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明末清初,小说家利用狐故事大肆进行说教,认为狐采精补气,会造成人的病弱乃至死亡。如《昭阳趣史》把赵飞燕姊妹说成是狐精转世。小说开头写一野狐精和燕子精均修炼多年,但因未得纯阳纯阴而难成正果。一日,野狐精变成美貌妇人,下山等候路人,要采取男子的真阳以成正果。恰逢燕子精也变为男子下山,欲获取女子真阴。两精相遇交合,燕子精因功力不济而被狐精吸去真阳,于是纠集同类找狐精报仇。两精正大战时,恰逢北极佑圣真君从此路过,于是命收缚二精,交玉帝处置。玉帝罚二精下凡为赵飞燕和赵合德姐妹俩。两人下凡后,辗转进入宫中,淫乱宫闱,使成帝纵欲而亡,姐妹俩也先后畏罪而死。作者显然将成帝之死归咎于狐狸精采取了阳丹。清《醉茶志怪》卷二《杜生》写两只雌雄狐化为美女,轮夜与杜生交合,半年后杜生羸瘦而死。《聊斋志异》卷二《董生》写董生自与狐交,月余渐羸瘦,梦遗,吐血斗余而死。《新齐谐》卷一九《东医宝鉴有法治狐》写萧生李选民与一狐化美女相悦,“觉交接时,吸取其精”。《阅微草堂笔记》卷一一至一四中皆有此类描写,其中深含作者的戒色戒欲之旨。
描写狐狸的采战依据房中书,如《夜谭随录》卷八《庄斸松》中写黑狐报复丘生,接吻时“以舌启唇而吸之,飗飗然,气出如绠,心茫茫无所凭。女更加力吸之,丘觉丹田痛如刀割,五内俱裂”。这就是所谓的“三峰采战法”中的“上峰采战法”。
清人又认为,狐通过邪道炼成的狐丹,就好像是得到的不义之财,人人皆可夺之。《阅微草堂笔记》卷九中借一失丹之狐说:“若由采补而成者,如劫夺之财,本非己物,故人可杀而吸取之。”《聊斋志异·王兰》、《小豆棚·金丹》、《醉茶志怪·苏某》、《翼稗编·狐人腹》等小说中的狐丹皆为外人抢去或盗走。《聊斋志异·董生》中的狐丹则被冥曹追去。狐失去丹就会死去,而人得到丹则大有补益。如《耳食录》初编卷一《胡夫人墓》写某生与狐交时,狐以一颗明珠,含在某生口中,以此作为取精之具。后被生吞之。狐自述此珠乃采集九十九个男人精气而成,若凑成百人,可成正果。狐失珠后,随即死去;但某生自吞珠之后,精神智慧尽倍于前,此后“居显秩,登上寿”。作者试图以这个故事说明:“邪道求仙,终归无益。”狐丹不但能治病,甚至能使鬼还阳。《聊斋志异·王兰》写女鬼王兰窃取狐狸的阳丹而还魂:
利津王兰,暴病死。阎王覆勘,乃鬼卒之误勾也。责送还生,则尸已败……鬼曰:“此处一狐,金丹成矣,窃其丹吞之,则魂不散,可以长存,但凭所之,罔不如意。子愿之否?”王从之。鬼导去,入一高第,见楼阁渠然,而悄无一人。有狐在月下,仰首望空际。气一呼,有丸自口中出,直入于月中;一吸,辄复落,以口承之,则又呼之;如是不已。鬼潜伺其侧,俟其吐,急掇下手。付王吞之。
至清初,由于封建统治者重新倡导程朱理学,大力禁毁色情小说。道家房中派也受到有识之士的猛烈抨击,这在狐故事中也反映出来了。
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卷一○中说:妖狐采补,“不干冥谪,必有天刑”。《醉茶志怪·浙生》写一狐“大丹将成”,但因曾干过采补的勾当,所以又时时担心“遭雷劫”。这反映出清人对采补术的看法较之明人已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清长篇小说《妖狐艳史》写桃花洞中两姊妹妖狐桂香仙子和云香仙子,“采炼阳丹,能以变化人形”。两人把明媚秀才摄入洞中,“采些阳哥以助咱姐妹二人的道业”。后被神将所斩。晚清的长篇小说《狐狸缘全传》写玉面狐狸先是炼内丹,连吕洞宾也不是她的对手。后偶遇书生周信,见他年少貌美,“阳丹充足”,是“修炼难得的金丹至宝”,感到“采取元阳,容易修成大道”,便化为美女,媚惑周信。与周信共赴阳台时,一心“窃来元阳,炼她的金丹”,使周信骨瘦如柴,病入膏肓。后来为了加快成仙,竟吃掉童男。终被神鹰、神犬生擒。玉面狐狸因一念之差,改变初衷,终遭杀身之祸。作者以玉面狐狸的前后命运变化,说明“从来采补是旁门,邪正之间莫错分。利己损人能得道,谁还苦炼戒贪淫”?
《瑶华传》写安庆群山中一雄妖狐,欲得一百个童女元红,以成仙道,后遭天谴,降生为福王之女瑶华,四处漫游,以偿淫债。《绿野仙踪》中妖狐赛飞琼已修道千年,再加精进,便可位至天狐,但他不肯安分,屡次吸人精液,滋补自己的元阳,害死很多男人。后被冷于冰用雷火珠打死。妖狐锦屏公主、翠黛公主开始也干采补勾当,后改过自新,终成仙道。《瑶华传》以因果报应的形式,《绿野仙踪》以对比的手法,都证明了“邪道求仙,终归无益”;正确的修炼方法应该是“调息炼神,讲坎离龙虎之旨”。而在纪昀的笔下,房中派道士较妖狐尤为酷毒。如《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四写一书生昵一狐女,初遇时,给书生一壶卢,嘱其佩于衣带,自己藏于其中。欲相会,拔去壶盖即可。后来壶卢被小偷盗去,书生无法见到狐女。再见时,狐已不能变成人形,在草丛中呼叫书生,自谓被一道士掳去,供其采补。“捕得禁以神咒,即僵如木偶,一听其所为。或有道力稍坚,吸之不吐者,则蒸以为脯。血肉既啖,精气亦为所收。”卷二二写道士买妇女二十余人,更番侍寝。“惟月信落红后,则净褫内外衣,以红绒为巨绠,缚大木上,手足不能丝毫动,并以绵丸窒口,喑不能声。祖师持金管如箸,寻视脉穴,刺入两臂两股肉内,吮吸其血,颇为酷毒。”作者以此故事,表示对道教房术邪说的坚决否定。
道教认为,仙是纯阳之躯,鬼是纯阴之体,因此人鬼之交的小说也多半根据房术而叙事。
早在魏晋时,这类小说已受道教房中派的影响,如《列异传·谈生》(《太平广记》卷三百一十六)写谈生夜半读书,有鬼女来奔,结为夫妇。鬼女告诫谈生说:“我与人不同,不要用火照我,三年之后才行。”两人为夫妻,生下一小孩,长到二岁,谈生忍不住,趁妻子夜间睡着后,偷偷以火照看,发现女人腰以上生出新肉,如生人模样,腰下只有枯骨。女人发觉后,对谈生说:“你辜负我了!我还有一年就要复活,你为何忍不住要以火照呢?”于是辞别永去。同类的故事还有《法苑珠林·张子长》,这些都是悲剧,当然也有成功的喜剧,如《广异记·张果女》(《太平广记》卷第三三〇)中张司马亡女自与刘乙同留共宿数月后,发棺见“女颜色鲜发,肢体温软……举置床上,细细有鼻气,少顷口中有气,灌以薄糜,少少能咽,至明复活”。后双方家长为他们举行了婚礼,张女“后产数子”。按照道教房中术的说法,鬼是阴类,而人是阳类,鬼若得人阳气,可以复生,甚至能成仙。所以,鬼才会争相与人交接,正如唐裴铏文言小说集《传奇·薛昭传》中女鬼云容和张氏所说:鬼“得遇生人交精之气,或再生,便为地仙耳”。《夷坚乙志》卷第七《毕令女》写女鬼毕大姐与某士人欢会,借阳补阴。