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这是老规矩,”老鸨对旁边的那两名妓女一抬下颌,“去,给我打开!”
那两个女人只得走到小桃红的身边,妹妹长妹妹短地劝说她放下包袱。小桃红气得满面通红,抖着下巴话都说不出来,一跺脚,把包袱往地上狠狠一扔。两个女人手忙脚乱地解开来一翻,里面马上滚出了一堆叮当作响的银元。
“哼,这两年藏了不少私钱啊。”老鸨冷笑道,朝两名妓女命令道:“一个不剩,全部拿走!”
“你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妖精,我跟你拼了!”小桃红泪如雨下,挣扎着扑向老鸨。
“算了,算了,”孔南生连忙上前一把抱住,“门板都掉水里飘走了,还捞那门栓干嘛?”
“不得好死的老妖精!”小桃红还在骂个不停。
孔南生抄起地上仅有几件旧衣服的包袱,搂住小桃红的肩膀走向大门。到目前为止,事情办得还算顺当,就别因小失大、节外生枝了,万一被老家伙发现了汇票的漏洞,那还脱得了身?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赶紧去邮局办理挂失手续。
“老毕,狗日的肯定还会找回来,你还是关几天门,让伙计们全部回家吧,”出了邮局的大门,孔南生不放心地吩咐道,“你马上去趟烟馆,叫他们也关门,过个十天半月再开。”
“知道了,我这就去,”老毕点点头,“少东家,你一路上多加小心啊,家里的生意你只管放心,我自会帮你料理好,唉,这些年来,你们父子待我不薄啊。”
“那好,拜托了。”孔南生朝老毕鞠了一躬。
已经快到午饭时分了,孔南生顾不得饥肠辘辘,带着小桃红先去雇车。昨天那帮杀坯雇用的是段家车行的车马,今天去那里露面,就怕恰巧撞见——当然,这种可能性应该不是太大。
到了车行门口,孔南生并没有直接闯进去,而是先离得远远的四周观察一番,然后叫小桃红进去问清楚有无空闲车马,顺便打探一番屋子里有无可疑人等。
小桃红回来报告说,有车,但只有最后一辆小鞍骡车了,屋子里没见什么不对劲的外乡人。孔南生这才放心大胆地踏进车行,雇下骡车,吩咐车把式马上套车,即刻起程。
看着车把式忙着套车的当口,孔南生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坐下来,点上一支口袋里的强盗牌香烟解乏。
“段老板,昨天的上海客人来过没有?”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问。
孔南生刚觉得声音怎么有点熟悉,定睛一看,踏进门来的居然是冤家路窄的小六子——当下吓得烟头掉在地上,从椅子上跳起身来,先奔到门口去看外面还有没有旁人——还好,就小六子一个人。
小六子长着一张猪腰子脸,小眯缝眼,外加一对招风耳朵,看上去蠢头蠢脑,也有点可怜巴巴。见了孔南生,傻小子也一愣,转身就想开溜。孔南生蹿上一步,一把抓住对方瘦叽叽的胸脯,抬手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少爷,不干我的事啊,”小六子捂着脸说,“我也是上了人家的当。”
“快说是怎么一回事!”孔南生瞪着眼威胁道。“不说实话我扒了你的皮!”
