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0年,万历四十八年,天命五年三月,一次努尔哈赤正好去行幸最小的福晋德因泽。这也是极难得的事,而德因泽早已憋了一肚子“苦水”,便向努尔哈赤说:“陛下忙于出征,多不去宫,即使在朝,也政务繁杂,后宫之事怕有所不知吧!”也许是上了岁数的缘故,此时的努尔哈赤已变得十分多疑,一听这话中有话,倒是十分“感兴趣”,马上追问道:“什么事?快原原本本向朕说来!”德因泽被努尔哈赤这么一追问,心中十分得意,暗暗自喜。她守空房已久,夜里孤枕独寝甚为难熬,就一直在挖空心思想,一旦得到机会,便要告大妃的恶状,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就不怕你不栽跟斗,吃不了兜着走!现在她故意这么平平淡淡,轻描淡写地一提,陛下果然已初步上钩,看来有希望,所以来个放长线钓大鱼,欲擒故纵。先更轻地荡开一笔:“也没什么,陛下尽管放宽心!有些事奴家在陛下面前也不敢说。”这一下更激起了努尔哈赤的好奇心和疑心。显然这位小福晋心中有不少哀怨而没处倾吐,今天我不让她一吐为快,她的苦水又该向谁去吐呢?由此在好奇心加疑心的基础上,更增添了三分怜悯之心。为了让这位小福晋吐出心曲,努尔哈赤也还真下了些功夫,他把自己的语气也改得平和了许多,以便与德因泽的心情与语调相一致起来:“不说也就算了,朕就不听。不过朕看得出来你在后宫受了不少委曲吧!都怪朕太忙,到你的宫里来得太少了。可朕是真心疼你的。”德因泽一听,心想,要是再吞吞吐吐,这么难得的一次机会便又白白地溜走了。于是把口气又略一转:
“陛下难得光临寒宫,本不该提那些令人不悦之事!不过,有些事陛下若不及时晓得,就怕事情会愈演愈烈,一朝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后悔便来不及了!可有些事还真让奴家难以启齿啊!”
“朕恕你无罪,只要是实情,但说无妨!”
“大福晋为人一向仁慈,宽大为怀,自奴家进宫以来,她一直像关心小妹妹一样关心我,照顾我,我对她一向由衷地敬仰。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不过”
“咳,你倒是快说呀!真急死人,怎么老是‘不过、不过’的,有什么就痛快地讲,不是朕已恕你无罪了吗?!”
“不过她近来……”努尔哈赤一听是关于他心爱的大妃阿巴亥的事情,不由变得更着急起来:“她近来怎么的,你倒是快说实情呀!”
“有的是奴家亲见的,有些也只是耳闻,陛下听了千万别生气,不妨再去别的福晋处核实。大福晋已有两次亲自备了佳肴,送去给大贝勒二阿哥吃,大贝勒也都接受了,吃了,还直夸她真有心,想得到,做得太好吃了!”
“还有什么?快接着说!”
“也有过一次,大福晋也备了佳肴送去给四贝勒八阿哥吃,四贝勒倒是没当场驳她的面子,收下了,可没吃,更没对她的佳肴夸赞什么。”
“还有什么?都说出来!”
“听说大福晋一天两三次派人去大贝勒家,看来是有要事相商,但都商量些什么,奴家可不知道了。还听说大福晋已有两三次了,深夜出宫,谁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还有什么?!”此时努尔哈赤的脸已有些发青。
“没了。请陛下忽罪,奴家惹陛下生气了。”努尔哈赤听后还真是火冒三丈,没想到自己最钟爱的大妃阿巴亥竟有对他不忠的行为,是可忍孰不可忍!但现在还没调查清楚,不能一时冲动乱发火,所以马上自我镇静了一下,对小福晋德因泽说:
“朕没生气。朕曾言待我死后,将我诸幼子及大福晋交由大阿哥抚养。已有此言,故大福晋倾心于大贝勒,一日遣人来往二三次也不算什么!”
