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晋松重回霍家,路东激动的声音都变了。霍家上下恢复了短暂的正常,紧接着又陷入焦虑不安当中。
这几日警署司的人来来回回的做检查,街上遇见可疑人员就上前盘问,挨家挨户的登记住户人口。路东一打听才知道近日里牧良地区有南军的人混进来,人数不详,身手却极好,不声不响的在军统司令陆兆森的办公室里放了一把用过的驳壳手枪。
晋北军惯用枪支勃朗宁——整个晋北地区一只驳壳枪的影子也见不到,唯一可能就是南军的。
而且,霍晋松见过这支枪。
清早的霍家寂静而压抑。成杰里里外外翻查了一遍回到霍晋松房间,报告道:“师长,四周已经派兵把守好了,内部也仔细检查过了,没有可疑现象发生。”
霍晋松摸着那把驳壳枪点点头。花轻盈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直接绕到霍晋松的房间,进门就叫:“大爷…”
霍晋松起身,花轻盈的神色紧张,他一眼便能看出来,他边朝她走边听她说:“爷,我见着宋元昌了。”
霍晋松眉头紧皱,将屋里的人全部退下去,安排了凳子让她慢慢说。
花轻盈喘匀了气,正色道:“他变了些模样,但是他没错。爷,他竟然没死!”
霍晋松把枪放到她手上,低声道:“我知道。”
花轻盈看着这枪,她也认得。前几年一役,她跟着霍晋松,主要对付的就是宋元昌,她当然认得他,这枪是他一直随身带着的,她断不会认错。
“爷,他这次不声不响的潜进来,只怕是冲着你来的。”
霍晋松扯开嘴角:“随身的枪放在了陆兆森的办公室,又特地去见你,让你识破他。”
霍晋松敲敲额头,苦笑道:”不过就是想间接告诉我,他宋元昌没死。”
他把枪扔到桌子上,冷声道:“多此一举!”
花轻盈心里却害怕,霍晋松和宋元昌的过节可算不得浅。霍言廷的腿加上她的一只眼,再加上宋元昌差点毁容丢了命。这一来二去该还的债不少。
霍晋松恨他,他同样恨霍晋松。花轻盈害怕,如果开战,这加上个人恩怨的角逐恐怕又是一场灾难。
霍晋松吩咐成杰将霍家里外看守仔细,又带人将坊子里外也驻守上人。偌大的牧良,宋元昌就只认识他和花轻盈,不得不防着点。
一切准备就绪,霍晋松揣上那把驳壳枪。军装整齐,凛然的冲着花轻盈:“瑟瑟,你我去会会他。”
夜晚时分,城门口零星几个人,夜色昏暗,处处显着诡异和肃杀。花轻盈忐忑不安,眼睛四处望着。霍晋松倒是淡然,倚在城门口静静呆着。
远处有鸟的鸣叫声,站在树枝桠上,花轻盈听着那叫声心里发慌,一阵夜风袭来,枝丫晃动,鸟儿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她远远听见个熟悉的声音:
“小丫头,好久不见。”
花轻盈眼神一晃,发现城门高墙之上坐着个人。再回神,人影一跃而下跳到她面前,她惊呼声被他两根手指掩盖,那声音又响起:
“你比那个时候好看多了!”
霍晋松从墙影里出来,信步走到来人面前:“要见我简单,何必大费周章。”
宋元昌身子向后退半步,立在花轻盈身后,手搭上她的肩膀,邪魅笑着:“这可是你的地界,我好歹要谨慎些。”花轻盈不敢动,宋元昌的脸挨向她,气呵着她的脸,他对她笑嘻嘻道:“是吧,小丫头。”
霍晋松从怀里掏出盒雪茄,自顾取来点燃抽着,深吸一口将烟圈吐在月色里,幽幽道:“你不必紧张,今晚只有咱们三个,我要抓你,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见宋元昌警惕的站在花轻盈身后,必是害怕他有所埋伏,只可惜他今晚一个人也没带。
宋元昌笑笑,从花轻盈身后绕出来。霍晋松烟和火一并扔给他。夜色中,烟火星点。
“果然是霍晋松,我一点小小的心思你都了解。啧啧啧,只可惜生在晋北,这要是在我们南越……”
“废话少说,这地方不是你该呆的,趁着天黑赶紧离开。”霍晋松把剩下半根雪茄扔到地上,打断宋元昌的话,冷冷道:“留好你的命,咱们战场上见真招。”
花轻盈见霍晋松攥紧的手指,他忍着怒火。
宋元昌耸耸肩,回身又贴上花轻盈小声道:“小丫头,看来今日不能和你叙旧了。”
说完就要离开,走过霍晋松,他像是又想起什么,冲着霍晋松道:“我可是见着你怀里的小美人了。霍晋松,你当真是艳福不浅啊!”
霍晋松急忙回身抓他,宋元昌已经身手矫健翻上围墙,身子攀在墙上,回头冲着霍晋松。
月光扫到他可怖的疤痕上,花轻盈听见他的声音里也同样带着恐怖:
“霍晋松,战场上我带你见位故人,不着急,这次我陪你好好玩!哈哈哈!”
