要操心。第一件事就是生火煮饭,烧水泡茶。农忙时节,活路多,且格外繁重,全家都要出动,到田间地头去劳作。耕田的耕田,锄地的锄地,扯猪草的扯猪草,就连小孩也不例外的。中午时候,可能会休息一阵子,吃吃中饭,接着干活。因为时间不等人,庄稼误不得,农时不可违,女主人非常清楚。因此,她率先起床,麻利地做饭,泡茶,清洗碗筷、茶瓶,弄好之后就带着上路,外出干活。
如果丈夫、小孩还未起床,她还要一一叫醒他们,时候不早了,太阳快出山了,赶快起床,我们得赶在太阳还没有出来之前,乘着天气凉爽,干一会儿活。丈夫和孩子们于是一个个懒洋洋地起床,纷纷准备工具,外出干活。一家人在家庭主妇的安排下开始了又一天繁忙而紧张的劳动。
诗中后面两句写丈夫观察时间早晚的细节,其实也是对这位妇女的侧面描写。一个“催”字,写出了女子紧张、急速的心理,她不希望早上浪费时间,她宁可大家辛苦一点,多干一点活,这样她心里才会觉得坦然一些。
笔者小时候在农村生活,就亲自经历,体验了华岳笔下这种生活情景。妈妈是一家的主心骨,勤劳能干,熟悉农活,每次春耕总是她第一个起床,做饭做菜,盛水泡茶,准备好一家人的中饭,饭菜做好之后,盛好、装好之后,就叫醒爸爸和我们兄妹三人,于是大家立马起床,一起出去劳作,非常齐心,爸爸也决不偷懒。在那些艰苦的岁月里,我们一家的生活并不好过,但父母教会了我们人生最可宝贵的品质,那就是劳动光荣,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情自己干;做人也好,劳动也好,都要勤快。我们农村人没有什么可以和别人相比,就是只有比勤劳,比流汗这一方面了。至今想来,这些源自劳动、源自父母的教诲对于我走向漫长而曲折的人生道路仍然具有重要意义。
再回到诗歌,说说男主人公形象。男子还未睡饱、睡够,他显然抱怨妻子起床太早,也催得太急,但他也很明白,这农忙春耕时节的确拖不得、懒不得。他举手扯开茅草编织而成的窗户,往外面高远的天空望去,看看启明星落下去了没有。如果没落下去,天色还早,可以再睡几分钟;如果不见了,那得赶快起床,因为过不了多久,太阳就会出来了。还有,村子里边,那一声接一声的鸡叫,又叫得他心慌。不管怎么想,都得要起床了,下地干活耽误不得。
短短两句诗,通过一个动作,一个神态,一份心境写活了一个乡村劳动者的真实而复杂、细腻而曲折的心理。应该说,这位男子一点不懒,他很熟悉这样的早晨,他很熟悉这样起早劳作的生活,他理解妻子的心思,他完全能够接受妻子的安排和催促,因为他们对生活、对农事都有一致的认识。一家人,夫妻之间,就这样为了共同的生活目标,忙忙碌碌,辛辛苦苦,他们一点也不抱怨。相反,我们还可以从字里行间读到他们夫妻之间的默契和融洽,读出他们对生活的希望和憧憬。
农村人有农村人表达感情的特殊方式,他们学不来城市人的浪漫和情调,他们不会大呼小叫爱恨之类的字眼,他们对生活的理解,对爱情的体验全都融汇在司空见惯的劳动场景之中。正是这种贴近泥土、源自劳动的感情,最纯洁、最真挚。
这不由得让人回想起古老的诗歌总集《诗经》,其中有类似生活场景的描写:“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鸡鸣》)天快亮了,一个说是星星,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哎,真是“欢娱嫌夜短,寂寞嫌夜长”。年轻人的生活就是幸福快乐。相比他们,华岳诗中这对夫妇就辛苦得多,感情也就厚重、沉稳得多。
整首诗歌还有一个问题值得读者去玩味:怎么不见小孩呢?他们多大年纪了?哪里去了?怎么做母亲的不叫醒小孩?诸多问题,留下悬念,引发读者广泛联想。笔者倒是愿意如此设想:他们虽然生活艰苦,家境贫穷,但是日子过得幸福甜美;他们应该有小孩,而且不止一个,平日里生活一家人总是欢声笑语多,忧戚愁苦少;小孩肯定非常尊重妈妈,喜欢妈妈,一个个都像妈妈一样勤劳能干……因为他们一家扎根泥土大地,勤劳立家做人。
春光已到白桐花
崇安分水道中
方土繇溪流清浅路横斜,日暮牛羊自识家。梅叶阴阴桃李尽,春光已到白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