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秦老师和贾老师又在网上见面了。
秦老师好。
贾老师好。
嗨,今天吃什么好吃的了?
米饭,土豆炒肉。
不错哟,土豆有助于肠道蠕动。
什么意思,我很通畅啊。
骗谁呢,没蔬菜吃肯定便秘。
贾老师——哈哈,这周冲凉了吗?
嗯,有洗洗。
什么叫“有洗洗”,广东人的冲凉是“有洗洗”那么简单的事情吗?
饶了我吧,贾老师,这边不用冲都很凉,刚刚下了场大雪。
好吧,看在天气很凉的份上。
昨天刚送走两个志愿者老师,更桑曲吉问我,他们还会再来吗?我说会的。孩子就哭着说,每一位老师都这样说,但他们从来没有再来过。
更桑曲吉是女生吗?
是的,可爱又善感的小女孩,夏天总会采上大把的格桑花放在我的门口。格桑花开的时候,高原真是美丽极了。
这小女生不是爱上你了吧?
什么?
没事干吗老是给男老师送花。
贾老师,这样想象小同学不太好吧,她才12岁。
你们男老师要警觉啊,藏区的女孩子13岁就可以嫁人了,她们很早熟滴。
活佛……说不定这是暗示、试探、表白,你可小心,师生恋是不道德的。
罪过……说正经的,从生理和心理健康上说,你30多岁应该找个女朋友啊。
(沉默)或者你有过女朋友,对不对?你很爱她吗?
换一个话题吧,贾老师。
哦——好吧。
现在学校又处于求良师的极度饥渴中了。
看来非得贾大老师出马了,哈哈。
当然求之不得!只是寒暑假时间太短,老师和孩子们刚建立感情就要分离,延续性太差了。
你希望多长时间?
我们希望能招募常规学期的志愿者,至少从三月到七月。
没问题。
她心想,3月到7月算什么,你在多久,我就能留多久,谁怕谁啊。
贾老师,你先考虑一下吧,四五个月不短,姑娘们会想家的。
哈哈,这更不是问题。
她心里说,想家?开玩笑。你不知道啊,你的身旁,就是我的家乡。
贾老师,谢谢你的支持,我看得出,你是真心热爱这行的人。
哈哈哈,你才知道啊。
她发送了这行字,对着屏幕大声喊,我是真心热爱你,大笨蛋!
聚会那天麦蓝在火车站遇到的熟人就是郑媛媛,联系上之后常打电话询问股票行情,这晚,她又打电话来。
“麦蓝,我跟你说啊,上个月翟经纬来银行办事,要了你的电话。”麦蓝哦了一声,虽然时隔多年,这名字还是让她的心颤了一下。
“我在他面前故意说你如何如何风光,本来是想刺激他的,让他羞愧去,让他后悔去,悔得肠子都青了才好呢。他倒会顺着竿子爬,缠着我要你的电话,嘴甜得要命,说想叙叙旧啊见见面啊,毕竟夫妻一场什么的,眼睛眨巴眨巴的,还装得挺像呢。”麦蓝深呼吸了一下。
“太会装了这个人!他早几年娶了个纺织厂老板的千金,坐享其成,直接把岳父大人的厂拿来做,什么旧情仍在念念不忘啊,孩子都生了两个!去年金融风暴,他那个厂订单减了大半不说,经销商还拖欠着几百万货款,现在遇到资金困难,机器开不了工,工人都快跑光了,眼看就要倒闭。他那天来银行找人,就是想贷款300万周转过冬。可是你知道,国家2007年就下了政策,纺织产业被划为贸易限制类,谁敢给他贷款?嘴皮磨破了也没有用!