《夷坚乙志》卷第九《胡氏子》写胡氏子与死去的前通判之女交接后,“唯精爽消铄,饮食损”。后女鬼复活,与之结婚生子。这类小说发展到明清,更是大量出现,如《闹樊楼多情周胜仙》(《醒世恒言》卷十四)写周胜仙死后,盗墓贼掘开坟墓时,趁机奸污了墓中的女尸。胜仙得到阳气,突然复活。以上都没有写鬼与人交对人有害,至明末清初,对人有害的观念才开始盛行。如《聊斋志异·连琐》,写杨子畏与女鬼连琐相爱,杨欲与为欢,连琐拒绝道:“夜台朽骨,不比生人,如有幽欢,促人寿数。妾不忍祸君子也。”杨乃止。从此两人形同密友,夜夜相伴。后一鬼逼迫连琐充媵妾,杨子畏与朋友王生在梦中帮助连琐射死恶鬼。自此两人关系愈加亲密。一日,连琐对杨子畏说:“久蒙眷爱,受生人气,日食烟火,白骨顿有生意。但须生人精血可以复活。”杨子畏笑道:“卿自不肯,岂我故惜之?”连琐曰:“交接后,君必有二十余日大病,然药之可愈。”遂与为欢。杨子畏取利刃刺臂出血,滴连琐脐中。临别,连琐嘱咐曰:“君记取百日之期,视妾坟前有青鸟鸣于树头,即速发冢。”六十日后,杨子畏果然生病,服药而愈。百日后掘开连琐坟墓,见其貌如生人,抬回家中,半夜而苏。《聊斋志异》中《爱奴》、《湘裙》、《薛慰娘》、《伍秋月》、《连琐》中女鬼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复活的。但古代小说中,与人仙艳遇的情形一样,一般只写女鬼与男性生人交而还魂,而很少写男鬼与女性生人交而复活的。《阅微草堂笔记》卷一八云:“女鬼恒欲与人狎,摄其精也。男鬼不能摄人精,则杀人而吸其生气,均犹狐之采补耳。”
道教房中派认为,女鬼是阴中之阴,得到阳丹后,可使自己枯骨生肉,起死回生。但与鬼交非常危险,常会导致男子的暴亡,所以比狐狸更可怕。如《张采莲来年冤报》(《西湖二集》卷十三)写王立害死张采莲后,张采莲鬼魂化成生人嫁给王立,欲吸尽他的精气以报仇。卷十四《邢君瑞五载幽期》中贾元虚说,有鬼魅“或假托神仙,或假托邻近女子,迷惑外方人士。那少年不老实之人,往往只道真是仙女,真是邻近女子,与他淫媾,不上几时,精神都被摄去,只剩得一副枯骨”。《聊斋志异·莲香》写桑子明与鬼交,阳尽而死。作者指出:“故世有不害人之狐,断无不害人之鬼,以阴气盛也。”
康正果说:
《聊斋》中鬼的生活完全成了某种妇女处境的隐喻。男人又反过来充当了女性的拯救者,他们身上充盈着阳气,女鬼像植物趋光一样需要他们的温抚,只要与他们亲吻、交欢,就能吸收富有生命力的阳气。与一个半夜来,天明去的奔女偷情,那情景本身就是与鬼交往的隐喻。这种关系既然无人知晓,自然谈不上被社会承认。女鬼之所以不堪奔波,畏惧冷露风寒,急欲再生,就是渴望回到现实的秩序中,以活人的形体在对方的亲属面前亮相,做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鬼的形象真切地反映了女人与男人维持婚外性关系时的不明不白的身份。【266】
因此,许多人鬼之交的小说,其实是为那些有外遇者,尤其是与来历不明的女人发生不正当性关系的男人而设计的禁忌,是一种特殊形式的道德劝戒。
四、修炼术的融合
发展到明清时期,道教各派之间在修炼技术上相互学习,相互融摄,表现为趋同的迹象,这一现象在唐时已露端倪,如《仙传拾遗·陈惠虚》写陈惠虚误入仙都,张老告诉他学仙门径:“内以保神炼气,外以服饵丹华,变化为仙,神丹之力也”,主张服食与内修相结合。至明清时期,这种现象极为普遍。在小说中,许多修道者并非单是因追求长生而修道,而是因看破世情而遁世,明显受到佛教和老庄哲学的影响。
《东游记》写钟离将兵伐寇,兵败逃入山中,遇仙翁延入庄中,饮以麻姑之酒,食以胡麻之饭。钟离请问其养生之诀。翁曰:“养生无他,但虚其心,实其腹足矣。”钟离曰:“何谓虚其心,实其腹?”翁曰:“心为一身之主,念其本末,洞洞空空,原无一物;自人累于物欲,而虚者始实,必却其欲,反其原,则虚者虚,而神在万物之表矣。腹者精之开,究其始生,保合完固,毫无渗漏。自人得形于色,而实者始虚,必固其精,窒其欲,则实者常实,而精在不损之天。二者完全,则老者可童,少者可寿;可以身游紫府,可以名书玉册,岂曰仅仅养生已哉。”钟离闻其言大悟,即师事老人,老人授以长生秘诀、金丹火诀、青龙剑法。
“虚其心,实其腹”是老子的养生思想,而“金丹火诀”又是外丹的炼制方法。后来钟离兄弟在三峰,结草为庐,日夕修炼,期年之内,未见成功。因取铜锡之类,和合灵药,炼制丹药,广布贫民,因之而得命者,千百万家。钟离因而成仙。钟吕丹学以济世度民为修炼首功,但这里写钟离烧炼外丹,则又与内丹道相违背。小说中还有吕洞宾与白牡丹采战的描写,又见明末南宗双修派的影子,与内丹道“欲求神仙先去嗜欲”的思想严重不符。
以上描写或可解释为作者不懂内丹学,但也不能排除作者是如实描写了明末内丹学与外丹学等学派融合的现实。
清初李百川的《绿野仙踪》,可谓是道教修炼法的集大成之作。作者写火龙真人传道冷于冰、冷于冰教导众徒修习成仙之道,虽以内丹道思想为主旨,但服食、外丹等其他修炼法夹杂其中,杂而多端。
第10回火龙真人对冷于冰讲述性命双修之旨:
吾道至大,总不外“性命”二字。佛家致虚守寂,止修性而不修命;吾道立竿见影,性命兼修。神即是性,气即是命。大抵人体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诚能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视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唯见于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所无亦无,无无亦无,湛然常寂。盖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有动之动,出于不动;有为之为,出于无为。无为则神归,神归则万物云寂。不动则气泯,气泯则万物无生;耳目心意俱忘,即象妙之门也。故对境忘境,不沉于六贼之魔;居尘出尘,不落于万缘之化。须知神是气之子,气是神之母;如鸡、卵不可须臾离也。你看草木根生,去土则死;鱼鳖水生,去水则死;人以形生,去气则死。故炼气之道,以开前后关为首务;二关既开,则水火时刻相见,而身无凝碍矣。当运气时,必先吐浊气三口,然后以鼻尖引清气一口,运至关元;由关元而气海分循两腿,下至足涌泉;由涌泉提气而上至督脉,由督脉而泥丸,由泥丸而仍归于鼻尖,此谓“大周天”。上下流行,贯串如一,无子午卯酉,行之一时可,行之一昼夜可,行之百千万年无不可也。此中有口诀,至简至易,彼老死参同契等书者,究何益哉?