花轻盈颤着一颗心听他毛骨悚然的声音消散在漆黑的夜色中。
……
南北交界——蛮井。
边界荒无人烟,空气中带着沙尘的味道,长路漫漫,一望无际的平原,极远处有几家住户的石墙屋堆积在一起,几个小点,像是证明即使是这样的地方也可以有人住。
傅朝夕和母亲出了城门行走了两天,疲惫至极的时候遇见辆马车,赶车的就是住在那几家中石墙屋的阿权。
阿权是牧良大户人家的长工,年纪不大。战事即将要开始,他担心家里的亲人,所以跟主人家结清账,买了些必需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启程回家,出了城门就碰见了傅朝夕。
听说他们要越过蛮井,前往南越以南的禽荒之地,旅途遥远而艰难,两个人又是徒步,阮庆舒已经有虚脱现象,阿权热心,央了两人同坐马车,捎他们一程。
阮庆舒身子歪在傅朝夕身上,阿权回头见她脸色不好,从怀里掏出个梨子,扔给傅朝夕:
“让老人家把这吃了,她怕是要脱水了。”
“谢谢。”傅朝夕唤起母亲,把梨子交给她,又对阿权说:“小兄弟,从这到南越还需要几天?”
阿权颠着身子想了想:“再有一天我便到家,从我家到南越还需两天,若是要再穿过南越,单靠走要七八天,慢要十天半个月……”
傅朝夕心里权衡,母亲的身体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阿权接着道:
“兄弟,你不如在我家住一段时间,南北军现下交战在即,想要穿过南越绝对不容易,我们家常年待在交界的地方,自己有保命的地方,你和老人家躲上个半年时间,过了风头再走也不迟。”
马车上人多,马儿走的吃力,阿权拍拍马儿的背高声道:“马儿马儿,你加把劲,回了家喂你一顿大餐!”
傅朝夕左右思忖阿权的话,他觉得可行。
这一路上如果顺利就单单只是个脚程的问题,如果不顺利,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他自己无妨,但总要保证母亲平安。这样想着,嘴上便答应下来。
“阿权,谢谢你。”
阿权笑着挠挠头,嘿嘿笑着,鞭子甩在马儿身上,走的更快些了。
……
阿权家里人口多,四个孩子加上父母两个人,阿权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上面两个姐姐,底下一个妹妹刚满6岁。
傅朝夕和母亲到了的时候阿权的小妹妹在门口玩石子,看见阿权和傅朝夕,她拍拍手转身跳着进屋里,脆生生的喊:“阿妈,哥哥和一个大哥哥!”
阿权的母亲听的糊涂,从土胚的房子里出来,阿权大声喊:“阿妈!我回来了。”
母亲将他拥进怀里,拍着他的背,笑声爽朗亲切。然后她看见傅朝夕母子,她下意识的盯着他们看。
傅朝夕上前一步,阿权赶紧介绍:“阿妈,这是路上认识的傅大哥,现在战事乱,我邀他们暂住家里避避风头。”
阿权的母亲满眼的警惕,听阿权讲完眼神稍微缓和些,伸手请他们进去。
阿权小声说:“我阿妈因为不会说话,所以比较害怕生人,她没有恶意。”
傅朝夕点头:“不要紧,打扰了。”
阿权一家好客,交界的地方本来就人烟稀少,家里没有值钱的东西,过往当兵的也鲜少骚扰,最多是歇歇脚讨碗水喝。
傅朝夕要在他们家短住,他们自是很欢喜的。
中午时分,阿权的姐姐烧了菜,一点蛮井地区的野菜,配上粗面馍馍,阿权从牧良捎来的特产,母亲取了一点备上。
阿权的父亲从外面回来,老人两鬓已白,面容是日晒风吹后的黝黑,声音低沉粗犷,听过阿权的解释之后,好客的邀着傅朝夕坐下。
粗茶淡饭,傅朝夕吃了几天以来唯一一顿饱饭。
吃过饭,小憩了一段,母亲大概是累着了,还在睡着。傅朝夕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他掏出怀里的木梳自己摸着。
他听她的话离开了牧良,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战事要开始了,霍晋松能不能护她周全。
他千万不舍,想起霍晋松的话。
“你和她十年,我要她一辈子。”
那日霍晋松决绝的对他说,他竟然半点回击的能力都没有。
他无比憎恨自己,如果他也可以斩钉截铁地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他可以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松开……
可他做不到霍晋松那样,他和他之间云泥之别,他心底慢慢涌出的自卑感几乎要将他腐蚀,那些他自以为不屈的意志在霍晋松面前全部不堪一击,脆弱的如同碎掉的玻璃。
傅朝夕手砸向石墙,边界的沙尘吹向他,扫过他的脸留下细小的灼痛感,那痛感像是水蛭般贴上他的皮肤。
他仔细记住这感觉,总有一天,他必定要超越霍晋松,必定也要他尝尝如今他尝过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