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也无法知道那一天的最终结局,我所有的思维已然终止,在那一刻。
充斥在脑海那最后一瞬的,是铺天漫地的嘶喊怒吼,是兵戈相交的金石之音。这分明是只属于男人和战场的场景,而我为何却要经历这一切。我只是想要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小女孩,有爷爷奶奶的呵护,有父母的轻责爱斥,还有哥哥那温暖的怀抱,永远属于我的港湾。可这一切在那一天彻底走向终结。
睁开涩重无比的眼皮,眼前一片迷蒙,淡金色的阳光斑斑驳驳地倾撒了进来,这突如而来的光亮灼伤了我的眼。原来我还能睁开眼睛看到世界,可是有的人,再也没办法看到了。是檀爷爷
床顶上的淡碧纱缦上盛开着株株清婉芙蕖,淡粉的花瓣、嫣红的花蕊,诠释着芙蕖骄人的魅力。入目的所有都是如此模糊而不真切,似乎一切都被罩上了一层淡淡轻纱,让我看不分明。
模糊的视线直接投向了身畔的哥哥,他的脸庞遽然瘦削了,昔日如春山樱花般绚丽的容色染上丝丝苍白。令我心痛的色泽,却衬得他愈发风神清逸、美色如花。
他坐在我床侧的一畔,视线投射窗外,我迷蒙的双目追随着他的视线。束束蔷薇姹紫嫣红色,怒放于中庭,花开正好,绿叶为衬,风华茂盛。娇柔的花瓣犹如初生婴儿般的肌肤嫩润,任意舒展出迷人姿态,绝丽风姿可以令人炫目。
美景如此,哥哥的婉转凤目那般专注,却无神。
我刚想开口说话,可干涩的喉道像是被无数的尖利之针锋肆意砭过,疼痛、干涩、嘶哑。我努力发声,可是声线残破,语不成调。我的喉咙动了几下,发出微弱的声响,堪比蚊吶。
似乎感受到我的视线,哥哥颀秀如桐的身躯顿时微微一颤,他俶尔转过头来,脸庞迅速染上喜色,空洞的双目倏然涌进生气。心下一痛,我干涩的眼球酸疼,却再难挤出泪来。
他摸摸我的额头,清凉的手指触碰到我温热的肌肤,令我顿感身神舒畅。“阿莞,怎么样了,有没有哪儿疼?哪里不舒服吗?喉咙疼的话就别说话了,听哥哥说就行了,想喝水吗?哥哥这就去给你倒水,你一定渴坏了”他转身出了内寝,留给我一个匆匆背影。
我想转头看看周围,无奈脑袋根本动不了丝毫,微微偏头,耳后的筋脉便一阵抽痛,我的干涩咽喉忍不住轻嘶,发出的声音细弱无闻,却是难听之极。
哥哥步履匆匆地迈进门来,依然稳当,却失了曾经的从容风度,杯口不时溅出几滴茶水,微黄的颜色在窗外点点阳光的晕染之下,于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度,闪耀着晶灿灿的光泽。
我竭力忍住面部因疼痛而起的抽搐,想对哥哥报以甜美一笑让他宽心,却在发现他眸色中那一闪而过的疼惜之时,明白再如何伪装在他面前都是徒劳。他轻轻托起我的腰,左臂拥住我的身体,右手拉过紫堇绣枕,绣枕整理好后,将我的身子轻放其上。随即拉过锦被将我周身笼盖,裹个交交严严,丝毫不露。
沁凉湿润的杯口摩挲着我干枯龟裂的唇,一注注如甘泉般的清流滑过干涩的甬道,令我舒畅不少。喉咙里疼痛不减,涩感大少。“阿莞可算醒了,哥哥都要急疯了慢点喝吧,小心呛到了”他的声线永远温柔得可以掺出水来,比莹白无暇的珍珠更加圆润动人。推开杯口,我轻咳数声,勉力理清嗓音,艰难地开口吐字:“父亲呢他呢他呢”我拉住哥哥的金丝衣袖,一串串泪珠扑簌直落,破碎的音调里透着无限惶恐。
“放心,父亲没事的,他安然无恙哥哥允诺阿莞,父亲绝不会有事的不要再为此事而忧了,我知道”他将我连同锦被拥入怀中,秀骨手指抚上我的颊,低首细致地为我拭泪,“是哥哥不好,是哥哥无能让我的妹妹经历这些,你尚且这般年幼,怎可经历这些?我早该念及如此的,我早该的”他的额轻轻抵上我的,美目紧闭,浓密如蝶衣的长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声线低柔,暗藏无限追恨。
他拥住我的臂力突然增加,让我本就酸疼的四肢更加胀痛,我竭力不让痛苦的呻吟破碎溢出。“哥哥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再也不会,决不会了”他喃喃着,低沉的声调却有力压千钧的深重,不容置疑的绝对肯定。
“檀爷爷”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呼唤着他,他不在了,再也不会在了。
他短暂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短暂占据着我生命中长期缺席的“爷爷”一职,我失去他了,死亡令我彻底失去他。“爷爷”一席被短暂填充后,再次并且永远成为了空缺,没人可以代替,也没有人有资格代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