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冬尔摇摇头,说:“我想很久了。这些年我过得跟乌龟一样,做什么都缩手缩脚的。在这里我撑死了坐到你的位置,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决定搏一搏。”
老李奇道:“你闷葫芦啊,不声不响给我那么大惊喜!不对,只有惊吓!你到底干什么去啊?”
陈冬尔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高扬找我一起合伙干。”
老李被气到,手撑住桌子,连连点头说:“高扬?心比天高,好高骛远,你跟他干?他给你什么好处?”
陈冬尔说:“大小是自己的盘子,也好过一辈子给人打工。”
老李摇摇头:“说你幼稚就是幼稚!到时候赔了可不要来找我哭!”
陈冬尔坚定地说:“放心,老李。我绝不给您添麻烦,我会交接好一切工作再走的。”
老李说:“你们现在就在给我添麻烦!你说,你们俩同时撂摊子,是不是合伙来让我难堪,看我笑话?”
陈冬尔连连摇头,说:“我把您当我叔叔一样看待。您知道我不会这么做。”
老李颓然地坐会椅子上,说:“你不走行不行?留下来继续帮我。我快五十岁了,以后这个位置迟早是你的。”
陈冬尔苦笑一下,说:“这事要放在昨天我还相信,现在我是不信了。十年那么长,谁能预料发生什么事情。”
老李抬眼看他:“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推荐你?所以你生我的气?”
陈冬尔不忍揭穿他,转头说:“过去的事不说也罢。总之我走得心安理得,了无牵挂。”
老李突然发作,嚷道:“Lisa那个****又跟你瞎说八道了吧!你以为我不想让你上位?妈的林总暗示了无数次,经理应该提高扬,说你资历还不够。我怎么开口?他们都是从日本回来的,是校友,还抱团,你说怎么办?我老婆女儿都在国外,我见你的时间比她们多多了,我最想让你上去,最希望你能接替我,我这样对你好,你一点都不念旧情啊?”
陈冬尔也忍不住,回他:“对。就是因为你对我好,我才一直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但是,你知道我等这个位置有多久?我只希望你为我说一句话,为我争取争取,你办到了吗?接替你的位置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看上面的脸色,不敢违抗上面的意见,必要的时候还不是牺牲我!”
两人声音那么大,办公室的同事都往这边看,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老李气急败坏,拍着桌子说:“好啊!你们出去闯啊!一个关系都不许给我拿走!我看你们怎么做!”
陈冬尔也说:“不拿就不拿!”说完摔门走了,留下气得发抖的老李。
出来看到高扬摊开双手做询问状,他摇摇头,径直走了。
陈冬尔出了写字楼,被风一吹,清醒了一些。他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冲动,但情绪发泄出来竟有说不出的轻松。这些年,他隐忍谦和,待人接物周到有礼,遇到事情宁肯吃亏也不愿对方难堪,久而久之大家就当他软柿子了。“这回,让你们都知道,我也是有脾气的。”陈冬尔想着。其实,他完全理解老李的处境。他好不容易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希望再熬几年就能全身而退,到加拿大去跟老婆女儿团聚。他每天都是念叨着他家庭的各种开销全在他一人身上,要是没了这个工作,一夜回到解放前,他怎么受得了。这是中国目前中产阶级的现状,生活看上去很美,其实压力比谁都大。所以,老李在公司时时小心谨慎,处处讨好老板,看出林总中意的人选是高扬,自己再有心想提携陈冬尔,也不敢多说话。
既生瑜,何生亮。只要一天在公司,没有高扬,也会有李扬、王扬、各种扬。现在瑜和亮携手出走,不知会走出怎样一片天地。
陈冬尔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他妈在海产店百无聊赖赶苍蝇呢,兴致勃勃地跟他蜚短流长说了半天。挂了电话,陈冬尔翻着手机,想了想,给陶欣发了一条微信。
“干嘛呢?”
过了一会儿,陶欣回了条:“收拾行李,出门拍摄。”
陈冬尔继续问:“去哪?”
陶欣这回回得很快:“河北,拍火车。”
陈冬尔接着发:“带我一个。”
过了几分钟,陶欣回说:“你回家收拾东西。四点接你。”
四点,陶欣的车准时开到了楼下,摁了几下喇叭。陈冬尔从窗户探出头,喊起来:“等我会儿。”
陈冬尔背着一个挎包下楼,陶欣不满地说:“你一大老爷们,收拾东西比我还久!”
陈冬尔讨好地笑笑,定睛打量着陶欣。今天陶欣穿了一身桃红色运动服,戴了一顶粉色棒球帽,显得干练又不失妩媚,英姿飒爽。
陈冬尔打趣她:“原来你不像想象中那么瘦啊?”
陶欣白他一眼,说:“讨厌!”
两人上了车,陈冬尔说:“你跟一个单身男青年,跑到乡下过夜,你男朋友知道吗?”
陶欣说:“知道了又怎么样。我是在赚钱,你以为我白带你啊?油钱你掏!”
