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牌戏中可以看到,人最幸福的时候是在他有所追求或发明的时候。人们运用自己的思索和做决定的能力能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清楚地看出来。有的人一玩起马尼拉,每时每刻都需要决定是否要跨过鲁比孔河,俨然有恺撒的风度。甚至在赌博中,要不要冒风险,也完全由赌徒自己全权决定(有时不管风险有多大,他都敢下赌注;可有时不管希望有多大,他都不下注),他是自己的君主,能够自己管理自己。在处理普通事务时,欲望和恐惧会不合时宜地给我们劝告,但在赌博时,它们却起不到劝告的作用,因为人们根本无法预测,所以赌博是骄傲者的情欲。那些甘心遵守某些规则而赢钱的人无法想象玩巴卡拉的乐趣,可如果去试一下,他们片刻之间就会陶醉在权力带来的乐趣之中。
从业者驾驭局面的程度决定了某种职业令人喜欢的程度。而从业者服从规则的程度则决定了某种职业令人不快的程度。与有轨电车司机相比,公共汽车司机更幸福。单独、自由打猎的猎人无需向任何人汇报情况和说明理由就可以自己制定、执行或改变这个计划,因此可以带来强烈的快乐;而如果让助手把猎物赶到你面前,然后你当着他的面杀死这头猎物,这样给你带来的乐趣就比单独打猎带来的乐趣小得多。所以,并不能说是人寻找快乐、躲避劳苦,而是人们喜欢通过行动和征服得到的快乐,讨厌送上门来的快乐。人讨厌静止不动和消极忍受,他们宁愿行动而劳苦,也不愿快乐却无行动。第欧根尼曾经就说过“劳苦是件好事”这样的怪论,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不过,这里的劳苦指的是自己选择、要求的劳苦,而不是别人强加给他的劳苦。
登山运动员想要向自己证明自己的力量,于是他们发挥自己的力量,感受这股力量,并时刻想到这股力量,这对他来说是一种高级的快乐,这种快乐能够照亮他周围的冰雪世界。同一个太阳,被电车送到山峰顶上的人见到的,与登山运动员见到的却是不同的。其实,快乐的前景以两种方式在欺骗我们:一方面,快乐在我们没有得到它时总是向我们许诺很多,可我们实际得到的快乐总不及它之前许诺的;另一方面,行动带给我们的快乐却总是大于它给我们的许诺。能在竞技时获得奖赏确实是运动员锻炼的目的之一,但是他们在锻炼时通过自己取得的进步和战胜的困难对于他们来说是另一种当场就能得到的奖赏,并且这种奖赏就在他们身上,完全取决于他们自己。懒汉绝对想象不到这一点,因为他只看到劳苦和竞技场上的奖赏。在他反复比较两者的分量,犹豫不决之际,运动员已经开始锻炼起来了。运动员一上场就能充分发挥他的意志和力量,因为昨天的活动已为他今天的锻炼做好准备。只有工作才是愉快的,但是懒汉不懂也不可能懂这个道理。即便他听人说到或者回忆起这种情况,他也不会相信。如果我们指望得到什么快乐,而结果却没有得到那么多,那么厌烦情绪随即就会产生。人这头会思想的动物感到厌烦时,离生气的时刻也就不远了。不过,我认为主人比奴仆更容易感到厌烦,因为奴仆要行动,而且不管行动多么单调,他都要加以控制并且或多或少有所创新;可是主人得到的快乐都是现成的,因此自然变得凶恶。所以富人虽然统治别人,却性情忧郁,脾气也不好。劳动者的高兴程度实际上高于他们能感受到的,这也是他们的弱点。
1922年1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