第72回冷于冰向女妖讲授性命双修法,大致是火龙真人思想的进一步发挥,并表达了对采补术的坚决反对。不过,小说中还写到其他的修炼方法,甚至与内丹道水火不容,就是火龙真人对冷于冰讲解的内丹道,也夹杂着内修之法。冷于冰虽对女妖声称“性命之学,非法术之学”,但他却并不排斥法术,认为法术可以用来应急,甚至是积功累德的手段。火龙真人曾批评金丹道和坐中炼气、吞津咽液的修炼方法“皆末务”,但后来他显然忘记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在冷于冰中妖毒后,他曾差桃仙客送来金丹救治。冷于冰更是对这些“末务”一一谙熟,第93回他在福建九功山朱崖洞炼丹,排列着六座丹炉,药料是他数十年前令猿不邪于四海、五岳、八极九州岛采集而来贮于玉屋洞中的。他大炼其丹,命众徒守护丹炉。第99回,冷于冰骑鸾朝帝阙,又服用丹药,“此丹入腹,遍行三百六十骨节,于眼耳唇舌口鼻、五脏六腑、幽门精窍以及有血无气之地,无不走到。约有一个时辰,泥丸大开,从泥丸中,追出线细一缕黑气,由石堂透出,飞入云霄。打坐至夜子时,丹田内雷鸣一声,顷刻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可见,此丹对他最后大道完足起了关键作用。
除外丹外,冷于冰还服食草本药。第14回在玉屋洞修炼神书时,他断绝烟火,日食草木之物。他的徒弟也如是,第73回温如玉在琼崖洞与二鬼修持,日食野菜、药苗、桃李、榛杏之类。
冷于冰还不废内修法。第16回于冰问桂树精修炼时是否调和铅汞,桂树精道:“其理则同,其运则不同。先生以呼吸导引为第一,餐霞吸露次之;我辈以承受日精月华为第一,雨露滋润次之。”冷于冰临走,桂树精又赠以大枣,称小者服之可延寿三百载,大者服之可延寿一纪。第71回,他的大徒弟连城璧传温如玉出纳气息、吞精咽液之法。可见,冷于冰对内修法十分娴熟,经常修炼。
从小说中的描写看来,冷于冰的师傅还继承了早期道教“斩三尸”的修炼方法。紫阳真人曾告诫于冰道:“修仙之道,宜速斩三尸;三尸不斩,终不能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地仙可望,天仙不可得矣。”早期道教认为,人的三丹田既有神灵驻守,又有凶灵徘徊,最为有害的是三虫(或称三尸):青姑在头部泥丸宫、白姑在胸部绛宫、血尸则在下丹田。它们不仅侵犯丹田,直接导致人的衰老和死亡,还上天庭诉人罪过,企图以此缩短它们寄居者的寿命,因为人死后,三虫正好获得解放。因此,修道者应尽早摆脱它们。置“三虫”于死地的最好办法是“断粮”并配以饮用药汤,三虫消灭后,修炼才能发挥全效。葛洪《神仙传·刘根》中神人教导刘根道:“必欲长生,先去三尸。”唐小说《宣室志·僧契虚》中捀子携僧契虚游稚川,稚川真君讯曰:“尔绝三彭之仇乎?”所谓“彭者三尸之姓,常居人中,伺察其罪。每至庚申日,籍于上帝。故学仙者当先绝其三尸,如是则神仙可得;不然,虽苦其心无补也”。
火龙真人传于冰内丹法门后,又赠其葫芦、木剑、雷火珠三件宝贝,要他拘神遣将,逐邪捉鬼,济世利民。这些又是正一派、神霄派的法门。
由此可见,举凡内丹、外丹、服食、内修等道教修炼方法,冷于冰全都精通,称得上是道教修炼法的集大成者。这部小说典型地反映了道教末期的发展特征。
第七节 自我救赎的戏码——神仙降世主题
道教创教时期,社会发生剧烈的动荡,道教以重整和应对动乱的超人形象出现。他们认为,人伦和社会之所以失序,其根源就在于宇宙失序。社会现实激发起道教人士重建正常秩序的强烈使命感,在人间律法和道德准则的启发下,他们制订了天地人都必须共同遵守的律条,天有天条,冥有冥律,人有律法,三者成为维护世界大秩序的保证。如果仙、鬼、人违反了天条、冥律和律法,都将受到应有的惩处。神仙最常见的惩罚就是堕落红尘,在人间接受一段时间的磨炼后,重返天界,恢复正常的秩序。这是谪降的叙事模式,其目的在于提醒众位神仙:神仙的位置并非永恒不变,只有不断提升道行,警醒自己,才不致受到惩罚。
道教谪降说表现道教关于罪谴、赎罪的观念,体现道教的宇宙观、人生观,其中涉及道教的宗教伦理学中所要解决的罪罚与赎罪的思想意义。道教的这种思想,在古代小说中就形成了“谪世”的叙事母题。这一母题在不同时代被不同作者改造、置换,成为表达不同时代的中心意识和创作者个人人生感触的叙事要素。“谪世”母题经过长期的发展演变,至明清时期基本形成具有“违犯天律→谪降凡世→尘世历劫→重归仙班”四个叙事链的典型模式。
在道教早期经典中,就有关于神仙谪世的记载。《太平经》中,就有神仙因为工作不称职,负责监察的神灵胡乱地向天君报告人间的情况,天君“罚谪卖菜都市,不得受取面目,为丑人所轻贱,众人所鄙,过重谪深,四十年矣。乃得复上为诸神使,中者三十,下者其十”。只有“易心自责”,痛改前非,才能回归天上。【267】有的因失职,天君将其谪降到京都洛阳卖药治病,不得多受病者钱,一年内积有功德,才允许恢复原先的职位。【268】《抱朴子内篇·袪惑卷第二十》载河东蒲坂项曼都,因在天帝前谒拜失仪,见斥下凡,令重新修行,乃可上天归位。淮南王刘安升天见上帝,箕坐大言,自称寡人,谪守天厕三年。【269】《真诰》中愕绿华因前世“毒杀乳妇”,“故令谪降于臭浊,以偿其过”。【270】《魏书·释老志二》中《寇谦之传》中仙人成公兴,因坐失火烧七间屋,被谪为寇谦之弟子七年。《四极明科》中引《灵官升降品》谓:“高上玉清太真帝皇有犯明科之目,退编皇之录,降道散真,皇治太清中宫,百年随格进号。”并举了许多谪罚的例子:
上清真人不勤仙事,在局替慢,亏废真任,漏泄宝诀,降授非真,皆退上真之录、充五岳都校之主千年,随格进号。
受上元夫人之位、元君之号,不勤帝局,亏替正事,降适过礼,朝晏失节,轻泄天宝,降授不真,皆削真皇之录,退紫虚之位,置于中玄清微游散灵官七百年,随勤进号。
受太清仙人之号,不勤典局,稽替仙事,亏废真任,或泄露天科,传降非所,削真仙之录,退充五岳都校主者二千四百年,随勤进号。
