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鸣等人再一次踏入那家中医院，推开张绍恭办公室的门时，他依然默默地写着实验报告，几乎连头也没有台。
淡漠的声音从他的口中飘然而出：“呵呵，我就知道你们会来，逃也逃不掉。”
他的这句话，让风一鸣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明白，自己离成功只差几步之遥，这个案子，很快就能够结案了。
“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让我先写完这一份报告吧。”张绍恭说。
他似乎并没有逃跑的打算，神情安静祥和，态度保持着一贯的认真。
出于刑警的本能，风一鸣依旧十分警觉，直着身子坐在一旁会客的椅子上，而另外几名刑警与莫展飞一道立在门前，几乎将埋头奋笔疾书的张绍恭团团围住，但他却依旧判若无人，如痴如醉。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张绍恭轻轻盖上笔盖，风一鸣这才发现对方用的竟是一只老牌钢笔，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人用这种笔了，张绍恭却似乎视之如珍品，小心翼翼地放好，才缓缓站起身来，说：“让各位久等了。”
“那支笔，是谢云舟谢教授的东西。”没等风一鸣开口，莫展飞说道。
“没错……”张绍恭看了一眼用软布包好的钢笔，说，“看来，云舟老师真是门徒遍天下，呵呵，也承蒙他的错爱，把这支笔给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转而，又饶有兴致的问莫展飞道：“不知道警官是中医学院那一届的学生？”
“我是谢云舟的养子！”莫展飞一时竟有些激动，“这家医院，不是他的么？他在哪里？”
“呵呵，原来是你。”张绍恭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莫展飞，“我听说过你，很多次。”
“他在哪里？”莫展飞完全不顾身旁风一鸣讶异的表情，急切地问道。
“他已经去世三年了，”张绍恭说，“你应该知道，他的笔，只有在他去世的时候，才会送给他最喜欢的门生。”
“那……那他的女儿……”
“谢娉婷么？”张绍恭说。
“对，她……”
“她也去世了，三年前，因为一场车祸而撒手人寰，云舟老师也是在那个时候一病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有几个上年纪的人能承受得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莫展飞失神地退了几步，几乎靠在墙壁上。
“很多事情，当初做了决定，就应该想清楚后果，后悔，永远都是最无能的。”张绍恭微笑地看着莫展飞，那笑容中，有同情、有失望、有惋惜，却也带着一丝嘲讽与鄙夷。
“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张绍恭问道。
莫展飞没有回答，他的思绪以完全沦陷在无尽的悔恨与惶惑之中，无法自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完全没发现张绍恭已经被带上手铐，推出门去。直到风一鸣轻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离开时，他才如梦初醒般浑身一震。
离开的片刻，他若有所失地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空荡的办公室，或许张绍恭真的觉得自己不配拥有那支云舟老师，竟将他整齐包好恭敬地置于桌上，莫展飞缓步上前，悄悄将那支笔拿起，展开软布，若有所思地端详起来。
“那支笔，是绍恭最心爱的东西，他会留下来，看来，是真的打定主意要走了……”不知何时，门口已经多了两个人，沈浩风、刘静钰。
沈浩风苍老的脸上，带着无限的惋惜：“多好的年轻人啊，为了医学兢兢业业，一直那样努力，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难得的人才。谁曾想到……哎……”
刘静钰一言不发，低着头，甚至不敢看一眼面前的莫展飞。
“你是……你是浩风老师……”莫展飞瞪大了眼睛，“难道……这医院就是由你接手了么？”
沈浩风疑惑地望着眼前的年轻法医，过了良久，才似乎想起了什么，说：“你！原来是你！小飞，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负责这件案子的法医。”莫展飞无奈地说，“真没有想到，这件案子，居然会牵涉这么许多。”