“麦蓝,所以我提前给你提个醒,他找你八成是为了钱!媛媛姐真心劝你一句,对这种男人千万别心软,这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她几乎要把他忘了,一层层一点点去忘掉一个人,是多么艰难的过程,一层层一点点地撕去带血的皮肉,可是撕脱了满地的疤痕疮痍,撕得只剩下颗小小硬硬的核,还是撕不脱、擦不掉。
她不恨他,熊熊的恨只会把自己焚烧得丑陋。
是痛,就是痛,不用触碰,近一点儿就已经剧痛难忍。
但她还是会微笑着,恭候他来。
3月的广州还有些湿冷,细雨是常客,迤逦着不走。翟经纬来的那天下午却隐约出了点儿太阳,不期而至的一些暖意反而让人有些怅惘。
他先打了个电话,说想见见她,语气好像拿不准该客气还是该亲昵,用词斟酌着,她好像能看到他小心测探的眼神。
“你上来吧,我不忙。”她简短地说。
她停下手里的工作,坐在电脑前等,望着挂钟,计算他乘电梯上来需要多久,真是格外漫长的10分钟,时间的足尖好像肥肿了,陷在烂泥沼里一步挨着一步。
助理小姚敲门,带翟经纬进来,引他在办公台对面的沙发坐下,帮他把手里的大果篮放在茶几上,又倒了茶,礼貌性地招呼几句。幸得小姚在场,一轮礼节性的忙冲淡了他们重逢的尴尬,可小姚很快就懂事地带上门,出去了。
她没动,依然这么遥遥地坐在办公台后的转椅上,打开的笔记本遮挡了她的半身,这好像有一种安全感。她突然想到今天的发型和衣着有没有问题,没来得及整理一下,这么久了,在他面前,那种心慌的感觉,担心哪里出错的感觉竟然还在。
翟经纬交叉着手,抿着嘴,故作镇定地打量着办公室,他依然帅气超群,些许的老成使他的英俊更加耐读。他的装扮依然是精心的,裤线笔直,羊毛衫领口露出的衬衣领,雪白而平挺,头发上的发胶微微湿着,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我以为年薪800万的首席分析师办公室至少也有100平方米。”翟经纬皱着眉头调侃,“你们老板太抠门儿了。”麦蓝笑笑:“哪有那么多。”“我知道外面有人开过这个价。”“呵,可惜他没在我面前开。”他停了停,问:“你还好吗?”“还行。”“颁奖礼我去现场看了,那天你很美。”“是吗?”“我今天来,是想看看你,顺便恭喜你,你很棒,很成功!”“谢谢,你觉得这可以称作成功?”“当然啦,这不是成功是什么?”“那你呢?”“我?也还行吧,白手起家开了个纺织厂,做出口,能赚点儿钱,正准备扩大规模。”他脸上又出现那熟悉的踌躇满志的表情,“虽然暂时没你成功,但我会朝着目标继续努力的。”她接了个电话,他翻看着茶几上的证券报。
放下电话,听见他叹了口气:“阿里巴巴2008年总营收入30.01亿元,同比增39%,我早说了电子商务前途不可限量,如果当初给我笔启动资金,我不会比马云差。”她只淡淡地笑着,亲切又客气,社交场上标准化的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可偶尔低头一瞥,却看见键盘上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她猜,接下来该谈到钱的事情了吧。她五味杂陈地想,他会说些什么来打动她,他会低声下气地恳求,还是眼神哀楚地忏悔,追忆往事或者重温旧梦?他会说声对不起吗?她该怎么面对这样一句话,如果他的对不起只是谈借钱的一个楔子。她现在还没想好要不要帮他,或者要怎样拒绝,她要不要看他落魄溃败的表情?她要不要这种高处的快感?不忘,就不等于宽恕,他曾经给她的幸福和痛。
“我们以前租的那幢居民楼马上就要拆了。”他又叉起双手十指,“上个月我回去看了看。”“嗯。”“那我先走了,你挺忙的。”他忽然站起来,她没想到这么快。
“没关系。”“不不,我也要赶回去,厂里不能没人。”他整整衣服,已经走到了门口,“对了,果篮里面有个榴莲,也有山竹,一起吃不上火。”她快步跟上去,抢先握住门的扶手,慌乱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笑一笑,替他拉开了门。
他也笑着,眼神里有种恋恋的隐痛,出门时手肘不小心碰了下她的肩,他飞快地说了声对不起。
助理小姚送他去电梯口。
她轻轻关上门,站到玻璃窗后面。
7分钟,7分钟他已经到了楼下,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好像不认识了。他那件宽横条图案的羊毛衫她不认识,他那条深驼色的休闲裤她不认识,他腕上那只白银色手表她不认识。这个人,真的曾经和她在一起过?他衣服下面的身体,她的指尖曾无数次地停留过,他的体温,她曾用最贴近的肌肤体察过,她知道他身上每一粒痣的位置,他也知道她的,他们曾那样,那样紧密地相亲地融合过。那些事情真的有发生过吗?他们一起吃榴莲,一起拉着手奔跑,一起在站台拥抱,那些笑,那些亲吻,那些眼泪,是真的吗?她爱过的,是这个人吗?
真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大楼左侧的玻璃门像面镜子,他习惯性地照了一照,整理一下头发。这个无比熟稔的动作最后击倒了她,她掩着脸庞,不自觉已湿了眼睛。当年百般忍住的最后的一些泪水,忍到现在,忍成了串串的琥珀,这微烘的日头融化了它们,终于可以尽数流淌。
为这个人流泪,这是最后一次。
晚饭麦姨做了板栗烧肉,香气腾腾,麦蓝没坐下就夹了一块肉入口,边嚼边叫麦姨来吃。麦姨却还要看一段天气预报,她看的是江西卫视,晚晚都要看到上饶的天气预报。
“阴天多云,局部或部分地区有小雨。”麦姨重复着,关了电视。
“嗯,那又怎么样呢?”麦蓝含着一颗板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