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走回信谊药房,叫了马克·杰菲一起到店堂坐下。鲍国安说:“吴伟业那里联系进口制药原料的事进行的怎样?”杜士康说:“我们天天等着。吴先生说一有准信就告诉我们。”鲍国安说:“此事得抓紧点。据曹家杰说,市面上已有仿维他赐保命的药在卖了。”马克·杰菲自信地说:“这不可能,别的药房仿制不出。维他赐保命的配方我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的。”安娜说:“亲爱的博士,鲍先生说的是仿制。你管不了人家仿制,但他们如果打信谊的牌子,我们就可以控告他们侵权。再说市场就这么大,仿制品能卖得动,我们的份额就要缩水了。”鲍国安竖起姆指称赞道:“安娜女士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此时电话铃声大作。
杜士康拿起话筒嗯嗯地听着,一边记下些数据。放下话筒后高兴地说:“电话是吴先生打来的。他已联系好美国的货源,我们只要通过电报确认后即可汇款购货。吴先生这人真不错,他在巡视中发现别的药厂贮存着一些我们需要的制药原料,已说服药厂老板转让了。”安娜欣喜地问:“这么说,我们可以大规模配制药剂了?”杜士康说:“是这样的。我现在就去吴先生介绍的厂家洽谈购货。”鲍国安听了也很高兴。他叫住杜士康,说:“我倒有一计,你先去环龙路小洋房附近贴几张告示,说信谊药房已转制为股份公司,现为扩大生产规模,诚意求租邻近房屋。”鲍国安问清那法国人住在什么旅馆,知道距离不远,就走着去拜访,顺道买了一束鲜花。
杜士康转念一想,大致明白了鲍国安的意思,即写了几纸告示,先去马斯南路和环龙路一带张贴。他是顺时针贴告示的,等他转回小洋房时,看到门口聚拢了不少人。杜士康凑上前听,那些人原来都是邻居,在说好不容易沟通了下水道,想出用大缸贮秽物的主意,这一带的环境才好了些。如果是扩大生产规模,岂不是要多雇用些人宰杀兔子?那污水横流秽物满地的情景定会重演。那种臭气熏天路人掩鼻在家都要戴口罩的日子怎么过?上海这么大,不见得处处都在杀兔子,不如乘早搬走算了。如是一想,邻居们便都去找房东退房。
杜士康听了一乐,到小洋房巡视了一圈,正要出门,却被几位认识与不认识的房东堵住。有房东问:“杜先生,你们药房要扩大屠宰工场?”杜士康说:“现在变成了股份公司,当然要扩大生产规模了。”另一房东问:“现在房客都退了房,你们药房肯定会租用么?”杜士康说:“这要看房租是多少,房屋合不合适而定。”又一房东说:“我家就靠收些房租过日子,请杜先生先考虑租我的房子。”房东们争吵起来,说做生意要公平竞争,不能诱迫客户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杜士康摆摆手说:“现在是股份公司,我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得由董事会做出决定。我还是这句话,房子合适而租金有竞争力的,信谊药房都会考虑。”
房东散去后,他出门走向旅馆。鲍国安和法国人正交谈得融洽。见杜士康到来,鲍国安高兴地说:“勒凡尔先生知道我们是为了试制新药才滥用了租约,他原谅了我们的过错。勒凡尔先生说,他这次回法国接受了一大笔遗产,正想为慈善做些事。我们试制新药也是造福人类的善事,故勒凡尔先生决定将环龙路的小洋房捐赠给信谊药房,作新药研究所用。”杜士康闻言向他鞠了一躬,说:“感谢勒凡尔先生。你的善举对制药业是个福音。我作为上帝的仆人,更应该在接受了馈赠后勤勉地工作。”勒凡尔先生惊喜地说:“杜先生也是基督教教友?”杜士康满脸凝重地点了点头。勒凡尔先生说:“那我们可以一起做弥撒了。”杜士康说:“我现在住在虹口,那里属守真堂教区。”鲍国安见勒凡尔先生有些失望,忙说:“这世界变化很大,说不定杜先生会搬来霞飞路住,到时候就成一个教区的教友了。勒凡尔先生你先休息一下,到时候我们来接你。”