“上海客人说孔五爷是他失散多年的老弟兄,让我带路回潘家灶寻亲,可谁知道……”小六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早知道是这么一回事,打死我也不来了。”
“你告诉我,他们怎么知道我爹现在住在潘家灶?”孔南生松开小六子,口气温和了些。
“我也是好心办了坏事,开头只想搭便车回家看看爹娘,顺便帮人领路……”小六子的话啰哩啰嗦,表情确有几分懊恼。
“那你现在来这里干什么?”小桃红厉声打断。
“我昨天把上海客人带到孔家门口,他们给了我几块大洋就让我回家了,说好今天中午在段家车行碰头,把我带回上海,”小六子答道,“我拿了钱光顾着高兴,一路跑着去见爹娘,孔五爷被杀的事,也是后来才听说的。”
孔南生暗想,还好小六子孝心大发,回家探望爹娘,若是跟车返回的话,昨天在半道上就被认出来了,小命肯定当场报销。
车行老板呆站在一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的懵懂。
“上海客人一会儿来这里接你?”小桃红叫起来。
“约好是中午来接你?”孔南生大惊,顾不上追问杀坯们到底是怎样打听到老爹下落的。
“是啊,说好回到上海还有赏钱。”小六子朝门外张望了几眼。
“快说,他们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孔南生再一次揪住小六子的胸脯。
“是什么人我也不清楚,”小六子的猪腰子脸扭成一团,“在什么地方就更不知道了,真的,南生哥,骗你是小狗……”
“别跟他废话了,快走吧!”小桃红不断朝大街上张望着催促道。“再不走要来不及了!”
孔南生慌了手脚,狠狠地推开傻乎乎的小六子,骂声“以后再跟你算账”,拉着小桃红匆匆跳出门去。那帮狗日的随时都会出现,若被堵在这里,那才叫阴沟里翻船呢。
急急忙忙跳上车,跟车把式说赶紧上路,小账多给十倍。小六子哭丧着脸站在门口,看上去像极了一只呆立在雨中的麻雀。
车把式一听有重赏,马上喜上眉梢,鞭声一响,骡车扬起一道尘烟,快速驰离东台县城。
踏上了通往安丰镇的官道,孔南生这才喘稳了气。静下心来一想,又不由得拍着大腿懊悔不已:刚才匆匆忙忙、慌慌张张,最最主要的三件事竟然一件都没打听出来——杀坯到底是什么人?在上海什么地方?怎样得知老爹下落的?
一路上,小桃红兴奋得面孔微红,趴在车窗前欣赏着道旁的景色,只觉得天空格外蓝,阳光特别亮,忍不住哼起了家乡的黄梅小调。孔南生想,这可怜姑娘,今天真像是逃出笼子的小鸟,难怪这么高兴。不过,现在还不能高兴得过早,要是后面那帮畜生追上来就完蛋了。自己乘的是骡车,人家是马车,后面如果奋力追来,还是死路一条。
“大叔,咱们别走官道,稍微绕一点路,从小道走。”孔南生吩咐道。
“哎。”看在十倍小账的份上,车把式答应得十分干脆。
今天千万不能停脚,饿着肚子也要赶路,天黑前找个镇子住一夜,明天一早另外雇辆速度快些的马车,一口气直奔南通地界上的海安县。
从海安到长江边的渡口,还有近百里地,听说最近路上不大太平,自己身上带着那么多的银两,又是一件麻烦事。听秦甲长说,最近盗贼、船匪和逃兵、伤兵特别多,特别是长江两岸,更被人视若畏途。就怕人虽然到了上海,身上却钱财尽失,到时候吃饭都成了问题,还报什么仇、雪什么恨?
孔南生的银包里,装着约摸上百个大洋,另外肩膀上还斜挎着一只土布包袱,里面是几件换洗衣服,中间夹裹着一堆大小不一的银锭和碎银块,加起来也有一百多两。不过,最紧要的,还得数贴肉穿着的细布小褂的暗袋内,藏着的那两张邮政定额汇票。
“肚子饿不饿?”孔南生问小桃红。
“不饿!”小桃红不假思索地答道,虽然饿得手都有点发抖了。
到达安丰镇时,天色已经擦黑。孔南生在镇口下车,赏了车把式两块大洋,让他也在这里住一夜,明早再回家。
走进镇子的中心,一眼看到一家名唤“仁泰”的客栈,只见高高的门首上悬挂着两盏雪亮的马灯,看上去显得干净、敞亮。小桃红说,就住这里吧。
孔南生踏进门去,跟账台后一名四十来岁的老板娘问明房价,开了一间楼上的厢房,再加两份客饭,一共大洋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