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头的官兵目光一转,潦草道:“此处未见犯人踪迹,继续搜。”走了几步,那官兵又复折回,将房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一行人轰轰烈烈而去,将隔壁的房门一脚踹开,男男女女的惊叫声交织成一片,教其他房间的可人不由各自出来观瞧。
知言缓了缓胸口的郁结,便见齐皓自床下钻了出来,虽是逃难在即,他却仍将衣衫整理妥帖,甩了甩袖袍,“代我照顾南枝。”
知言点点头,“齐大人保重。”
齐皓越窗而出的一瞬间,御周候低沉带笑的声音传入耳中,“齐皓,你欠我一命。”
果然是斤斤计较的御周候,齐皓的双唇抿成一线,转而向黑暗处奔去。
贝齿啃咬过的触感还落在指尖,却再也不复方才一室旖旎的情绪。何子非坐在长椅之上,轻轻拨弄古琴。
知言自屏风后走来,大步流星如男子,眼神中的坚毅哪里还有半分女儿家的娇弱之态。
虽不柔美,倒也别有一派风姿。
“谁要杀齐皓?”她单刀直入。
“陛下。”干净利落的回答。
“这便是我不明白的地方。”知言在他身侧坐下,“太子逼宫之时,先帝分明早已成竹在胸,为何会与太子双双身亡?”
若她推断不差,皇帝不过是要废了太子,太子也不过是为了逼迫皇帝退位。自己取而代之,毕竟父子一场,双方都未曾动过必杀的念头。
知言眉目不舒,“玉王并不像贪恋皇权之人,可他却为何藏匿了遗诏?”
“玉王的确不恋皇权。”何子非的手指轻轻在她眉心按压,试图让那黛眉舒展开来,“可他却易受人蛊惑。”
何子非话锋一转,手指也自她眉心滑落,沿着秀鼻一路向下,落在她的唇瓣之上,“譬如,你。”
“我?”
脑海中闪现的,却是截然两个不同的身影,知言思绪混乱,拨开他的手指,“你是指先生、或者楚端?”
“或许二者兼有。”何子非说罢,又道:“你撰写《魏史》,却漏掉了一个重要的人物。”
大抵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知言长舒了一口气道:“可与先生相干?”
“孔萧逼宫弑主,却是陈倾一手策划。”
知言虽然猜了个大概,却仍然因为这个答案而吃惊。若是先生谋划了那场朝代更迭,那么魏后、孔蛟、陈后、荣贤妃,便都是当年宫变的受害者。甚至于太子孔诏,玉王孔轩、嘉宁公主的命运,也都因为得知当年的杀戮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知言不由大胆猜想,是否连同这一回太子逼宫,玉王上位,也少不了先生从中指点?
似是看透了她的悲戚,何子非微微一笑,“就连你我的命运,也是从那时起纠缠在一起的。”
他的这一句话,知言便听不懂了,“我记不得以前的许多事情,年少之时,你可曾见过我?”
“不曾。”
“可我却觉得,你认得我很久。”知言仰面看他。
“知言。”他轻唤。
“嗯?”她侧耳倾听。
何子非的手指缓缓移至她耳畔,轻轻揉捻那针刺之处。知言痛得深呼了一口气,便要躲开他的手指。
“我一直在寻找当日的真相,而你素来聪慧,想必也已猜到了七八分。”
他的掌心轻轻贴在她的侧耳,墨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越是接近真相,便越是危机四伏。太子逼宫那日,已是极为凶险,今后不论如何,你也不能离开我的身侧。”
知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知道何子非素来喜欢逗弄她揶揄她,然而此时此刻,他认真的神色却不像假装。
“你对我——亦不能隐瞒。”知言顺势道。
“自然。”何子非应和。
“我且问你。”知言目光灼灼,“太子逼宫那日,霜华为何能救我出来?”
早知她会问起此事,何子非目光流转,“因为她爱慕本世子。”
“你……”前一刻还说要如实相告,下一刻又开始油嘴滑舌。知言瞟了他一眼,面露不悦。
“这便恼了?”何子非兀自低笑,“她原是太子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看清形势后,便弃暗投明了。”
“太子对你素无防备,恐怕都是霜华的功劳。”知言忽然歪着脑袋笑了笑,“你对霜华究竟许了怎样的承诺,她竟能为你所用?”
