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立不动的檀爷爷忽然仰天朗笑数声,脚步近,暗黑瞳孔急遽紧缩,“老夫的性命可是得留着去驱逐魏虏!绝不被奸佞之人所谋!”
彭城王兀自冷笑,眉峰一挑,“檀道济,你在我朝已兴风作浪数十载,你以为本王还会给你机会继续嚣张下去”蓝天碧宇下,他的狭长美目翩然流转,幽幽投射出耀人光芒,灿比朝阳,“你该去外面听听,如今的建康城人人都以你比为司马昭,司马昭之心呀本王是刘家子孙,难道要姑息你等之流来夺江山”
“檀爷爷才没有!他不是司马昭!他只想”我立刻脱口而出,哥哥连忙堵住我的嘴,截住我未完的话语。彭城王扭头,轻瞥了我一眼,朱唇微微翕动,终究没有吐音,不置可否地挑起一笑。
檀爷爷的随从们此时终于没再隐忍,身着便服的八个人一起冲出船舱,右手齐齐握住腰际间镶着宝钻的剑柄。他们踏向檀爷爷身边“扑通”下跪,重重叩首,额上血丝已出,青肿一片,众口一声道:“主公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誓死追从主公!朝廷对主公今已无情义可言,主公何须留恋?我等的头颅只愿落在战场上,绝不入小人网中!只要主公一声令下,我等立时杀出重围,誓卫主公!望主公成全!”
檀爷爷依旧不语,眼神一冽,眸内暗潮涌动,有我不知的情愫。
彭城王傲然抬首,姿态高华,灿烂笑道,“檀道济,你最好乖乖束手,你这几个老兵残将能敌得过我带来的一百猛士还是别以卵击石了,你的这几位随手我可以恕过,不计较他们的忤逆之罪,只要你自裁,本王绝对做到既往不咎。”他的字字都如针砭一样在刺痛我的心。
心下厉骇,我想大喊出声让他快点乘船离开,我不愿意失去他,我真的不愿意。可哥哥紧紧堵住我的嘴,我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低如蚊吟。
极度的慌张和恐惧出我的眼泪,我的视线被渐渐模糊,眼泪像脱了线的珍珠拼命往下掉,而哥哥的手却仍不放松。车夫悄然来至我们身边,冲哥哥耳语。我微微偏头,模模糊糊之间只见哥哥冲车夫颔首,低语数言。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哥哥一手堵住我的嘴,另一只手臂夹抱起我便疾步向马车走去。我知道哥哥肯定是想让我此时离开,可是我怎么能?檀爷爷还在这里,父亲也在,他们呢,我不要走!我使劲挣脱,无奈哥哥的臂力实在不是我所能比的。我怎么挣扎都没用。
看着檀爷爷和父亲离我越来越远,心里的恐惧感顿时无限扩大。
一声声大笑传入我耳边,那是怒极而生的、恨极而生的笑,足以令人心寒。泪眼婆娑中,只见檀爷爷目光如炬地紧紧盯着彭城王,乌须尽张,他厉声大笑道:“乃坏汝万里长城乎!坏汝万里长城!”他的声音悲戚深沉,可以划破苍穹。
彭城王的双手隐在宝剑之下,我可以想象出那双修若竹节的手此刻正十指拳握,青筋迸起。
我强按下内心的惧怖,稍稍平息后,佯装温顺,希望哥哥可以放松一点。果不其然,离马车只有数步之遥时,哥哥的手臂终于放松,他大概也不想弄疼我了。我逮住机会,卯足了全身气力往哥哥夹着我的手臂重重咬去,哥哥立时吃痛,手臂一松,我毫无疑问地跌倒于地,我爬起来立马就往檀爷爷那边跑去。
耳边的风呼呼地掠过,我只想和他们一起面临危险,哪怕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呆呆地止住了脚步,眼眸中仅见的这一幕,让我所有的思维在这一刹那间失去运作的意义。那一闪而过的鸿光,晶莹异常,在这朗朗乾坤之下,它傲然的光芒灼痛了我的眼。
那柄利剑出鞘的速度令所有人始料未及,殷红的鲜血顺着檀爷爷的胸口如注流下,悉数滴到岸边细细软软的湿地,顿时晕染了一片血红,在南国这副美丽的水墨画深处,是死亡之花在恣意怒放,盛开着罪恶的颜色。那样快的速度,那样冷的色调。
檀爷爷粗粝的掌心紧紧握住那如雪般晶莹的剑身,他的双眼怒睁,眼睛里迸出无穷无尽的火焰,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害怕,有的是愤怒,是不甘,是被轻易抹杀的,绝望。
我连眼泪都忘了掉,呆呆地盯着彭城王,他的右手紧紧握住剑柄,是那锋利剑身插入了檀爷爷的身体。秀逸无匹的脸庞染上点点鲜艳殷红,凤目如千年雪山般终年不化,一丝暖意也无,那样冷酷而漠然,如他的利剑出鞘般让人不能直视。
我呆愣着,心脏不知不觉地已然停止跳动,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脸颊上突兀地感受到一种黏稠温热的触觉,我的意识猛然间被唤回。
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我摸了一下自己的左颊。
粉嫩的指腹上一抹夺目灿烂的嫣红乍现,鲜艳的颜色,温热的触感。
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我的脑袋顿时被炸地连一个碎片都不剩,我所有的意识都如同泰山灭顶般崩溃了。脑袋里只盘桓这一个认知。
那是檀爷爷的血,是檀爷爷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