鲍国安与房东告辞,走出旅馆时问,“告示贴出去后效果怎么样?”杜士康笑了起来,说:“邻居们怕我们再大规模宰杀兔子而引起污染,纷纷向房东退租搬走。我们现在有很多房源可供选择了。”鲍国安也笑了进来,说:“刚才只是我灵光一闪,想不到效果这么好。晚上我在红房子西餐馆请勒凡尔先生,你和马克·杰菲一家作陪吧。”杜士康点了头,期期艾艾了一会,说:“我有个请求,勒凡尔先生要捐赠的这幢小洋房杀过太多的兔子,有血光煞气,不吉祥也不适合居住。鲍先生,能不能考虑为马克·杰菲一家换所房子?”鲍国安说:“我也正有此意。勒凡尔先生是把房子捐赠给研究新药事业的,我们不能违背他的意愿。那小洋房作信谊制药厂股份公司的药物研究所,另租一套让马克·杰菲一家居住。他们漂泊了许多地方,能到上海落脚,也真不容易。”杜士康感动地说:“鲍先生,你真善解人意。我代表博士一家感谢你了。”
鲍国安在亭子间里换结婚礼服,往窗外看了下说:“哥哥,你这车保养得真好,打了蜡就像一辆新车。”“是阿贵爱护的缘故。”鲍国良注视着弟弟,微笑道,“你结婚了,哥哥特别高兴。哥哥想送你一件礼物,可你一直忙着,我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鲍国安对着穿衣镜边整理礼服边说:“哥哥为我为我们鲍家做了那么多事,怎么好意思再让哥哥送礼呢。”鲍国良说:“我在洋行做的都是老客户的生意,打几个电话就能了事。而你现在除了地产行的生意,还兼管着信谊药房,还要往来柳家花园,这辆车哥哥送你。”鲍国安卟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哥哥你真会送礼,我想拒绝都办不到。这大礼我收下。我会努力工作,多挣些钱,买一辆奔驰车还你。”鲍国安说:“你有实力买奔驰车了,你自己坐,还我这辆奥斯汀就行。”鲍国安说:“我还不会开车,又没找好司机……”鲍国良说:“仍由阿贵开车,你身边也要有个贴心的下人。”
鲍国安说:“你送我车又搭上人,哥哥自己岂要不方便了。”鲍国良说:“你是我兄弟。你开心我也开心。你生意做大了,也是为鲍家增光嘛。”鲍国安向哥哥鞠了一躬,说:“我牢记哥哥的教诲。”鲍国安兄弟下楼来到客厅,曹家杰已等着,见了他就说真是上海滩上第一等的新郎官。大家出了天井,见奥期汀的车头上粘贴了彩带和康乃馨,都说不错不错。鲍国安对哥哥说:“那么,我先去教堂举行婚礼,然后来新亚大酒店。姆妈和朋友们就麻烦哥哥迎候接送了。”鲍国良说:“家里的事都有我呢。你放心做你的新郎官。”等曹家杰也坐下后,徐阿贵开车徐行。奥斯汀到了柳家花园,柳玉洁和父母已经等着。鲍国安尽管知道柳玉洁请林馨如作傧相,但进客厅见了面还是有点尴尬。他对岳父岳母鞠了躬,与柳玉卿和吴伟业握手。管家说吉时已到,鲍国安挽起身着婚纱的柳玉洁走下台阶,与伴郎曹家杰和傧相林馨如乘了第一辆车,柳庆轩夫妇和柳玉卿吴伟业随其后乘了第二辆车。
两辆车驶抵守真堂时,塔楼的铜钟响了起来。鲍国安搀柳玉洁走下轿车,许多教友站在门庭边鼓掌。新郎和新娘微笑着和众人举手打招呼,林馨如将一捧鲜花递到柳玉洁手上。一行人走进教堂,司仪让鲍国安和伴郎先从红地毯走向祭坛。唱诗班的孩子们已在祭坛边站好了队式。司仪作了个手势,乐师奏起了《婚礼进行曲》,童声合唱在教堂内悠然回荡。《婚礼进行曲》吟唱时,司仪请柳庆轩挽着柳玉洁走上红地毯。父女俩走到祭坛边,柳庆轩将柳玉洁交给鲍国安。亲友们都来到新人的身后。《婚礼进行曲》唱毕,朴方庭神父捧着圣经来到祭坛前。他满脸慈祥地说:“我是看着柳玉洁小姐长大并成为一位虔诚的基督教教友。我也主持了鲍国安先生皈依基督教的仪式。今天我很高兴为这一对新人主持婚礼。”鲍国安和柳玉洁鞠躬,并齐声说:“谢谢神父大人。”朴方庭神父问道:“新郎,你爱新娘吗?”鲍国安说:“我非常爱她。”
