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望着车站“今日车票已售完”的告示,心里忐忑不安。是回去明天再来,还是就地找个旅社住一晚,他拿不定主意。
自上个月王宝接到了某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整个村庄像爆炸了似的。村里人奔走相告,以最快的速度传递王家这干载难逢的重大喜讯。
全村的男女老幼和外村沾点亲带点故的都赶来贺喜,似乎要从王宝身上寻出自己的一丝光彩。王宝整天礼节性地应酬,陪着大伙硬坐,那特意买来的十条大前门烟和二十斤硬糖没几天就荡然无存。大伙儿一双双羡慕的眼光射得他好不自在。夸王宝“八字好”“有福气”的吉利话可以用谷箩来挑。
终于盼到了启程的日子。
今天一早,全村人像商量好了似的全部涌来为他送行。有送被子脸盆的,有送新打的糍粑的,还有的干脆塞红纸包。王宝在众目睽睽之下吞着母亲为自己饯行煮的四个荷包蛋。从小就被父母指腹为婚的菊花忙不迭地帮王宝打装行李,趁里屋没人,菊花再三嘱咐王宝到大学后要快来信,王宝望着那双担心自己到了城里就忘了她的水汪汪的眼睛,就势把她吻得喘不过气来。
汽车不到半个小时就把王宝送到了县里,只要再坐渡船到对岸搭上汽车就可直奔省城。王宝望着一个月来疲惫不堪的父亲和菊花,说什么也不让他们再往前送了。
王宝下了渡船却傻了眼,今天去省城的车票昨天就售完了。回村明天再来,时间充足又极方便,但如何对乡亲们说呢?大伙今天像送祖宗一样把你送出了村,难道明天又要大家送一回?又要接受老人的干叮咛万嘱咐?又要吻一下菊花让她放心?又要母亲煮四个蛋?又要村民买爆竹放礼炮?又要父亲、菊花再次送到县府……那送行的壮观场面凝聚了山里人多少年来成功的喜悦,再现一次便失去了原来的意义。
宁可自己吃苦,也不能回村折腾父老乡亲,那样会亵渎种田人淳朴的感情,扫大伙的兴。王宝想着,下决心走进了旅社。
这是一家私人旅社,条件差得不能再差,翻个身那黏糊糊的凉席便贴着身子卷起,生长在河畔又大又狠的蚊子,在没有蚊帐的床前飞来蹿去,肆无忌惮地攻击着“猎物”,王宝痛苦地度过了一生中最难熬的一夜。然而,他十分痛快,他摆脱了沉重得如同葬礼般的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