受五岳飞仙之号,不任政事,亏替仙局,轻慢道文,退正仙之录,充补三官都校之主二千四百年,随勤进号。
诸受五帝四司三官都校之位,不任正局,稽怠亏略,替忽天典,废阙政事,纠罚不当,皆削正真之爵,退补都统书吏,三千六百年有勤进号。
诸受上真玉札,所掌门监玉郎羽仙侍郎上宫典格都统正真领仙侍郎主禁大夫典仙羽章都官司正,各不任其局,稽废正事,亏略天科,皆削上真之札,责补三官书吏统领鬼爽七千年,有勤者随善进号。【271】
可见,仙、人、鬼之间的位置并非固定不变,全视其修为发生升降。如《真诰》卷十六《阐幽微第二》所说:“人善者得为仙,仙之谪者更为人,人恶者更为鬼,鬼福者复为人,鬼法人,人法仙,循还往来,触类相同,正是隐显小小之隔耳,远者监之,便无复所关。”【272】仙、人、鬼只是暂时的区别,身份随修为不同而产生转换。道教的教规是站在神学立场来界定功过标准和进行赏罚的,表明谪斥条款是神圣而不可抗拒的。
在道教看来,人间是污浊的,所以犯错的仙人为仙界所不容,要清除自身的污点,就要到人间世去接受磨难,以之作为惩罚。道教形成此界与他界的对照,就是浊清、洁秽的仙凡象征,因而如何阐扬善德的修行,就成为初期的功过观,道教将罪、过的忏悔与天神的惩罚相联系,既导出他力的解脱,也强调道德完善的自力解救,相信我命在我的自力修成。
道教除罪罚降世外,还有使命降世。如成于西晋末的《太上洞渊神咒经》说:在末世劫运的大动乱之后,当有真君李弘出世,圣贤及仙人道士为其辅佐,使天下大乐,道法兴盛,人更益寿。道教的这一观念就形成了古代小说中的宗教英雄下凡救劫母题,这一叙事模式也有“高仙预言下世将有劫难→天界派某仙下凡→某仙在人间进行救世活动→因任务完成重归仙班”四个序列。这一类型的小说乃契约叙事,即降世之人与神仙高层订立契约后,下凡践约,最后完成任务后回归神仙世界。包括以下四个要素:
1.立约的时地。多处于超现实的时空,尤其是沿用神话、宗教原型的超现实时空,因而具有浓厚的超验意味。
2.立约的角色。多在神与魔、神与人、神与神等之间进行,往往通过立约程序,而在叙事文学作品中获得主角地位,或者其他重要角色。
3.立约的文本。多以承之于神话、宗教的“神喻”形式出现。神喻,顾名思义,为神之喻,由神喻之于人,集中体现了神的意志,具有神圣性与神秘性,既不可抗拒,也无法改变。
4.立约的执行。立约生效之后,需要立约双方共同履行契约,直至最终完成契约,于是形成“立约→践约→完约”三部曲,这是所有“契约”叙事文学作品的基型,也是通过神喻转化为叙事的原型结构。不管其形态如何变化多端,情节如何复杂曲折,其核心都离不开这一具有基型意义的原型结构,其余都不过是这三个核心环节的衍生或变异而已。
“契约”叙事源自于古代神话、宗教原型,因而具有普遍性意义。但在不同时代、不同作家、不同作品中都具有不同的表现形态,关键在于是否在承继中有自己独特的创造,这是对作家叙事智慧的严峻考验。在原始神话、宗教中,神与神、神与人之间的契约常常以神喻的形式出现。当其遗存于具有神话、宗教色彩的叙事文学作品中,则多以神话原型的方式重现类似的神喻。在原始神话、宗教与后代叙事文学作品之间,一方面是由神喻性“契约”叙事向原型性“契约”叙事转化,另一方面则是由单一性“契约”叙事向复合性“契约”叙事演进。【273】
台湾学者古添洪认为:契约是诸神人文现象的基本型态,每一人文现象几乎都可归结到契约论上。人神之间是一种契约,父子夫妇朋友之间的伦理关系是一种契约,公民与社会及国家之间也是一种契约;换言之,宗教、伦理、社会、政治等人文现象都得归结于契约为其基础。在神话上,我们也不断发现到契约这一原型。总之,从弗雷泽的“圣王”神话,旧约的梅瑟(即摩西)传说,卢梭的民约论,我们确认契约是人文现象的基本型态。契约包含建立、完成、破坏与发现四个结构点,由契约的完成与否分别带来偿酬与惩罚的结果。如果契约是最高的、自然的、公正的,其建立与完成,自然是得到偿酬。神仙降世救劫叙事就是这一类型;如果契约是权宜的、邪恶的,那契约的建立与完成,虽或暂时带来偿酬,而最后却带来惩罚。凡人与神仙、鬼魂的婚姻故事中,凡人破坏禁忌导致婚姻结束就是这一故事类型。偿酬与惩罚的建立、完成与破坏的诸种结合,泄露了作者的表达意涵。而契约的发现过程与追寻神话的结构相结合,也就是一种启蒙神话(initiationmyth)或过渡祭礼(riteofpassage)。在追寻神话中,主角终于发现了真理,这真理的发现,推进一步,就获得了智慧而影响了主角的人生态度,从某一境界到达另一人生境界,那就是过渡祭礼的结构。而这智慧的本质,也就反映着作者的表现内涵。【274】
一、降世的方式
在古代小说中,神仙降世的方式,在继承道经的基础上,有进一步的丰富和发展。
1.谪降下世
即由于违反神仙世界的种种律条,而受到遣送至世俗世界的惩罚。
(1)思凡羡世
有的神仙虽然在天上过着逍遥自在、丰衣足食的生活,但却凡心未除,眷恋或羡慕人间的生活。所谓“凡心”一是表现为抵挡不住世上富贵荣华的诱惑,二是对男女情爱的追求。
思凡降世有两种形式:
其一,神仙凡心念起,私自下凡,并非因为受罚。如《仙传拾遗·万宝常》(《太平广记》卷第十四)中万宝常原是天上神仙,因“念下土之尘爱”,遂“舍九天之高逸”,沦没风尘。《张古老种瓜娶文女》(《喻世明言》卷三十三)中的文女原本是上天玉女,只因思凡便投胎到谏议大夫韦恕家,又被迫下嫁给八十老翁,失败的人生让她备尝红尘的苦难,后被奉上帝之命下凡为老翁的上仙张古老带着一家十三口飞升上天。《飞剑记》中吕洞宾原是钟离子慧童,因站在天门之上,观看下界景致,羡慕人间繁华,“起了一点凡心”,径投下界而来。《北游记》中玉帝三魄之一,也是动了贪念,堕入人间。《五虎平南演义》中段红玉前生乃是终南山金针洞看守洞门女童,只为一时思凡,托生于段氏之家为女。总之,这些神仙私自下凡,人间的磨难就是对他们的惩罚。
