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刚暖和一点,大伙就把牌桌摆到了路上,一张桌上打的是麻将,另一桌是扑克,围观的人比牌桌上的还多,倒是不怎么插嘴,偶尔有人惋惜地长叹一声,估计是正在看的那位听错了牌。南京虽然不像成都那样全民休闲,但也是个相当懒散的城市。我和老秦正走的这条路是我自小生长的地方,小学、中学都是在附近上的。This used to be my playground(这儿曾是我的游乐场),这首麦当娜的歌我一直没觉得有多好听,但歌的名字还是很让人心动的。所以我用手比画了一下,对老秦说:“This used to be my playground.”她正捧着个刚刚从巷口买的韭菜盒子在啃,没顾上搭理我。这种韭菜盒子很素淡,一张没油的面饼里夹些韭菜鸡蛋馅,馅不咸,吃起来一点也不腻。一个下岗职工模样的男人支个平锅就在路边开卖了,生意不错,所以老秦只是对我嘟囔了一句:“穷腚。”
我上中学的时候,宁海路还是条很狭窄的小街道。那时候下馆子还不流行,最热闹的地方就是汉口路和宁海路的交叉路口,七八个假新疆人的烤羊肉串摊,每天烟雾弥漫,香味顺着路边的污水在附近的小巷里肆意扩散。我们的零花钱除了丢进那些把手指头磨出老茧的街机,就是在这里变成一团团油脂下肚了,直到有一天外外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他亲眼看见羊肉串的摊主把没卖掉的肉串顺手在路边的污水里涮了涮以后回架重烤。外外那时候每天夜里在电台主持摇滚乐节目,据说收听率挺高,那时候他还没有开始以写诗作为泡姑娘的主要手段,因此说出来的话还比较可信,所以我们就不再吃那些肉串,改成铁板大连鱿鱼了。新鲜鱿鱼在铁板上炙熟的过程中发出的那股香味,简直能让人犯罪,直到来了北京,我都没法拒绝这种诱惑。有一次在地铁站等车的时候,被飘进地铁站的烤鱿鱼香味逼迫得直接放弃了即将到来的地铁和两元车票,蹿上地面买上一条吃了个痛快,好大一条鱿鱼!每一口下去,抹在上面的稠厚酱汁都要顺着烤好的鱿鱼和竹签从嘴角滑到下巴,鱿鱼须的味道最好。
朱宁的家就在宁海路上,道路扩建的时候家里的院子生生缩水了九成,好在那洋房够大,隔着围墙依然能俯览半条街道,算得上街景房了。他家那一侧多是政府部门的公房或公寓,在扩建的时候只是被缩小了些院落的面积,没太大调整。道路的另外一侧就不同了,猛然间开满了各色小店,卖盗版光盘的店铺和小餐馆的生意最好。因为被南大和南师大这两所美女如云的大学包围着,整条街上无时无刻不充满着一种蓬勃的生气。偶尔看见些横着膀子目光如炬满街乱窜的壮男,那应该都是河海大学的男生。据说苏宁集团就诞生在这条路上,我觉得应该把那卖空调的小店保留下来,竖块大碑:张某某发家处。门口再停辆当年张总拉货的三轮,多么好的一个励志所在!
由于主要做的是学生和住户的生意,宁海路上的餐馆大多好吃不贵,分量也够。与汉口路交会处的金春锅贴店开得最久,牛肉锅贴是主打,煎到焦黄的锅贴盛到盘子里时还在嗞嗞作响,最适合打上三四两,端到隔壁的鸡汤店吃。那家鸡汤店不知道每天要杀多少只鸡,鸡杂汤里肠、血、胗、心都新鲜得很,厚厚一层金黄的鸡油飘在上面,看不出温度,喝一口下去,滚烫的鸡汤顺着喉咙一路热到胃里,天冷的时候来上一碗,百邪不侵。最好早一点去,能喝上头浇汤。门外不远处是个卖桂花糯米藕的小档,一口电锅永远开着盖子,能看见里面上下翻滚的糖藕,藕红得有些过,我怀疑多少加了些色素,不过味道还是很好。付完款,老板用夹子从锅里抄起一段藕节,拔掉插在口上的竹签,把糖藕一刀刀切成小指粗细的薄片,藕洞里的糯米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泛着晶莹的色泽,再配上一勺饱含桂花香味的糖汁,作为饭后甜点是再好不过了。
武敏的四海音像店还在,拐个弯就到。多年不见,他还是一样黑,儿子肥头大耳,长势喜人,眼见被他逗弄得一脸不满意,张嘴欲哭,武敏赶紧把儿子往妈妈怀里一丢,拉着我们去吴家面馆吃生煎包了。现在生意不如以前,大家都在网上听歌看电影,加上时不时来个检查,武敏边吃包子边叹气。“其实在网上听歌哪有用CD唱机听效果好?还透着份优雅,文艺青年都应该来买碟!”我对武敏说。他连连点头,一不小心把生煎包的汤汁喷到了我的衬衣上,接下来一整天,我的身上都是一股子肉馅的香味。这家面馆的面做得一般,生煎包却好吃到爆,肉馅味道很正,汤汁又足。据说是老板专门去上海学来的手艺,所以尽管价格一涨再涨,每天排着长队买生煎包的场面还是从早到晚,是这条路上的固定风景。武敏吃完包子,回店照顾生意去了,我们继续闲逛,趁肚里还有点空,去吃碗鸭血粉丝汤吧。