朴方庭神父又问:“新娘,你爱新郎吗?”柳玉洁说:“我也非常爱他。”“在场的亲友和教友中,谁有反对这对新人结合的理由吗?”朴方庭神父扫视大家一眼,顿了下说,“没有。现在,新郎新娘可以互赠结婚戒指并拥吻彼此了。”鲍国安托起柳玉洁的手,将戒指戴到她的手指上。柳玉洁也为鲍国安戴上了戒指。鲍国安撩起婚纱亲吻新娘。在场的亲友和教友都鼓起掌来。乐师奏响风琴,孩子们唱起了《耶稣真是好牧人》。鲍国安和柳玉洁转身时,忽然看到叶晓珍捧着一束鲜花走进教堂,沿着红地毯向新人走来。鲍国安不知所措时,叶晓珍将鲜花递与新娘,和新娘拥抱了下,回首与鲍国安握手,说:“我是在报上看到了你们的结婚喜讯。我来晚了一步,真对不起。”鲍国安说:“啊——没什么。我们的喜酒摆在新亚大酒店,请你一起去。曹家杰,麻烦你帮我照料一下叶小姐。”曹家杰急忙上前,如老朋友一般挽起了叶晓珍的手臂。
一行人乘车来到新亚大酒店门庭时,鞭炮轰响,丝竹齐鸣,鲍老太、鲍国良和亲朋好友都聚在酒店大堂里鼓掌欢迎。柳玉卿拿出莱卡相机,接上镁光灯开始拍照。鲍国良招呼道:“请各位入席吧。”在轻柔的丝竹声中,客人们拥入中餐厅,各按席位坐下。餐厅居中靠墙处搭了一个小舞台,雕栏画栋均漆成红色,再画上龙凤图案,显得很是喜气。聚光灯亮了起来,执司仪之职的吴伟业出现在舞台上。他向宾客鞠了一躬,朗声宣布:“各位来宾,各位朋友,鲍国安先生和柳玉洁小姐的婚庆典礼现在开始。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请出今晚最幸福的一对新人。”
众来宾鼓掌后,换上长衫马褂戴礼帽的鲍国安和换上红裙霞佩戴凤冠的柳玉洁由红缎牵着走上了舞台。林馨如搀扶着新娘,曹家杰陪伴着新郎。柳玉卿则换了角度不停拍照。吴伟业说:“请新郎的哥哥鲍国良先生致辞。”鲍国良走到舞台上,对大家鞠躬致意,说:“今天是我弟弟鲍国安先生和柳玉洁小姐的大喜日子。我首先代表鲍家向莅临婚宴的各位来宾,各位亲朋好友致以诚挚的感谢。”待掌声响过后,鲍国良接着说,“鲍国安先生志存高远又脚踏实地,是位很有抱负的青年才俊。柳玉洁小姐集智慧、美貌和贤淑于一身,是一位颇具时代特色和传统美德的知识女性。他们经自由恋爱进而步入婚姻的殿堂,作为兄长,我由衷地感到高兴,并祝贺他们的结合幸福美满。谢谢大家。”鲍国良在掌声中走回自己的座位。吴伟业说:“请新郎新娘站位。来,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鲍国安和柳玉洁完成礼仪后,吴伟业举起酒杯说,“奏乐。婚宴开席,请各位尽情享用美酒佳肴。”鲍国安换了中山装,柳玉如换了旗袍,两人在曹家杰和林馨如的陪伴下向来宾敬酒。鲍国安扫视了一下来宾席,没见到叶晓珍。他低声问道:“你把叶晓珍安排在哪一桌?”曹家杰低声回答:“她不肯留下,没进酒店就走了。”
当婚宴结束,奥斯汀将他们送到劳尔顿路新丰坊的新房。当闹新房的亲朋好友都告辞后,鲍国安和柳玉洁才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他们彼此深情地凝望,然后微笑。鲍国安说:“举行了宗教婚礼再举行世俗婚礼,真是难为你这位大小姐了。”柳玉洁微笑说:“人生只此一次,我感到非常幸福。”鲍国安说:“我应该为你买一枚大大的钻戒。可所有的钱都投资于信谊药房,只能买一枚普通戒指,真是太对不起你了。”柳玉洁说:“你做的一切我都满意。我衷心希望我的先生事业有成。”鲍国安紧拥新娘,说:“我发誓要为你买一百枚戒指,还要造一幢大洋房。”柳玉洁吻着新郎,说:“亲爱的,我们两个真心相爱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