其二,神仙思凡受罚,降下人间。如《一窟鬼癞道人除怪》(《警世通言》卷十四)中吴秀才,本是甘真人的采药弟子,因凡心不净,被贬下天界,在红尘世界中经历了种种磨难后,被甘真人点破前身,化作清风而去。《韩湘子全传》中韩湘子的妻子林芦英,原是凌霄殿玉女,因从天门窥探人间,被贬到凡间,嫁给韩湘子,忍受孤眠独宿之苦,以作惩罚。《后三国石珠演义》中织锦仙女石珠,“因惰于织锦,偶有思凡之念”,玉帝察知,故将他降于尘世。而《一窟鬼癞道人除怪》中吴秀才,本是神仙座前的采药童子,却因凡心未除,欲念未灭,罚下人间为贫儒。《薛录事鱼服证仙》(《醒世恒言》卷二十六)中薛录事和夫人都曾是神仙,因将玉帝跟前弹云璈的田四妃看了一眼,动了凡心,一并谪下人间。《牛郎织女》中牛郎原是玉皇大帝近侍金童,因在蟠桃会时挑逗玉皇孙女织女,结果二人受罚,织女被命在天河之东织布,金童流放到下界为牛郎。这些神仙因羡慕凡间,本想在人间享受富贵,出人头地,却不料在红尘中备受磨难,最后终于顿悟人生,看破红尘,被其他神仙度脱重回天界。显然,在这种故事中,红尘世界被视为锻炼犯错神仙的炼狱。
(2)犯下错误
因触犯天庭戒律而被谪降人间。在小说中,这样的描写很多。如《汉武帝内传》王母说东方朔因“但务山水游戏,了不共营和气,擅弄雷电,激波扬风,风雨失时,阴阳错迁”,因而罚下人间。《广异记·李仙人》(《太平广记》卷第四十二)中李仙人本是天仙,偶以微罪,遣在人间。《通幽记·妙女》《太平广记》卷第六十七)中妙女本是提头赖咤天王小女,因泄天门间事而谪堕人间。(《仙传拾遗·吴彩鸾》中为私欲泄天机,谪为民妻。《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原皆是天上神仙,因有过而谪降人间,八戒因调戏仙女、白龙马因不孝、沙僧因打碎圣盏、唐僧因轻慢经教。《飞剑记》中铁拐李因戏放老君青牛,牛飞下凡间,作祸人间,而被谪降下凡。钟高原是上界仙子,因掌书有过,谪下尘界。《韩湘子全传》中韩愈原是玉帝殿前左卷帘大将军冲和子,因在蟠桃会上与云阳子争夺蟠桃,打碎玻璃玉盏,两仙皆被贬下凡尘。冲和子投托在永平州昌黎县韩家,名韩愈;云阳子投托在永平州昌黎县林家,名林圭。韩愈的妻子窦氏,原系上界圣姥,因在蟠桃会上盗折葵花,谪下凡间受苦。《如意君传》开头写太上老君诞辰,诸神聚会,金童玉女见三教之神,混为一处,不觉相对失笑,被谪应劫降落凡尘,玉女为明孝宗之女,金童生龙图阁学士田友三家,名文泉。
(3)公事不勤
神仙在工作岗位上不努力,也会受到惩罚。《神仙传》中就有几个,如壶公因在天曹时,公事不勤,谪在人间;太真夫人原是王母小女,其子在三天太上府司直任上,委官废事,有司奏劾,受到牵连,谪在人间。《福禄寿三星度世》(《警世通言》卷三十九)中刘本道原是延寿司掌书记的一位仙官,因好与鹤、鹿、龟三物玩耍,懒惰于正事,被谪下凡为贫儒。在人间,他又贪财好色,被幻化为少女的妖怪摄去。在生命垂危之际,幸亏南极寿星及时出现,点破前因,杀了妖怪。他立时顿悟,与南极寿星一道升天而去。
还有一些写得较为含糊,大致是说道行不足,需下凡历练。如《水浒传》中宋江因“魔心未断,道行未完”,被玉帝暂罚下方。《金莲仙史》中玉女精卫因“嗔心不改”,下降人间,托胎于长安城中和氏为女。
还有谪降为禽畜者,如《元道康》(《太平广记》卷第四百六十一)中写元道康家巢燕,忽言自己为上帝所罪,“暂为禽耳”。《解颐录·峡口道士》(《太平广记》卷第四百二十六)则写峡口道士,因有罪于上帝,被谪在峡口为虎。这些谪降方式显然受到佛教六道轮回观念的影响。
2.救世下世
就是降世者受天上最高阶级神仙的派遣,负有特殊的使命。在许多道经中,开头都有一个相似的叙事模式:某位地位崇高的天尊,或元始、如来、老君、观音等,在大罗天上对仙众说法时,忽有一位仙官上奏,说下界有难,急待解救。于是天尊降下法旨,派遣仙真到尘世救劫。道经的造构神话建立在一个超越于尘世之上的天界,只有一位至高视角的诸天仙尊才能预知人世的劫难,从而派遣仙真传下经法,救济生灵。道教“末世”和“劫”的时间观念,乃建立在六朝乱世的社会基础之上,又融汇了中国和印度文化中的宇宙论。这种大时间观不仅可用以解说宇宙运行的循环规律,而且借由劫运的形成,说明救劫的圣者如何阐扬道法以救度生民。
(1)救劫和应劫
这类小说的开头,通常模仿道经的叙事方式:先安排一段天界的场景,有仙圣启奏下界将有厄难、劫数,依例由一适当的真仙谪降历劫,经由世厄的解除、劫数的完结,最后归天。如《斩蛟记》第1回写老君寿诞时,忽太白金星越席言江西当有蚊蜃为妖,无人降伏,千百里之地将化成汪洋大海。于是众仙奏闻玉帝,玉帝差玉洞天仙,变身金凤,口衔宝珠,下降尘世,投胎许家出世,取名许逊。玉帝又遣女真谌母下凡,传许逊正一飞步之法,诛灭孽龙。许逊功成完满,拔宅升天。《女仙外史》第1回写王母娘娘在瑶池开蟠桃宴,玉皇大帝、如来佛祖、三清道祖等天界诸仙佛皆来赴会。蟠桃会后,太阴星主嫦娥在返回月宫的途中遭遇天狼星。天狼星自称奉玉帝敕旨,去下界为大明天子,强要嫦娥随同下凡,做他的皇后。嫦娥向玉帝哭诉,玉帝却道:“天狼之帝福,是他自所积,非朕之所予,下民劫数亦是众生自己造来,非朕之所罚。朕乃是顺运数以行赏罚,非以赏罚而行运数也。天狼星即位之后,还有一大劫数,应汝掌主,并完夙生未了之事。”这样,天狼星和嫦娥二人之间的恩怨就与“下民劫数”纠结在一起,展开后文二人投胎尘世,互为仇敌相争的故事。嫦娥投胎到唐孝廉家为唐赛儿,天狼星下凡为朱元璋四子朱棣。朱棣夺了建文的皇位,唐赛儿起兵勤王,掌控中原杀伐权,欲替建文夺回皇位,直到最后朱棣被鬼母天尊刺死于榆木川,两人才了结此怨。《新史奇观》第1回写阎罗王冥司断狱,见沉狱久滞,不得轮回之判,因奏请玉帝处置。玉帝乃判牛郎织女二星下界为崇祯和皇后,又遣月孛、天狗好杀诸神降生人世,搅乱乾坤。这些小说的楔子,都借用神仙降世完劫说来解说重大历史事件,可谓别出机杼。作者采用至高的视角,将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所有的纠葛都一一鸟瞰明白。这种神话式的解说模式骤视之下,确有简单化、命定化的倾向,不过却也蕴藏着广土众民对某些历史事件的深沉质疑。
