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萧冷,马蹄疾劲。两骑人马飞也似的穿过邺城高大的城门,翁城的回音转瞬消散,身后传来城门关闭的如雷轰鸣。高洋回头瞥了一眼策马紧追的兰改,暗自庆幸在宵禁前出了城。
月暗草深,江寒雾重,斟酌再三在距离别院二里开外的漳河岸边下了马。遥望着高门外随风摇曳的灯笼,轻声嘱咐道,“大哥不在的时候,此处同往常一样只有一队卫兵巡逻,二门外还有一众家丁和弓弩手守卫内院,总计三五十人。等一会儿你如之前一样去引开哨兵,我伺机从东墙潜入。”转头瞥了兰改一眼,挑眉嗤笑,“多加小心,千万别被人逮住了。真落在卫兵的手里,你就自裁了吧。柏堂的严刑没几个人能扛得住,就算大哥不杀你我也得要你的命。”
为了减小目标,两人弃了马徒步向院墙边靠近。眼看着一队手持长戈装备精良的银甲哨兵走过,兰改瞅准机会冲上前去,自氤氲的水气中现了身。
“何人在此!”侍卫官扬声呼喝,见来人闪了个面调头就跑,嚓啦一声拔出宝剑大喝道,“追!”
高洋见卫兵离了岗哨,调头向相反的方向阔步飞奔,对别院的地势早已轻车熟路,借助东墙外的陡坡嗖然窜上了高墙。隐在林木的暗影下闪转穿行,窜腾跳跃,脚下生风,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内院。为避开穿行其间的婢女仆从,脚下一弹翻上了屋顶。
踏着圆滑而陡削的筒瓦攀上高高的殿脊,还未露出头便听见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定睛一看,几名壮汉正围作一圈,其中二人手持廷杖将一名婢女打翻在地,女子凄戾哀嚎,抱头翻滚,眼下已是皮开肉绽,满身是血。容不得思量,料定是那侍女颜玉光,扯下一段锦袍蒙了头脸,大喝一声,“住手!”说罢飞身跃下屋脊,双手一推,脚下一扫,两名刽子手便被干脆利落地撂倒在地上。
围观人等一拥而上。高洋见有人张嘴要喊,便夺了廷杖狠狠打那人的嘴。见那壮汉大口大口吐着血,竟掉了几颗门牙,高洋半眯虎眼扫视四下,遂提高嗓门叫嚣道,“喊呐?怎么都不喊了?不怕死的尽管喊人来!我看谁有这个胆子?”
黑暗中嗖然飞来一支冷箭“噗”的一声刺入右臂,回眸间手中的廷杖“咣当”一声落了地,望见徐徐步下石阶的人影——
夜色昏暗,诡异的灯光将女人的脸照得惨白,眼眶深陷,颧骨突兀,一袭红袍,活像是摄魂索命的厉鬼。直到走出那片灯影,才看清那张令他魂萦梦牵的脸,眼神冰冷,熟悉又陌生……
垂地的绛绡红裙荡过青石板上大片的血迹,伽罗攥着金弓驻足在他眼前静静地打量了许久,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心里却莫名升起一丝挫败:该死!他虽然蒙着面,在她拿起弓箭的一刹那就认定了是他。是心虚么?她若瞄准他的心脏,中箭的绝不会是他的手臂。
高洋捂着上臂咕咕淌血的伤口,惶恐地眨巴着眼睛,“别这么看着我,我会害怕。”
凤目如刀,“待会儿还有叫你更害怕的。”
瞥了一眼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颜玉光,被盘踞在心头的愧疚咬噬着,“放过她吧,她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
“你是来找她的么?”妒忌!她的问话只有他能听的明白。
“如果我说不是呢?”扭了扭脖子,拉回她散在夜空中的目光。
“那她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那好吧,我承认是来这里找她的。”
“哼!有人骗了我,她一样得死!”
“你——”咬牙低咒,“你果然流着漠北的血,比我想象的还要残忍!”
蔑然扬起下颌,张狂哼笑道,“在漠北,若有人胆敢这样对我讲话。我会叫人割了他的舌头,在他额前打上奴隶的烙印!”
错愕抬眼,“呃……你都……记起来了?”得意忘形,一把抱紧她的双肩。
“我……”她刚才都说了什么?漠北,漠北的王庭,她的父汗,还有她的哥哥们。大群大群的牛羊,刑架上被狠狠鞭笞的家奴,全都是她儿时的样子,只一刹那她一下子想起了许多许多。恍然察觉到肩头的掌温,慌乱地将人推离,“放手!”匆匆扫过众人讶异的表情,突然搭起金弓嗖嗖嗖连发数箭,在场所有的观众都中箭倒地,一回头没好气地责斥道,“还不快滚?”箭步上前栓了内院的门,口中愤愤叮咛,“弓弩手就在门外,幸而没有弄出太大动静。快滚!怎么来的怎么出去。这婢女就暂且留在这儿,免得碍手碍脚,再把你的狗命赔进去!”
“这些尸首怎么办?你要如何向大哥交代?”此情此景与记忆里的某个片段重合。眼前即是龙潭虎穴,他不能再一次把她一个人丢下。
“休要管我!快滚!我死我活用不着你操心!”狠推了对方一把,隐忍着胸口的钝痛。隐约觉得她曾经历过类似的场景,那份感觉如此真实,却死活想不起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高洋打了个趔趄,固执的争执道,“该死的,你听我说!”拔下手臂上碍手碍脚的弓箭,紧握香肩将她辖制在眼前,“去向大哥告发我,就说我喝醉了硬闯进你的居所……”
“活腻了?”泪光在眼中打转,什么狗屁计策!
“少废话!为今之计,只有叫人把我绑了交给大哥,才能洗脱你的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