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斗会安排在周村队部南头那块用来放电影的打谷场上,一面靠田地,一面靠水塘,一面是牛棚,另外一面有口浇地用的井。打谷场上临时搭了个台子,用毛竹木板搭建而成。当那盏亮得刺眼的太阳灯打开时,可以清晰地看见台前一根毛竹上拉着一条横幅,上写:周村大队斗争会。台下,村民们几乎穿着清一色的长衣短袖,摇着草扇,坐着自带的木椅、竹凳,看起来黑压压的一片。当周仁志带着几个人走上主席台时,台下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周嫂正和白丫头坐在一块儿唠嗑,高明文突然出现在台上,让周嫂喜出望外。对于这个小自己几岁的男人,周嫂打心眼里喜欢。尽管他戴眼镜,却是那样英俊潇洒,书生气十足。周嫂的身世也颇可怜,5岁丧母,10岁丧父,被瞎眼的外婆拉扯大。21岁时经人介绍嫁到周村,丈夫25岁,身高一米八几,二人站在一块儿倒也般配。可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是个先天性阳痿患者,而且还有严重的心脏病。后来,丈夫心脏病发作死了,丢下她一个人。直到送高明文回矿上那天,周嫂还是个处女之身。自从得到高明文,周嫂似乎得到了爱情的滋润,日夜都在想念着高明文,如今他就在台上,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连白丫头跟她说话,她都漫不经心,爱搭不理的。
“你犯傻啊,跟你说话呢!”白丫头有点不悦。
“有话就说嘛!”
白丫头歪头瞅着她问:“你想什么呢?台上有什么好看的,都看直眼了。”
批斗会由周仁志宣布开始,民兵营长讲话。等到高明文讲话时,台下倒是鸦雀无声了。可能是村民不认识他,一时找不到可聊的话题;又可能是敬畏,不知道矿上来的秘书几斤几两,所以人们只是竖起耳朵听。不一会儿,人们就发现矿上来的就是和农村人不一样。他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用语都是文绉绉的词,听起来新鲜。只是听着听着,味道不对了……
3
会议结束后,高明文跟严华住到小学里,一时无话。
周嫂熄了孤灯,径直奔到红梅家,当然扑空。
红梅问:“你找他干什么?”
“嫁他呗。”周嫂倒也直率。
“嫂子就喜欢开玩笑,老大了也没个正经。高明文住在小学里。”
周嫂说:“住在小学,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找他去!”
“嫂子真有事找他?”周红梅有点不信。
“是有事啊。听说矿上要招工,我想向他打听一下,我也去。”
“你能吃得消?”红梅根本不相信。
周嫂到了小学,见亮光的房子里有人说话,凑上去一听,果然是高明文。正要进去,却听见高明文说“你先睡,我去方便”。不由心中大喜,忙躲到一边,只等那门开。门开时,周嫂小声叫道:“阿文,你过来!”倒把高明文吓了一跳。
高明文刚要说话,严华在里面问:“哪个啊?”高明文回:“我看见一条狗。”严华道:“乡下狗多,光叫不咬人,放心撒吧!”周嫂捂了嘴笑,心中直说高明文坏。高明文抓住她的胳膊直到10米开外的墙角处,道:“你怎么找来了,让人看见还得了?!”周嫂说:“怎么,你怕了?别怕,先亲亲我。”说完,就主动搂住了高明文的脖子。
“喂!”高明文吓得退了一步,“快放手!”
“不!就不!”周嫂撒起娇,不但不放手,反而更加疯狂地亲起他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高明文知道他这回真的离苏玉越来越远了。本打算明天回城听听苏玉的想法,希望把两人的关系确定下来,看来是没有指望了。苏玉,都是我不好,我没有脸见你,我不是人。想到这,高明文的眼泪涌出来了。
“阿文你怎么啦?”看见高明文落泪,周嫂显得很惶恐。
高明文冷冷地道:“我们这算什么?”
“我们?只要你对我好就行了。”说完,周嫂亲昵地靠在高明文的身上。安静了一会儿,周嫂说:“不早了,你回吧,别让严华怀疑。明天礼拜天,我想请你和红梅上我家吃饭,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高明文连连摇手:“不不,这样不好!我们的事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不然我的政治生命全完了,连里正在考虑我的入党提干呢!”