总之,这类故事把一些重大历史事件和自然灾变解释为“劫”。因此,“救劫”就与道教的济世主题联系在一起。
(2)传经说道
道教为了神话道经,常把道经的出笼说成是人间劫难来时,天遣神仙携经下凡,救度百姓。这种叙述方式,充分表明了道经宝奉、慎传的道教传统,成为宗教性经典的圣经化。这是民众在面对着生存的危机时,乃转而企求宗教信仰,试图以此解决劫运来临时所共同面对的集体焦虑。
道经的这种叙事方式,就影响到某些道教小说。如《金莲仙史》写宋徽宗政和年间,王升真人奏道:“臣启奏玉帝陛下:臣昔从老君邀游下界,见玄风衰弱,欲降尘寰,将来重整玄纲,作后人之模范;广阐大教,为苦海之慈航。臣敢冒圣聪,允臣奏悃,不胜庆幸之至。”玉皇见奏,玉颜大喜,道:“卿欲下降尘寰,广阐道教,幸其与卿同姓,根原不改。”玉女精卫在旁,见王升真人奉旨下凡,遂起思凡之念,微动秋波,将王升一窥。玉帝早知其意,即命精卫一同下凡,将来配成夫妇,直至功圆果满,可登天阙,同返瑶宫。于是王升下降为长安咸阳县大魏村王仁政为子。
(3)辅佐明君
有的则是下凡辅佐明君。如《神仙拾遗·马周》(《太平广记》卷第十九)谓马周原是华山素灵宫仙官,李氏将受命,太上敕之下凡,辅佐唐室。马周降世乃受太上老君指派,后来在马周迷悟前因的时候,又是太上化身骑牛老人前来点醒。作者神化马周,就是神话李唐王朝。
3.了结恩怨
从佛道的角度而言,佛子和神仙都不能有情,更不论恩怨。因此,神仙在天上结下恩怨,就意味着违反了天条,只有到下界去了结,待符合仙家要求后,才能回归仙班。这类小说主要有两种模式:
(1)报恩模式
如《红楼梦》第1回写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株绛珠草,因赤霞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使之得以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脱却草胎木质,修成人形,终日游离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值神瑛侍者凡心偶炽,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于是绛珠仙子趁此机会,一同下凡,报答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情,趁此了结情案。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许多风流冤家,最后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在结案后,皆回归原位。绛珠仙子和神瑛侍者分别是黛玉和宝玉的前身,这一神话故事,就奠定了宝黛爱情的悲剧色彩,也交代了宝黛两人为何相爱却以悲剧结局的原因。
(2)报仇模式
如《女仙外史》第1回写嫦娥遭到天狼星的调戏,加上下民应遭劫数,于是玉帝令天狼星到下界去为天子,太阴星下凡行赏罚,以完劫数。这样,唐赛儿的起义勤王,就夹杂着个人的恩怨和历史的劫运。《说岳全传》开头写如来说法时,听众之中有个叫女土蝠的星官,一时忍不住,放了个臭屁,被护法神祇大鹏金翅明王一嘴啄死。如来判大鹏降落红尘,偿还冤债。大鹏在落劫途中,又将铁背虬王左眼啄瞎。后来大鹏转世为岳飞,铁背虬王托生为秦桧,女土蝠转生为秦桧之妻。这一类型的故事,包括“结怨”→“报怨”→“解怨”三个序列,“报怨”是叙事核心。
当然,有些小说的降世描写包含多重因素。如《女仙外史》中唐赛儿下凡,既负有救劫的神仙使命,又带有报天狼星调戏之仇的个人私怨。《说岳全传》中大鹏金翅鸟下世,既有抗衡金兀术的天界使命,又有他个人与铁背虬王、女土蝠的私仇。《红楼梦》中既有顽石羡慕人间繁华而降世的神话,又有绛珠草下世报神瑛侍者甘露灌溉之恩的契约叙事。
二、转世与点醒
在小说中,神仙降世的方式一般是投胎转世,如许逊、韩湘、王喆等;投生的人家,一般是积善之家,而久未得子,因烧香祷告,感动上天,特派神仙投胎。这是小说常见的神仙投胎叙述模式。有的则从石中生出,如《西游记》中孙悟空、《后三国石珠演义》中的石珠等。
神仙降世,其实就是从“仙”到“凡”再到“仙”的身份转换过程,这样,降世者就必须进行身份认同,而且,无论是谪降修道,还是派遣救世,都需要帮手,这样,小说中就必须安排一个导师的角色,在谪仙降世时,某些神仙或受玉帝指派,或出于同情,会随同下凡,帮助他(她)修道,以促成其早日回归。这些导师或助手,可能是谪降者仙界的好友、师傅或侍者。如《女仙外史》中的鲍母等,在天上就是嫦娥的好朋友。而《五虎平南演义》段中红玉前生乃云中子女童,因惹红尘,托生于世,云中子特下世收她为徒,授她兵书,在她遇有急难之际,现身救护。《牛郎织女传》中玉帝命金牛星下凡,化身耕牛,与金童(即牛郎)作伴,并保卫他的安全。