努尔哈赤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的感觉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爱情本身就是最最自私的,自己的二儿子,现在因褚英已处死而升为长子的代善,虽与阿巴亥年龄差不多,但也绝对不允许有所授受不清。努尔哈赤为此从第二夜起,除大福晋阿巴亥之外,每个福晋的宫中都去住了一夜,他这是在旁敲侧击地探测一下德因泽所说是否属实。小福晋可为了搬倒大福晋这棵大树,早已不是单枪匹马,而是与众福晋串通一气,所以努尔哈赤到处所听到的都差不多。更何况大家都说:有的是亲见,有的是耳闻,所以即使有所差异也只起个互为补充的作用。
更有一些迹象,后来是努尔哈赤“亲见”的了。一次努尔哈赤召诸贝勒进宫议事,地点就选在大妃宫中,那么大妃自然是要出来礼节性招待大家的。因为心存芥蒂,所以会上努尔哈赤特别注意大妃与大贝勒两人的神情,果然“发现”两人间有眉来眼去之事,大妃乌拉氏今天穿得花枝招展,头上两把头插着金银首饰,身穿绣着彩凤周围镶着宽宽花绦的旗袍,足登一双绣花的硬木底鞋,脸上施着薄粉,白里透红,一双杏核眼显得十分秀美。她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头上金银首饰,颤颤悠悠,更显得婀娜动人。她给每个贝勒倒茶之后,又走到代善面前,嫣然一笑。似乎也是专门为了要取媚大贝勒。努尔哈赤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不免窝着一团火。努尔哈赤又极要面子,更是极爱大妃与大贝勒,所以内心十分矛盾:既恨此事之“发生”,又想弥合之掩盖之;既想加罪双方,通令制止此事,又不愿丢了至尊的尊严,弄得落人话把儿,丢人现眼。贝勒大臣既知大汗已发现此事,又不愿将此事张扬,所以都装着看不见、没看见,更不再来加油添醋,扩大事态的发展。但事情还总得制止,不容许再继续下去。怎么办?努尔哈赤的对策是暂时不理,不予正面揭穿。过了一段时间,福晋中又有一人举报阿巴亥私藏财物。于是,努尔哈赤便以此为由,说这个大福晋虚伪狡诈。我用金子、珠宝尽情地打扮她,她却忘恩负义,岂不该杀?但是杀了她,我那爱如心肝的三子由谁为照顾,孩子们不能没有母亲,我决定不杀她了,让她照看孩子们。可我坚决不同这个女人共同生活,把她休离。就这样,与努尔哈赤生活近20年,一直受宠不衰的阿巴亥黯然离去,独自一人带着15岁的阿济格、8岁的多尔衮、6岁的多铎开始了沉默而凄凉的生活。
从此小福晋德因泽却因告汗有功,虽还不够升迁地位,但获得了与大汗同桌吃饭的殊荣,自是十分得意。同时因大福晋之被离弃,大汗行幸小福晋寝宫的机会自然就增多了。只可惜此时大汗已渐年迈体虚,这位小福晋德因泽并没能为大汗生出一儿半女。
在德因泽告汗之事的背后,有人认为,是出于皇太极的计谋,此计谋可谓巧矣,一箭三雕。一、大妃被离弃了,二、大贝勒从此声名狼藉,三、离间了大汗与大贝勒间的关系,为自己进一步夺取储君地位,开创了极为有利的条件。而达到这一箭三雕的目的,自己却丝毫不露痕迹。真可谓巧之已极,神妙绝伦。
感情这东西是说不清道不白的。努尔哈赤占领辽阳之后,立即做出的另一个重要举措,是召回离异了一年的阿巴亥,将其复立为大妃。
