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歌德和席勒之间的通信可以见证他们的友谊,这已被传为佳话。这两位诗人相互提供唯一的帮助,便是希望对方确认自己的本色,并且要求对方按本色行事。做到自己本来的样子去接受别人,这算不了什么,因为我们迟早必须这么做。真正的爱心在于要求别人保持他们的本来面目,歌德和席勒这两个人就按照自己的本性往不同的方向探索,但是他们至少在一点上是持同一意见的:存在差别是好事。我们没法比较一朵玫瑰花和一匹马之间的差别,但是一朵小野花和一朵美丽的玫瑰花,一匹普通的马和一匹良驹之间是存在着价值差异的。人们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好,没有必要争论优劣,但是对于玫瑰花的好坏和马的优劣还是可以争论的,因为人们可以在这上头达成一致的看法。没有人会去辩论音乐与绘画的高低,但是讨论原作与仿作之间的差异却是有益的,因为在原画人们可以看到本性,看到以自身为依据自由发展的记号,而在摹本中看到奴役的痕迹和由外来思想促成的发展。我们这两位诗人必然在写作过程中感觉到了这些差别,令人佩服的是,他们虽然经常讨论什么是完美和理想,却从来没有因相互切磋而丢失各自的天分。每个人向对方提出的劝告,其实就是说“换了我就会这么做”,但是每个人同时也都明白他的劝告不会对对方起任何作用。对方总是决心闯出自己的路,把劝告奉还劝告者本人。
任何艺术家在妙手偶得成功之作时,便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认为诗人也是如此。这是因为幸运是艺术家力量的标记,亚里士多德如是说。事实上,这条法则对所有人都适用,世上最难相处的莫过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人。凶恶的人不是因为凶恶才不满一切,而是因为厌烦一切才变得凶恶。他们每时每刻都感到厌烦,足见他们完全没有发挥自己的天赋,只是盲目地、机械地行动。再说,世上极大的不幸和纯粹的凶恶大概只会同时出现在躁狂型的疯子身上。然而在我们称之为恶人的那些人身上,同样也在我们每个人身上,在被捆绑的奴隶身上,我发现狂怒的同时也看到某种迷惘和带有机械性的表现。相反,福至心灵时做成的事情必定是善的,艺术品可以为证。我们会称画家特别出色的一笔为幸运的一笔。任何善的行动本身就是美的,而且会使做这个行动的人面容变得俊美。普天下的人看到一张漂亮面孔,都不会去担心他有什么不好的举动。因此我推论,品格完美的人彼此不相排斥,相反,有缺陷或恶习的人则相互争斗,恐惧便是显然易见的例子。暴君或懦弱的人的办法是给对手戴上锁链,我认为这种做法本质上是疯狂的,它产生一切疯狂。我们应该不必害怕,解除束缚,解放对手。人在取得自由时也就放下了武器。
1923年9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