谪降者下凡后,会“迷悟前因”,并不知道自己原来的身份,所以,天界会派神仙前来,不时点醒。降凡者因根器犹在,所以一经点醒,马上悟解。如《水浒传》中宋江是星宿转世,九天玄女娘娘托梦点醒他,授天书三卷,完成保国安民的功业。《七真因果传》中的王重阳出生刚满一月,钟、吕二仙就恐其昧了前因,同去点化。特别是有些谪降者,下凡后迷失本性,这时就更需要神仙及时提醒。如《神仙拾遗·马周》中马周原是太华山素灵宫仙官,李氏将取代杨氏,太上老君派马周降世帮助李氏治理天下。但马周降世后,迷失前因,贪酒好杯,不求上进,困顿落魄。有次他请著名的相士袁天罡为自己看相,袁说:你的五脏神已离你而去,生命危在旦夕,还用得着看相?马周大惊失色,问他可有法挽救?袁说:你一直向东走,会遇到一位骑牛老人,他有办法救你。马周按照袁天罡的话去做,果然遇见骑牛老人。老人对他说:“太上命你辅佐圣孙,创业拯世。你为何沉湎于酒,自甘贫贱?现在五神已散,正气凋沦,旦夕将死,还不反省?”马周听不懂老人的话。于是老人告诉马周的本来面目,并把他带到太华山反省。五脏神终于重回马周体内,马周顿觉神清气爽,心智明悟,忆起前事,二十余年,就好像十日前的事。接着到仙王之庭,稽首谢过。后到长安发展,六十天内九次升迁,百日内位至丞相,佐国功成,被仙官召回,当即突然死去。又如《西游记》中八戒,投猪胎降世后,贪财好色,强占高太公女儿;沙僧堕落流沙河,忘形作怪。后都因观音点化,保护唐僧取经,将功折罪。有的则是在谪降者期限将满时,天上派神仙前来点醒,迎接回归。如《仙传拾遗·万宝常》(《太平广记》卷第十四)中万宝常是个著名的音乐家,忽一晚,神仙降其家曰:“汝舍九天之高逸,念下土之尘爱,沦没于兹,限将毕矣。须记得云亭宫之会乎?”宝常懵然,良久乃悟。一日对邻居说:“吾偶自仙宫谪于人世,即将去矣。”数十天后,就不见了他的踪迹。《广异记·李仙人》中李仙人与高五娘结婚五六年,忽然一天晚上五鼓之后,空中有人呼唤“李仙人”。李仙人出门,有神仙告诉他:你原是天上的神仙,因过谪降人间,现期限已满,天上召你回去。于是,李仙人向妻子交代完后,随神仙飞上天去。《崔少玄》(《太平广记》卷第六十七)中崔少玄原是玉华君,昔居无欲天,为玉皇左侍书,谪居人世,为卢陲之妻二十三年后,扶桑夫人、紫霄元君前来迎归。这些点醒者,其实也是度脱者。如《飞剑记》中吕洞宾原是钟离子的慧童,私自下凡,投胎出世。于是钟离子跟着下凡,度他回归仙班。《韩湘子全传》中韩湘子原是钟离权和吕洞宾的鹤童,在韩湘下凡后,钟、吕也跟着来到人间,度脱韩湘,使其觉悟前因,修成正果,后来又一同度韩愈等。
三、降凡小说的叙事谋略
神仙降世小说的叙事手法在不同形式的小说中各有侧重,大致可归为下面几种类型。
1.证明谪仙叙事
这类小说就是通过巧妙的叙事方法,证明某人乃“谪仙”。谪仙必有异于凡人的智慧和能力,因此,在唐代小说中,“谪仙说”就成为美化帝王将相、文人墨客及名医术士的工具。如《仙传拾遗·杨通幽》(《太平广记》卷第二十)写玄宗自马嵬之后,思念杨妃,以致废寝忘食,于是请来会考召之法的方士杨通幽,找寻杨妃。在几次失败之后,通幽自称于东海之上,蓬莱之顶,南宫西庑,找到上元女仙太真,即贵妃。贵妃对通幽说:“我太上侍女,隶上元宫。圣上太阳朱宫真人,偶以宿缘世念,其愿颇重,圣上降居于世,我谪于人间,以为侍卫耳。此后一纪,自当相见,愿善保圣体,无复意念也。”乃取开元中所赐金钗钿盒各半,玉龟子一,以为信物,曰:“圣上见此,自当醒忆矣。”言讫流涕而别。关于玄宗和杨妃为“谪仙”说,《剧谈录》、《长恨歌传》等皆有记载。《仙传拾遗·杨通幽》通过著名的方士之口,转述上元女仙之言,以力证玄宗、贵妃谪仙说之可信,而且,这篇小说以谪仙说解释李杨情缘和安史之乱,是后来通俗小说以谪仙说解释历史大事件之先导。
唐代一些著名的将相和文人,几乎都被说成谪仙降世。如《逸史·贾耽》(《太平广记》卷第四十五)写相国贾耽,令使者将鹿皮衣一副和书信一封,送于山中张尊师。使者历尽艰险,至一峰,半腰中石壁耸拔,见二道士在下棋。使者拜道士曰:“贾相公使来。”道士开书大笑,遂写回书并曰:“传语相公早归,何故如此贪着富贵!”使者赍书而返。贾公极喜,厚赏之。贾又曾令一健卒,入枯井中取文书,果得数轴,皆道书。遂遣十余人抄写,刚抄完,有道士突入,呼贾耽姓名而骂:“争敢偷书!”贾公逊谢,道士持道书而去。郑州仆射陂东有一浮图,贾乃遣使赍牒牒州,于此浮图内取一白鸦。贾公谪仙,事甚众,此三篇尤明显者。作者讲述了有关贾耽的三个故事,而旁人皆“不知何故”,并又说此类事“甚众”。其实都是暗示贾耽与神仙是故旧,熟谙神仙典籍,乃谪仙。
《续幽怪录·李诉》(《太平广记》卷第二百七十九)云:李诉擒蔡破郓,战功赫赫,而未尝枉杀一人。长庆元年秋,自魏博节度使、左仆射、平章事诏征还京师。将入洛,其衙门将石季武先在洛,梦李诉自北登天津桥,季武为向导。有道士八人,乘马,持绛节幡幢,从南欲上,导骑呵之,道士对曰:“我迎仙公,安知宰相?”招季武与语,季武骤马而前。持节道士曰:“可记我言,闻于相公。”其言曰:“耸辔排金阙,乘轩上汉槎。浮名何足恋,高举入烟霞。”季武元不识字,记性又少,及随道士信之,再闻已得。道士曰:“已记得,可先白相公。”乃惊觉,汗流被体。后三日,凉公果自北登天津桥,季武为导,因入憩天宫寺,月余而薨。作者最后说:“时人以仁恕端悫之心,固合于道,安知非谪仙数满而去乎?”李诉即李愬,名将李晟之子,曾平定吴元济之乱。作者以其部下做梦后来梦又应征的叙述方式,证明李愬是谪仙,他的逝世,只是人间数尽,回归仙班。
甚至某些奸臣,也以“谪仙”美化自己,如柳祥《潇湘录·奴苍璧》(《太平广记》卷第三百三)写李林甫家奴苍璧,忽一日暴死,经宿复苏。林甫问之,自述死时进入紫府,见殿上一人,坐碧玉床,衣道服,戴白玉冠,谓苍璧曰:“当却回,寄语林甫,速来我紫府,应知人间之苦。”苍璧寻得放回。
“谪仙”的身份本是一个秘密,秘密的解开者只能是全知的神仙;或通过与“谪仙”亲近者入梦的方式,揭开“谪仙”的真实面目。
一些艺文天才,则直以谪仙呼之。如《本事诗·李白》记贺知章称李白为“谪仙人”。冯贽《云仙杂记》卷一写鹅冠童子说杜甫本文星典吏,天使其下谪,为唐世文章海。甚至一些技术人才,也自称谪仙,如《潇湘录·益州老父》中的名医益州老父、《仙传拾遗·万宝常》中的音乐家万宝常等。
2.谪仙异行叙事