努尔哈赤对可爱的阿巴亥确实情有独钟,大汗身边被赶走的女人太多了,不论她们此前多么高贵,一经出宫,沦入民间,能有几个获得回头的机会?刚愎自用的努尔哈赤能把“复婚”的决定做得这样果断必有深刻的原因。63岁的努尔哈赤对女人的感动已经失去敏锐,何况天下不乏美人。阿巴亥之所以能浮出政坛,是因为她的重要,她的持家理政,相夫教子的能力出类拔萃之外,还有一种政治上的豁达、缜密、远见以及独裁。
阿巴亥听到大汗找她回去的消息,不禁泪如泉涌。她感谢上苍又给了自己机会,给了自己的孩子们参与政权的权力。阿巴亥在厄运中非但没有萎靡,经过风雨的历练而更加成熟。阿巴亥鲜亮如初。努尔哈赤又看到自己最爱的女人流着眼泪扑向自己的怀抱,不禁悲喜交加,他再也不愿意与阿巴亥分开。
3 心灵渴望——屡召不至
努尔哈赤可能是预感到自己快不行了,便急诏大妃阿巴亥前来。努尔哈赤望眼欲穿地等待着阿巴亥的身影。他此时并不知道,在他的身后,一张无形的黑网已经将皇权宝座包围起来。
宁远之败是努尔哈赤有生以来最惨重的一次失败。俗话说:胜败乃兵家之常。但是,对于常打胜仗的努尔哈赤来说,宁远之败是深深的屈辱,一世的英名,由此受到损害。他感到自己不可侵犯的自尊心,受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意外撞击。加上他在指挥攻城时,身负重伤,内心的伤痛加上身体的伤痛,把一个铮铮铁汉击倒了。本来处于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应该静下心来,好好休息一下,可是宁远的惨败像魔影一样,紧紧地跟着他,使他心神不宁。他忧郁、焦躁,心情不舒畅,以至食不甘味,寝不安眠,肝郁不舒,积愤成疾。此时,这位六十八岁的老人得了痈疽症。七月二十三日,努尔哈赤的病势加重,不得不到清河温泉去疗养。努尔哈赤告别了自己的儿子们,只带着几个侍卫,让二贝勒阿敏护送。那几个侍卫中有大多数是皇太极的人,而阿敏已经把他的赌注押在皇太极的身上。
大妃阿巴亥充满关切的目光一直看着他们离去。
八月一日,努尔哈赤派遣侄儿阿敏,代表自己,手拿祈词,祭拜堂子,乞求天神、祖宗保佑。那祭文说:
“天父、祖宗:你们的儿子——努尔哈赤,因为操劳过度,如今生病了。”
“我得给你们立像祭祀,请求你们发予慈悲,千万保佑我的病快点好。因为我还有许多大事要做,要走的路还长呢!”“我康复以后,将在每个月的初一,祭祀你们一次,月月不断绝。……”之后,又杀牛,烧纸,祭祀神灵。次日,努尔哈赤觉得背上热痛减轻,心中非常高兴,以为是天父显灵的征兆。于是,他从病榻上起来,由阿敏搀扶,到院中走走。由于大树遮蔽着火热的阳光,虽是夏日炎炎,这里却凉爽宜人。
努尔哈赤在树荫下的软椅上坐着,与阿敏说着闲话。他看着阿敏,不由得说道:
“大妃乌拉那拉氏,是我十六个后妃中,仅有她一人能像我的结发福晋佟佳氏那样,对我体贴,是我的知己呢!她做的每一个菜,都是我喜欢吃的。她像我肚里的蛔虫,知道我想吃什么。我后悔没有带着她一起来,你快派人去喊她来!”阿敏无法,这才让皇太极留下的侍卫,赶快回沈阳去报信。
再说皇太极得到消息之后,既不通知大妃乌拉那拉氏,让她到清河去,只是一声不吭地隐瞒起来。后来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出去,皇太极回去编造一个理由,将那侍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