虽然前面有家回味鸭血粉丝的连锁店,但我还是坚持在巷口的这家小铺里吃鸭血粉丝汤,原因无他,味好料足而已。豆腐果和鸭血都比回味的香嫩,汤汁也浓不少,看老秦喝得额头见汗,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我起身去前面小巷里的巴子卤菜店,斩四分之一只烤鸭。巴子是老板的小名,开了二十年店,当年的小伙子也成了中年人。斩鸭子的时候我给巴子拍了张照,还挺上相。他说房租越来越高,等拆迁以后就不做了,小孩都已经长大,也不愿再干这行。说话间鸭子已经斩好,南京的烤鸭和北京不同,皮薄肉嫩,吃的时候把调好的汤汁浇在烤鸭上,汤汁的好坏直接决定了烤鸭的味道。巴子淋了勺卤汁在切好的鸭子上,再撒些花生碎末,顺手送了两只新卤好的盐水鸭心给我。转身的时候我发现卤菜店对面开了家馄饨店,招牌很花哨,上面写着“巧云馄饨店”。我刚在不久前重温过一遍《水浒传》,又看了豆瓣那篇“秀恩爱死得快”的文章,便不由自主地琢磨起馄饨店老板的姓氏来,不晓得是姓潘还是姓裴呢?要不姓杨?总不会是姓石吧。我把这疑问跟老秦说了。“穷腚!”她冲我翻了个白眼,大口吃起鸭子来。山东话不如南京话脏得带劲,但“穷腚”这个词还是很有些魅力的,透着一股文盲对知识分子爱思考习惯的不屑,我没跟她一般见识,继续琢磨起来。
因为带着老秦,我就没去南师大门口的麦当劳,那家店里美女最多,开得又早,以前是我们常去的地方。刘恩在那里认识了个打工的女学生,每次去我们都让他点餐,那炸薯条塞得,满到纸袋都快裂开了,足足有两份还多。麦当劳对面有家石锅坊,开了不到十年,算是家新店,石锅饭味道不错,又很方便,生意好得很。刚开业的时候还常常见到胖老板悄悄躲在门外窥探,发现员工服务不好,就冲进来一通臭骂,现在分店开得多了,估计也没了这份热情。顺着石锅坊的路口往东拐,走不了几步,就是汉口路了,那里原先有着南京最好的蛋糕店:云中蛋糕店。只要路过就没法不拐进去一趟,后来老板又在不远处开了家意式餐厅,也叫云中,里面的外国人永远都比中国人多,啤酒、牛排和意式面条相当地道,除了太咸以外,口味都很好。据说咸也是意餐的特色,谁说老外吃得清淡?云中蛋糕后来搬到上海路上猫空咖啡的隔壁,门口的路太宽,闲逛是没法路过了,只有开车经过时,可以踩一脚刹车,停下来带几块蛋糕回去,好在味道还是和原先一样完美。
路口的红友是整条路上最高档的餐馆,刚开业的时候菜做得还算精致,为了少跑路,不少人把宴席放在了这里。上一次和沈总去吃,发现水准下降了不少,更要命的是在这里吃饭,遇上熟人的概率实在是高得要命。我们在这一桌吃饭,正说到某个认识的领导,突然手机响了,人家发了条信息过来,就在隔壁桌上,被柱子挡住,看不见而已。所以去红友吃饭,家宴小聚可以,密谋谈心可要万万记得小心。早年路上还有家名叫“荃友”的小饭馆,菜炒得极好。据说在不远处古南都大酒店上班的厨师们下了班都爱去那里吃饭,兴致高时,还下厨露上一两手,听起来仿佛是武林高手的聚会一般。那段时间我刚工作不久,最喜欢去那里吃饭,可惜没过多久那店就换了招牌,味道也是一落千丈。倒是对面派出所旁边的鱼馆,生意一直火爆,老板娘日进斗金。“给个厅局长也不去当!”住在鱼馆对面的汪古玩这么说道。
宁海路的迷人之处,不在于一两家好吃的餐馆,而是这一条街上各种味道搭配组合以后带来的无穷魅力。你可以端着包子去喝汤,捧着面条吃糖藕,看着美女撕扯手里的鸭腿,在酸菜鱼店里遇见少年时的同学。时隔多年,无论在哪里遇上个从南京来的朋友,只要说起宁海路那一条街,总能找到共同的话题。只是这样美好的地方竟然也随着宁海路的拆迁烟消云散了,不知道那些施工的围栏护板拆除以后,这条路还能不能重现旧日的气息。我在电话里告诉老秦宁海路现在的变化,她沉默了半晌,似乎有些伤感,我正准备安慰两句,忽然听见手机那边说道:“那几个麻将搭子还在不?只要他们在就没事,有空一定回南京打麻将去!”……好一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快活馋之桂花糖藕
主料:老藕整只、糯米
制法:把整节老藕的一头切开,用水冲净,把糯米倒进藕眼中填满,再将切下的部分用牙签插回原处,放进糖卤里慢熬,吃时晾凉切片,浇几勺桂花糖卤。年龄越小越爱吃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