这类小说把叙事重点放在描写谪仙的奇行异迹上,围绕其“仙”的特点进行描写。“谪仙”在出生前后都会出现神异的征兆,对这种征兆的描写,为小说的视角建立提供了很好的条件,“谪仙”与生俱来的仙性使之具有了全知全能的特性,而作者在叙述的过程中便可很好地借助这种便利,更方便地展开叙事。如《墉城集仙录·黄观福》(《太平广记》卷第六十三)开头就写黄观福“自幼不食荤血,好清净,家贫无香,取柏叶柏子焚之。每凝然静坐无所营为,经日不以为倦,或食柏叶,饮水自给,不嗜五谷”。将要嫁人之际,忽自投门首水中而去。这些不寻常的行为,已然暗示她是神仙。后文写她因母亲忆念,以神仙仪仗归家,并告诉母亲自己原是上清仙人,因小过谪在人间,年限既毕,复归上天。并预言今年此地有疾疫,以金遗父母,使移家益州,以避凶岁。这是以事实坐实她的身份,进而又以她的预言的实现来证明她的谪仙身份不容置疑。又如牛肃《纪闻·王贾》通过叙述王贾一系列的奇言异行,来突出其谪仙的特征。十四岁时预言家中的火灾、告知家人太行南泌河湾澳内有两龙居之。年十七,识破假扮姨娘的狐魅,携同僚到钱塘江底,找到大禹治水用的金柜玉符,预言同僚暹有宰相禄,五岁的女儿死去不哭,称自己的妻子崔氏将是吉州别驾李乙妻,等等。这些预言后来都一一应验。【275】王贾超强的预知能力已暗示其来历非同一般,后来经他自己说出谪仙的身份,就不会使人怀疑。所以,这类小说都是抓住“谪仙”之“仙”的特征进行叙写,反过来,又可证明他的神仙身份。
3.讲述仙境叙事
这类小说通过谪仙之口,宣扬道教观念。谪仙既然曾是天界的居民,因此,由他讲述天界的情况,就具有权威性。如《仙传拾遗·阳平谪仙》(《太平广记》卷第三十七)中阳平谪仙向义父介绍“阳平洞”道:“二十四化,各有一大洞,或方千里、五百里、三百里。其中皆有日月飞精,谓之伏晨之根,下照洞中,与世间无异。其中皆有仙王仙官、卿相辅佐,如世之职司。有得道之人,及积功迁神返生之士,皆居其中,以为民庶。每年三元大节,诸天各有上真,下游洞天,以观其所为善恶。人世生死兴废,水旱风雨,预关于洞中焉。龙神祠庙,血食之司,皆为洞府所统。二十四化之外,青城、峨嵋、益登、慈母、繁阳、嶓冢,皆亦有洞,不在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之数。洞中仙曹,如人间郡县聚落耳,不可一一详记也。”“人世生死兴废,水旱风雨,预关于洞中焉”,可见人世的一切重大事件,皆由神仙掌握。通过神仙描绘仙境,对吸引大家修道,就具有极大的激励作用。而且,以谪仙之口来讲述神仙世界的情况,既增强了仙界存在的真实性,又可证明他的神仙身份。
4.谪仙赎罪叙事
从谪仙来说,人间是他改正错误,继续修道,以赎前愆的磨炼之所。因而就形成了“犯错→谪降→赎罪”的叙述模式。神仙赎罪一般隐藏身份,以卑贱之身担任贱役,以自我虐待或他人虐待的方式,默默完成任务。如《列仙传》中谪仙瑕丘仲,卖药于宁百余年,住在破败的房屋中。《酉阳杂俎·权同休》(《太平广记》卷第四十二)中谪仙受雇于秀才权同休。在人世担任贱役,就是接受尘世磨难的一种历炼方式,如《牛郎织女传》中金童、织女下凡投胎后,备受折磨,难满之日,经金牛星搭救,同上天界。还有修德、立功等,都是赎罪的方式。有孝悌之功者,如《崔少玄》中谪仙崔少玄,在少玄父亲寿数将尽时,为报答其抚养之恩,召南斗注生真君,附奏上帝,准予延寿一纪。《妙女》中谪仙妙女代家人患肿疾。有修炼之功者,如《西游记》中的唐僧师徒等,除妖降魔,磨炼心性,取回真经。《北游记》中真武,修行为正,学道全真,终返本还原。《飞剑记》中吕洞宾,背着师父转投下界,但度人有功。谪仙因犯有某些过失而需要重新在尘世历炼,而他们在尘世的经历又与他们重返仙界的意向直接相关。主人公前世的“过失”成为小说发展的叙事动力,使小说转入描写主人公的尘世活动。而在此背景下,主人公的一切尘世活动又直接指向一个明确的宗教目标——重返仙界。因此,尘世活动就成为主人公成仙求道的宗教目标中的一种考验和磨难。这种安排使整个故事的宗教主题即修道成仙得到了强调,也使众多的故事得到了统一安排。突出了小说“修道成仙”的宗教性主题和“出世主义”的人生理想。如《西游记》,作者在“取经”故事之前,安排了主人公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随后又介绍另外几个取经人的谪降原因。因此,尘世的“取经”对这些谪仙来说,是一个通过改过立功而回归天界的机会,是一个在尘世除尽欲望,重新磨炼心性的过程。在这个故事中。“西天取经”象征的正是一个修心去欲的过程。这种安排,直接强调了作者修仙去欲的宗教性主题。
谪降者在尘世遭受磨难,最终经受考验,得到自我净化,经历了从“圣”到“俗”再回归“圣”、从“天上”到“人间”再回归“天上”的过程,由背负前世罪愆到救赎完成,正是从俗返圣的境界。
5.降仙济世叙事
对那些应劫降世的神仙来说,“济世”则是叙事的重点。如《斩蛟记》中许逊,因江西蛟蜃为妖,对人们生命财产造成严重的威胁。许逊下凡的目的就为降伏蛟妖,拯救生民。因此,整部小说就围绕着许逊斩妖而进行,前面降世、求法、学法是准备阶段,后面斗法、斩妖、降妖是实施阶段。而《女仙外史》中的唐赛儿降世,报怨和救劫、个人恩怨和国家大义纠结在一起。天狼星因积有阴德,故下世为帝王,而他在世间,又篡夺帝位,杀戮忠臣,又积有恶业。故唐赛儿起义勤王,阻止朱棣篡位,既是报天狼星调戏之仇,又是殛奸除叛的救劫行为。整部小说就围绕着唐赛儿抗击燕王篡位、最终杀死燕王而进行叙事。而《水浒传》也是围绕着宋江等一百零八星宿,征辽国,打王庆,平方腊,保国安民而进行叙事。
在《金莲仙史》中,玉帝令王升真人降凡,是为广阐道教。因此,小说就围绕着王重阳创建全真教,度化全真七子而进行叙事。
救劫降世与古时常见的自然、社会大灾难有关。面对大灾大难,人们呼唤英雄出来救世,如射落九个太阳的后羿,修补裂天的女娲,制造诺亚方舟的上帝等等。这些神话传说,就是小说中救劫应劫主题的原型。而道教,显然以救世英雄自居。这一深层结构具体表现在中国人的集体意识里,有关天命的宿命式信仰、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人文关怀,以及英雄、圣贤对人间的神圣任务,错综复杂地组合在一起,儒、释、道三教思想被通俗化之后,就塑造为通俗文学中的众多传奇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