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笙仍旧没有寄信回来,我每日逡巡着报上的消息,希望可以找到一点关于他的消息。然而报上的消息也是不准确的,今日说哪里哪里空袭了,可等到全城的人都躲起来了,偏偏连个烧炮仗的也没有,来日又登了消息出来更正,搞得人心惶惶。即便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仍旧有人是欢喜的,丝毫不影响她的娱乐。这个人便是我的堂姐,蒋思南。这不,一大清早,她换好了一身蓝绿刺绣旗袍,耳朵上挂着一副我从未见她带过的珍珠耳环,面容精致,夹着自己的小挎包就准备出门。
自从思南做了孙先生的编辑,经常忙的不见人,只是可怜了春晓和冬晨,两个奶娃娃。大伯母也是气愤嫉恨地很,“成天忙来忙去,也不知道能忙出些什么名堂,把两个孩子丢给我,不知道你这当妈的怎么忍心?当初哭着闹着要将两个孩子要回来,结果呢?就知道把这一堆的罗乱丢给我。要不人家常说女儿是赔钱货,是吸血的蚂蟥。”
我每次听大伯母抱怨心中多少也有些愧疚,我何尝不是吸血的蚂蟥呢?焕文和堂姐的婚姻结束后,荣宝斋失去了最大的客户,过了没多久,关张大吉。我虽然仍然被聘回振华中学做教员,可微薄的工资根本无力支持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大伯母在她身后碎碎念道:“现下外面不太平,就只听说哪里戒了严,哪里又封了路,真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样的工作,竟要穿的如此招摇。”
堂姐听到大伯母这样说也不气恼,摸了摸耳朵上的耳环,提上高跟皮鞋转身就出去了,可过了不多久,就听见远远地从门外飘来一声;“晚上不必等我吃饭了,我回来的可能要晚。”
大伯母赶忙追了出去,“若是太晚了记得叫辆车。”看着堂姐远去的背影,大伯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一家子老幼竟然要靠一个二十一岁的姑娘供养着。”
这几个月来,我虽然也回到振华教课,可是薪水还是一分也没有涨的,物价飞涨,我的薪水对这个家来说简直杯水车薪,荣宝斋失去了怡和洋行这一主顾,早已经关张大吉,毫不客气的讲,除去家里的老本和房子的租金,还有苏州老家几亩地的收益,整个家都是靠堂姐在维持着。世宗马上要上高中了,留学出国的主意是再不敢打了,可是即便是继续读振华,也需要好大一笔费用。现在的蒋家早已入不敷出了。
虽然堂姐和焕文已经离婚,可是蒋家和叶家的往来并没有减少,母亲常常被姨母找去谈心,说是谈心不过是姨母需要人来解解闷罢了,母亲有时去叶家会带上春晓,孩子是最天真无邪的,一说要带她回叶家,她的脸上乐开了花,“回家找爷爷,大奶奶和奶奶喽。”那小眼神和小表情,看得你心里直发酸。在她的心里,那个高宅大院、富丽堂皇、有爷爷奶奶和数不尽的好吃的地方才是家。她不知道父母亲之间经历了怎样的变故,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坎坷,没有人和她提起过没有父亲的孩子想要生活下去会是多么的艰难。当然,也包括我。大伯父尽量在她的面前展现父亲的形象,我们也从来没有反对她与焕文的接触。或许夫妻之间的失和,并不影响亲子关系的养成。每隔一两个月,焕文总是会来接春晓和二宝回叶家小住一阵子,不过焕文每次来,必定是家中大人招待的,堂姐很少在家,即便是在家也不会下来与焕文见上一面的,给春晓吃用的东西用小书包带好,又叫张妈跟着一同去,日子住的久了,也不打电话去催,只等着焕文自己送回来,刚离婚的那阵子,死活也不肯让焕文与孩子们见面的,现在工作忙了起来,似乎心神也不在孩子们的身上了,生活有写作和跳舞充斥着。
对了,跳舞。堂姐上班以来,多了一项新的业余爱好,跳舞。这事风雨无阻。也是一次深夜才回家,大伯母显得十分担心,“去了哪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堂姐默默脱下脚上的高跟鞋,揉了一揉脚踝,“最近杂志社都在赶稿子,人人都加班到深夜,我总不好自己提前下班吧。”
“可也总该注意一些身体,又是加班又是熬夜的,晚饭也顾不上吃,再说,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也不是那么安全。”自从堂姐和焕文离婚之后,大伯母不在高高在上,趾高气扬,语气中更多地是对现实的无奈与妥协。
堂姐没有再理会大伯母的话语,径直走进春晓和二宝的房间,又待了好一会儿,我本来也是要睡了,堂姐突然推门走了进来,兀自坐在我的床边;“知道么?今天孙先生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看着堂姐眼里闪烁着欣喜的光芒,我不禁有些好奇,催促他继续讲下去:“是什么地方,说下去呢。”
“今天我跟孙先生去了大SH的舞厅,谁可曾想到,外面是一片萧索肃穆,可内里却是一派歌舞升平,我居然沉醉其中了,我的内心是不能接受自己这份堕落的,可我真的愿意就放纵自己这一次,真的,就这一次……”说着,堂姐居然轻声哼着歌,在地上旋转了起来。
我能理解堂姐心里沉积许久的痛苦感受,自从与焕文离婚以来,堂姐又担负着家里的担子,他是该有个机会好好放松一下,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她的境遇总有一些些地担忧,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很难描述,那种感觉在堂姐嫁给焕文的时候也曾有过,或许是我总喜欢想到事情坏的一面,我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这个念头从我的脑海里挤出去。我赶紧拉着堂姐坐下,“好了,你不要再转了,把孩子们转醒,我看是谁要遭罪。”
堂姐听到我这样说,赶忙停了下来。
我终究还是没有把内心的那份担忧说出口,但愿孙先生能带给我一个崭新的堂姐。我内心这样真诚的期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