何子非沉吟半晌,终于道:“日后我开衙建府,留她主母之位。”
“却是个情深意重的女子。”知言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心中涌起些酸涩滋滋味,教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可是脸上却仍然带着笑,“当真交换了个好条件。”
她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失落神情,何子非看在眼里,微微心痛,唯有低叹一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我不瞒你,孔诏死后,数年来所布暗卫听她差遣。”
“真是划算买卖。”知言将头埋在他肩窝,闷闷道:“何子非,你真是个混蛋!”
右肩忽然一痛,何子非便知道怀中佳人来了脾气,他却将她抱得更紧。平日里那两排好看的贝齿,正毫不留情地隔着他的衣裳咬下。他一边抱着她,一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小心咯牙。”
何子非也不气恼,任她一声不吭地撕咬,却将唇瓣贴在她耳畔,“要不要我解了衣衫,露出皮肉给你解恨?
怀里的人轻轻颤抖,似是在笑,可是终究未笑出来。
整整一夜,知言都像是在与人啃咬撕扯,及至醒来,竟是牙齿酸痛的厉害。她坐起身来,看了看左右,果然还是水云间的那间上房,身上的襦裙被压的满是褶皱,身侧的绣枕已经冰凉。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他抱着她和衣而睡,一边拍打她的后背,一边低语。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耳朵不肯听他的话语。
可他的声音还是一遍遍穿透手指,飘入她的脑海,他说他心仪她,他说欲与她长相知。
怎么可能!何子非这个混蛋!你将有美娇娘,又何必欺辱我。知言揽镜自照,只见镜中之人形容憔悴,双眼红肿。这一局,究竟是她败得一塌糊涂。
自昨夜宫宴以来,皇帝便开始勤勉朝政。而上朝的第一日,礼部侍郎许知言却因贪睡误了上朝。
皇帝得知,传了口谕道:“许大人便在府里好好睡上一个月罢。”
许知言竟然被禁足了。
朝中紧缺官员的重要时刻,许知言竟犯下这样的错误,林照闻此,别提有多欢喜。虽说他现在要处理礼部所有政务,但遥想到升官发财之路渐渐靠近,他便觉当下付出的辛苦全都值得。
又过了几日,礼部忽然收到了周国国书。林照不敢耽误,马不停蹄地将那书信呈给当今圣上。
虽说是国书,却出自摄政王何鸿之手。周太子何岑已经大婚,却未曾还政,周国政务至今把握在摄政王何鸿手中。
内容不多,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太子妃归陈多日,何日还周?
陈国改天换地,宫中巨变,周遭小国不是不知晓。楚端看了那书信,笑道:“既要求公主回国,又没有半分迎接之礼,真是荒谬。”
陈帝回信说,嘉宁公主逢父母离世之痛,忧思郁结,久病不愈,正在宫中休养。
一来二去,摄政王又道,太子对太子妃伉俪情深,不忍分离之苦,久病难医。望周世子将弟媳平安送回盛阳城。
陈帝笑曰,“如此一来,若朕不放人,倒是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这样明目张胆地要人,倒是打着嘉宁公主的幌子欲命何子非回周。陈帝心中如明镜一般,父母双亡的失势质子,其下场可想而知。
楚端正伏在他膝上,闻言叹息,“若是再也见不到御周候,当真遗憾。”
三日后,御周候护送嘉宁公主的御辇出京。先皇在时,极为疼爱嘉宁公主,及至新帝即位,对她的爱护更胜先皇。
御周候的马车在前开道,百姓只能退到道路两旁,翘首观望,只见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进而来。公主乘以十六人皇辇,六十四位御林军分列前后左右,气派非凡。其后跟随了数驾华贵的马车,载着锱铢珠玉,向城外而去。
御周候近九年未回周国,他墨眸微眯,放松地倚在软榻之上,听着韩霖的声音自车外传来。
“世子,有人拦路。”
“赶走便是。”御周候无心理会拦路小民。
韩霖的声音冷漠而犹豫,“恐怕需要世子亲自动手。”
睁眼,起身,长臂撩起轿帘,便与拦路之人目光相遇。婢子模样的少女笑嘻嘻道:“世子说不让我远离身侧,这么快便忘了?”
她迎着日光站在一片空旷之地,好似天地之间除了那抹微笑,再无半分颜色。
她自顾自地上前,盯着马车上仍在走神的周世子,伸出手臂道:“带我一程。”
何子非嗤笑一声,长臂轻舒,将她捞上马车、带入怀中。
他的气息逼近她,“知言要随我私奔?”
“不。”她自他怀中逃离,“我只是好奇,你出自怎样的龙潭虎穴。”
何子非又将她拉近身侧,低声耳语,“不会令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