“或许这就是天意，你终归再面对这些，逃也逃不掉。”沈浩风说，“当初你那么想要逃，绕了一个圈，最后还是要和我们扯上关系，不是么。”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我宁愿当初没有选择逃走，现在就算回来，一切也都变了，什么都没有了……”莫展飞低着头，凝视着那支笔，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小飞，你还年轻啊！”沈浩风说。
莫展飞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一刻，他的神情似乎一瞬间染上了一抹沧桑与蹉跎，那一刻，他似乎懂得了什么，某种似有似无的东西。
审讯室中，张绍恭仰头望着天花板，仿佛解脱一般，浑身放松。
“没错，凶手就是我，在网上发挑衅书的人，给你们寄东西的人，通通都是我。我恨透了那些可恶的妓女，她们是社会的败类，人类中的流毒，就是她们，传播疾病，败坏道德风气，就是她们使得这个社会变得混沌而肮脏！”张绍恭愤恨地说，“我用她们的器官去做研究，那是为人类谋福利，那是我对她们的帮助，对她们罪行的清洗！对她们的救赎！”
“你简直是个疯子。”风一鸣旁边的何雨诗忽然缓缓开口，她很少在审讯中插话，但这一刻，她的语气虽然平静淡然，但神情却变得异常可怕，谁也不知道，若不是在审讯室之中，这时的她会不会对面前这位冠冕堂皇地大放厥词的男人掷出一把飞刀。
“呵呵……对，我是疯子。”张绍恭将仰起的头重新低下，冷冷盯着面前的审讯员，用近乎挑衅的语气说道，“这世界，若没有了疯子，不但会变得很无趣，而且必然会止步不前。你们根本不懂我们这些疯子，所以你们永远庸碌无为，甚至苟且偷生，若我是世界的主宰，你们这样的人就应该下地狱！”
“可惜了，你当不了世界的主宰，你甚至无法主宰自己今后的命运！”风一鸣厉声说，“既然你已经承认了，那就将你杀人的经过详细交代清楚。”
“还要怎么交代？”此刻的张绍恭，与办公室里那个认真严谨，一丝不苟的张医生完全不同，他的神情、举止与言语，无不透着阵阵凛冽的杀意，若不是极端心理变态的人，绝对不会有这种态度，“不就是杀几个社会败类么？杀人，肢解，分尸，接着用尸体去做研究！”
“哼，无论你刷什么花招，我们很快就会查清楚你的作案手段。”风一鸣说，“即便你再怎么隐瞒也没有用，即便你想因为证据不足而脱罪，也是绝无可能的！”
“脱罪？我可没有想过要脱罪！”张绍恭说，“如果是那样，我早就畏罪潜逃了，你们最好快点杀了我，我已经等不及去挨枪子了！哈哈哈！”
他发出狂浪的笑声，似乎有意激怒面前的二人。
“你可以继续嚣张下去，但很快你就会受到公正的审判，法律的严惩。”风一鸣一拍桌子，吼道。
张绍恭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对方的说辞，依然自顾自地狂笑。
“梦想。”
忽然，何雨诗幽幽地说出两个字，在压抑黑暗的审讯室中，两个字宛如鬼魅的魔咒，轻轻飘入张绍恭的耳朵。
笑声戛然而止。
“医者仁心，为了梦想而奋斗。”何雨诗冷笑一声，“我看，你的心大概是被狗吃了吧？”
张绍恭狂放的笑容僵在脸上，灯光下，他脸部的肌肉阵阵抽动，整个人如触电一般呆望着前方，连嘴也忘记了合拢。
“你就等着去地狱完成自己的梦想吧。”何雨诗依然在冷笑，“但地狱的鬼，可不一定会得病吧。”说完站起身来，径自向门外走去，似乎不愿在于眼前这个疯子多做任何交流。
走廊里，十分清冷，所有的警探都已经在忙着自己的工作——有的在凶案现场进行保护，有的在各个路卡进行排查，有的则跟随凌少勋追查‘机械杀人狂’一案。
但何雨诗却看见，莫展飞静立在走廊一侧，默默抽着烟。
“我不知道，原来莫法医还会抽烟。”声音从何雨诗的后背传来，何雨诗下意识地回过头，才发现风一鸣已离开审讯室，手中拿着记录案情的文件夹。
“偶尔心情不好，还是会抽一两颗的。”莫展飞说。
“这件案子差不多可以结案了，张绍恭全部都承认了，我们只欠最后的证据。”风一鸣说，“莫法医，还有别的看法么？”
“是他。”莫展飞微低着头，轻轻说。
“嗯？”
“是他。”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么确定？”
“嗯。”莫展飞点了点头，“他是谢云舟老师的爱徒，只有他，才能有那种刀法，将人体组织切割的那么精细……只有他……”
风一鸣神情略带惊奇，但莫展飞的神情却让他觉得自己不便多问，值得望了一眼身旁的何雨诗。
何雨诗耸了耸肩，说：“既然如此，那我这个局外人还能有什么看法呢。”
案件或许真的很快就要结束了……
然而，何雨诗却在这时，暗暗决定打一个电话给秦逸风，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听听那个同为局外人的“他”的看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