陈冬尔嘘她:“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那么算计干嘛?”
陶欣启动了车,潇洒地开上路,扔给他一句:“闭嘴。”
陶欣这回是应某杂志的约稿,去拍火车。
陈冬尔在车上大概说了自己的辞职经过,陶欣表示赞许,说:“既然决定了就想后面的事吧。”
陈冬尔转头看她:“我就喜欢你身上的干脆劲,不拖泥带水,没有一句废话。”
陶欣嘿嘿一乐,说:“是变着法儿说我没有女人味吧?你要像我一样天天风吹雨淋的,你会更爷们。”
陈冬尔端详了一下她,是感觉她黑了些,心想她一个女孩子真不容易。不过,既然陶欣这么瘦削的肩膀都能单打独斗,他又有什么必要对前景忧心忡忡呢。一念至此,他顿时无比乐观,开始欣赏沿途的风景。
将近六月,路旁树木和灌木丛都疯了一样向外伸展,满眼一片郁郁葱葱。前方日薄西山,暖风洋溢,陈冬尔感觉整个人都要醉了。他大声喊道:“生活多美好啊!”
陶欣嗤笑了一声,打开车载音乐,传来陈奕迅的《夕阳无限好》,十分应景。
两个小时的车程,两个人作伴,互相点评一下沿途的黄土、河湾、石壁、瓦房,一点都没觉得难熬。而且,没有遭遇堵车,六点多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水库边的度假山庄,占地面积极大,入口的大门巍峨壮美唬死人,其实就是个大型的农家乐。
陶欣说:“您得将就将就啊,这边条件不好。”
陈冬尔下车拍拍屁股,说:“我家就是这样的,有什么不习惯。”
后来他就后悔了。陈冬尔家住海边,风大,空气十分干净。这里虽说是个水库,但到底不是流动的,蚊子多得不得了,还专挑陈冬尔下手。不一会儿,他的小臂就被咬了好几个包。一吃完饭他就回房间躲着,把蚊香燃起来,才感觉舒心了点。
陶欣敲门了,在外面喊他名字。
陈冬尔把门打开,陶欣一看房间烟雾缭绕的,忙捂着鼻子说:“妈呀,你这整得跟仙境一样。”
陈冬尔哭丧着脸说:“对,我要跟蚊子同归于尽!”
陶欣递给他一瓶驱蚊水,陈冬尔大喜接过去,急忙涂抹起来。
陶欣说:“走,陪我到外面打电话。”原来房间附近没有信号。
陈冬尔说:“不去行不行啊?我怕蚊子把我啃了。”
陶欣站起来说:“你说你怎么比我还娘呢!赶紧起来。”看陈冬尔还磨蹭,她说:“不然你明天自己回去。”
在她威逼利诱下,陈冬尔跟着她出了山庄,举着手机四处找寻信号。
陶欣语带不悦,要求陈冬尔把床单取下来,别披在身上,嫌丢脸。陈冬尔嘟囔说:“你管我呢。陶欣,你家男人知道你在哪,电话打不通他会理解的。”
陶欣继续找信号,说:“那不行。异地恋就是因为见不着,才需要经常打电话,随时报告状态行踪。这样互相都放心。”
陈冬尔无语。
过了一会儿,陶欣欣喜地叫:“有了!”于是开始拨打电话,结果那边显示是关机。
陶欣自言自语说:“奇怪。从来没有这样啊。”
陈冬尔故意说:“完了,杜十娘竟遇薄情郎,要怒沉百宝箱。”
陶欣没理他,又打了一遍,还是关机。于是两人往回走。陈冬尔看她沉默不语,就安慰她:“哎呀,没事啦。也许是手机坏了。又或者是丢了呢。别担心。”
陶欣推开他,说:“我才不担心呢。不管他!”径直往前走。
陈冬尔在后面说:“嘴硬!”
在蚊香的熏陶和驱蚊水的双重作用下,蚊子没再侵扰陈冬尔。陈冬尔睡得很死,一觉睡到了早上七点。
早饭后,陶欣带陈冬尔到水库边拍照,陈冬尔虽知道这是个水库,但也震惊了。湖面一望无际,浩浩汤汤,非常壮阔。陈冬尔吃惊地问:“咱们北京喝的水,都从这儿来?”
陶欣一边飞快地咔咔按快门,一边说:“大部分。它是跟延庆龙庆峡连着呢。”这官厅水库曾经是北京主要供水水源地之一。20世纪8、90年代,库区水受到严重污染,后来就退出城市生活饮用水体系,一直到2007年才被重新启用。
陈冬尔问:“我们今天拍不拍火车?”
陶欣只说了一个字:“拍。”
这是一条最古老的火车道,上面走着的都是绿皮火车。由于沿途蜿蜒,穿山越野,吸引了不少户外爱好者。也出现了这么一群人,专门来这段路拍火车。
陶欣把车停在一个老旧的小火车站,说:“咱俩顺着这条道走,走到下一站,然后坐火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