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天,茶馆没有开张,钱妈和姑娘们正坐在大堂里边闲聊边嗑西瓜子,大门忽然被“砰”地撞开了,大风将豆大的雨滴刮了进来。还没等钱妈回过神来,一个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二楼、怀中似乎还抱着一个女子。
钱妈看着地板上的泥脚印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道:“哎!你们是做什么的!要进来避雨先经过我的同意了么!”
男子猛地回过头来,深邃的双眸凌厉地瞪着钱妈,众人吓得噤了声,钱妈没底气地支人去叫东哥、自己却一声也不敢吭。玉翠回想着那男子的面容,忽然用手虚掩住嘴巴,自言自语道:“完了完了,这回真得罪大角色了。”说完,玉翠推了推一名茶花,“快去,去看看那女子是不是如薇!”
钱妈这才终于回过味来,双手扑在长桌上一阵哀嚎,众茶花中又有不少人在暗暗懊恼。这时候,一部黑色轿车又风驰电掣地停在茶楼门口,几个男人风急火燎地跟着跑上二楼,却在房间门口踟蹰着不敢进去。
玉翠深吸了一口气走上二楼,试探着问那三名随从:“你们家主子……到底是什么人呀。”
年轻随从向房间里望了望,然后掩着口、小声道:“我家主子是陈家大少爷——陈斯年!”
陈斯年的手顿了顿,然后比起眼睛飞快地解开如薇身上湿透的旗袍,小指的皮肤划过一处圆润的弧线,他忍不住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小缝、马上又满心罪恶感地将眼睛紧紧闭上。他拉过锦被,将如薇的身体覆盖住,拿过干毛巾细细擦去她脸上、脖颈上的雨珠。他拿着毛巾的手微微颤抖着伸进被子中,小心地擦拭着如薇的身体,她身体一动、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他的手背猝然触上少女柔嫩的肌肤。他的喉咙一阵干痒,心动之余,发觉她的身体已经烧得滚烫。
玉翠敲了敲门走进来,端着一碗浓汤药递给陈斯年,她想起第一次见到陈少爷时自己还曾挤兑他不干净、会弄脏了茶杯,饶是她一直爽朗泼辣也羞红了脸。陈斯年礼貌地道了谢,对玉翠说:“她在发烧,劳烦你通知我的随从赶紧请西洋医生来。”
玉翠答应了,轻声退了出来。她站在茶楼昏暗的走廊里摸了摸自己的脸,若是那一天送茶的人是她,如今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医生帮如薇处理过手臂和膝盖上的伤口后又打了一剂退烧针,虽然她仍在昏迷,但脸颊已不再像刚才烧得那样红了。陈斯年忍不住将手掌轻轻贴在她白润如玉的脸颊旁,她似乎很喜欢他手指上的微凉、小声呻吟着将脸颊凑得更近些。
三个随从垂着手一声不敢吭地站在房间门口,陈斯年眼锋扫过去,三人齐齐低下了头。其中一个是陈斯年自己的司机,本来这件事根本没在他头上出错,可被自家主子这样一扫心中也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上下忐忑。
陈斯年低声对颜家两位随从道:“二位辛苦了,你们这就回颜家给你家少爷复命吧,我这里人手足够了,替我谢谢你家少爷。”
两名随从吓得忙一齐跪下,委屈道:“陈少爷这么说不是不给我们兄弟俩活路了么,我们真没料到乔小姐竟然会从车上跳下去啊!”
陈斯年冷哼道:“幸好我的车子在后面暗暗跟着,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样的事情!车上载着女子,你们不知道要让她系安全带,将安全锁落下么!”
两名随从听了脸吓得发白、再也不敢顶嘴,陈斯年又自己细想想,始终是他求了颜子康帮自己这个忙,将气撒在人家随从身上始终说不过去。他嘱咐自己司机封了两个红包给颜家的两名随从当辛苦费,挥挥手让三人散去了。
外边仍是雷雨声不断,看了看如薇沉睡的脸,陈斯年这才得空脱下上身湿透的衬衫和西装。正用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湿气,他看到她纤长的睫毛忽闪着、一双秀气的杏核眼正望着自己。陈斯年看了看自己****的上身不禁有些发窘,但顾不得许多,他凑到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已经凉了许多。
如薇微微笑着,嘶哑着嗓音说:“你来了。”
他一阵心虚,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她,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让自己脱罪,她忽然看到了他放在桌子上的西装和衬衫、脑子里一下子清晰起来。他看着她扁着嘴、睫毛一颤一颤地吃力翻过身去,心里忽地一阵害怕,他抓着她的被角轻轻摇撼道:“不要气了,你身子还病着呢,打我骂我都行。”
她却生生将眼中的泪水逼了回去,生怕他听出自己声音中哽咽试地用力咽了咽嗓子,然后字字清晰道:“我平生最恨别人骗我,偏偏骗我的都是我最信赖、最亲近的人。”
陈斯年听着她的话心里悲喜交加,紧紧看着她如玉的侧脸,心里被各种情绪激荡得说不出话。如薇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下子脸烧得通红,也不再出声。他想她此刻必是气极了的,可是他却极享受此刻这样这般的静默,像是少年时在英国留学时第一次品尝葡萄酒,胸口有什么一直在撞击着,连呼吸都是微醺微甜的。他正坐在窗户前的风口处,本极力想忍住鼻子里的酸痒,但一个响亮的喷嚏仍旧被打了出来。
她的背影动了动,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她轻柔的声音不咸不淡地说:“柜子里应该有一件上衫,你去找找吧。”
他心中大喜,踩着“扑哧扑哧”冒着水泡的皮鞋走过去,从柜子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件月白缎面镶紫边的上衫。他用手轻轻抚了抚,然后欣喜若狂地穿上身。
如薇淡淡道:“我做的时候想着这应该是一件顶好的衫子,可如今,却是不入人眼的了。”
陈斯年沉吟一阵,懊悔道:“我不是有意瞒你,前两次我的确和府里工人一起在码头卸货,你若是一早知道我的身份,一定会觉得我和其他登徒子一样了。”
如薇转过头,黑眸直视陈斯年的眼睛道:“你究竟是谁,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他不敢去看她晶亮的瞳仁,叹气道:“我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本来计划着等到了颜府就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的。我叫陈斯年,如斯的斯,年华的年。如薇,就像我说的,我是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真心待你。”
陈斯年见如薇不做声,继续解释道:“那次将错就错是因为母亲对我管教极严,要是被她发现我出入勾栏妓院,一定会想办法阻止我和你相见的。”
她听了心中一阵凄然,声音里却淡淡的:“原来陈少爷终究是嫌弃我的身份。”
他猛地跨到床边,扳过她的纤肩急促道:“你明明知道不是那样!为什么偏偏那样说让我难受!我并非不顾你,只是你要给我些时间。”
她别过脸去,眼角滑落一滴泪水,他见了心一下子软了下去,轻轻为她擦拭,“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娶你的。”
如薇听了一阵震惊,不禁转过头来直直看着他,然后猛地扑入他的怀中哭诉道:“你可知道苏小小的故事?你若是又一去不回,我也不要再受人耻笑苟活于世!”
陈斯年大为震动,忙一个劲儿地点头、将如薇紧紧揽入怀中。窗外风雨如泣如诉,她想,这样的故事多是靠不住的,可望见他琥珀色的眸子时,自己总像是那琥珀里的昆虫、宿命一般一心一意倾身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