周嫂说:“那怎样是好?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高明文推开她说:“要过几天。听说总指挥部,就是矿上大领导要来视察,有好多事等我去做。”
周嫂说:“不管你多久来,我都等你!”高明文犹豫地说:“我们这样太危险了。”
“你放心,下次我带你到个安全的地方。”周嫂满怀期待地说。
回到矿上,赵指导员对高明文说:“明天煤炭总公司的苏总要来,后勤工作要跟上。标语要贴在醒目位置,喊口号还是让陈一万来,他代表工人,嗓门也高。另外,据说苏总是带着情绪来的,团里的意思是你家和苏总是世交,接待工作由你去做比较合适,再把一小队的王娟叫上,她的父亲是济南军区副司令员,级别比苏总高,见到你们俩,苏总一定高兴。有问题吗?”
高明文二话没说,便去行动了。晚上,高明文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刘月亭的工棚,里面早已坐满了干部子弟学校的同学,大家相互熟悉了,所以毫不拘束。高明文走进去,被猴气十足的陈一万拉了过去:“高秘书,坐我这儿。”随后,又有坐在床上的人站起来让座。
王小虎说:“不愧是队部的人,大家都拍你的马屁哦。”
高明文走到王小虎身边,拍着他的脑袋说:“去,坐那边去,就你的鬼话多!”
刘月亭开玩笑说:“你要撤小王队长的职啊?”众人一听,乐了。
高明文道:“哪敢!那我撤你这个小队长的职算了!”说着,向刘月亭身边挤去。
王小虎问:“明文,这些天怎么不见你来?是不是回城找苏玉了?”
高明文道:“没啊,我去周村搞辅导你不知道?”
王小虎说:“你不说,哪个晓得!给哪个辅导?男的女的?老实说!”
高明文说:“又不是什么秘密,就是上回跟着送猪的两个女的中那个年轻一些的,她是周支书的女儿,就是帮她。”
“哇,就是那个大眼独辫子的‘李铁梅’?你小子真有艳福!”
“是啊,高秘书,你和小王队长一直是朋友,你有苏玉那个大美人了,何不把‘李铁梅’让给他?你看小虎口水都流下来了,大家说对不对啊?”
众人异口同声说“对”。
高明文道:“可以,赶明我去跟她说,小虎你说行吗?”
“去!去你的吧,别臊我了。”王小虎竟然有了羞意。
“明文,你来有事吧?”刘月亭问。众人都止了笑声。
“还是小队长了解我。我是来找你们俩的。”
“原来秘书大人不是来与民同乐的?好了,同学们,我们回去吧,省得领导有话不好说。”陈一万半真半假的,还真把众人带走了,刘月亭想拦都拦不住。
王小虎道:“都走光了,大秘书,有什么最高指示,还不说?”语气多少显得有些不满。刘月亭天生大将风度:“小虎你别急,让明文慢慢说。”
高明文道:“中队部指示,明天苏总要视察你们一井小队,叫你们做好各项工作,出了岔子拿你们正副队长是问。”
“为什么把重点放在我们队?其他队呢?”王小虎问。
“我也不大清楚。恐怕一是你们原来是干部子弟排,有优良的革命传统;二是你们队首先发现了煤矸石,苏总发话了,一定要来看看。”
刘月亭沉吟半晌道:“告诉中队领导,就说我们一井小队一定完成任务,不会给领导丢脸。”
高明文点点头继续说:“另外,请通知一下王娟,明天上午7:30到队部报到。”
王小虎不明白地瞪大眼睛:“调她走?”
高明文笑道:“看你紧张的,没人拖她,是临时搞接待。”
刘月亭道:“王娟是我们小队一枝花,也是小虎的心头肉,你可别欺负她,要知道朋友妻不可欺哦!”
高明文大声说:“看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王小虎道:“人心隔肚皮,你不是那样的人,难保别人不是啊!”
刘月亭过来岔开话题,建议找个人来打四十分,高明文看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手头上还有未了的工作。刘月亭和王小虎也没挽留,把他送到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