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穿着家常的软缎轻衫,端坐在西暖阁窗边椅子上,微眯着眼打量瑟缩发抖的小祥子,沉声道:“已给你松绑,怎么还不去了头套!害怕见朕吗?”
小祥子颤巍巍拿掉黑布袋,未敢抬眼,便咚咚磕下头去,嘴上讨饶道:“皇上饶命,奴才迷了心窍,一时糊涂,皇上饶命……皇上,奴才再也不敢了,皇上饶了奴才吧……”
赵政也不急,等他絮叨得再无新意,缓缓从椅上站起,绕到小祥子身后,负手立住:“说吧,为什么?从何时开始?都做过什么?”
小祥子爬着转了个身,低埋着头颤声道:“回皇上,是睿亲王的幕客主动替奴才的姨娘付了诊金,后来他说他挪用了账房的银子,现下对不上账,奴才不想连累好人,只得答应帮睿亲王做事。就是几个月前的事,奴才也没做什么,就是前些日子偷看了联名折的名单给睿亲王,还有就是今天……可还没进门就被皇上的人抓回来了!”
“哼!你倒老实!”赵政冷哼一声:“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皇上,奴才吃里扒外,罪该万死,求皇上……”
“你也知道自己该死!!”赵政打断他,声音阴郁,脸上带着戾气。
“……奴才……奴才自知有罪,可还是觉得活着比死了好,皇上……”小祥子可怜兮兮地哀求。
赵政沉吟半晌,突然道:“小祥子,朕今天抓你了吗?”
“啊?!!”小祥子被问得愣住。
赵政搭手将他扶起,笑道:“朕只是让你陪墨璃去还神,你偷懒耍滑,推说肚子疼自己私自跑了回来,朕只是照例找你来问问,何时抓过你?”
“啊?皇上……”小祥子依然一脸茫然。
赵政看他愕然的呆像,叹气道:“你依旧干你的差,只是朕不让你露的你千万不能露,而朕让你露的,你要毫无破绽地给他露出去,现在懂了?”
小祥子恍然大悟,原来赵政欲利用他行反间计,让他做赵睿基的死间。
也好,毕竟自己可以逃得性命。想到此,小祥子拢起袖子抹去眼泪,重重磕下头去:“皇上,奴才懂了,奴才只是偷懒私自回宫,愿领责罚!”
墨璃和李成英等在院子里,见西暖阁里毫无声息,墨璃不禁心下忐忑,不知小祥子到底跟赵政说了什么。
过了约半个时辰,小祥子满脸喜色从西暖阁出来,墨璃心里奇怪,明明是套着黑布袋被押进去的,为何出来时却如此高兴,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李成英见小祥子得意的样子,哭笑不得,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啐道:“小崽子,自己去领二十廷杖!”
小祥子笑道:“好嘞,干爹给孩儿准备点儿创伤药,我去去便回。”
哪有人领打还如此开心,墨璃更觉奇怪,自言自语地问:“他皮痒吗?这么高兴地去领打?!”
李成英哼笑一声没答话,赵政在里面唤道:“墨璃回来了?”
墨璃赶忙提声答应,转身进屋。
将龙佩双手还给赵政,墨璃抱怨道:“皇上,小祥子突然不见了,奴婢没去成。”
赵政笑道:“朕已治了他私自回宫的罪,就当替你出气了!”
墨璃不好再说什么,帮赵政把案几上的东西收了收,拿起墨正要磨墨,赵政道:“今天朕心情好,不看了,陪朕出去走走。”
墨璃到东暖阁外间将鹤氅拿来,赵政已经穿鞋下地,披上鹤氅,当先出去。
刚走出坤和宫,一阵冷风吹来,赵政见墨璃搓着双手,不经意地道:“把朕的手炉带着。”
墨璃回屋取来暖手炉递给赵政,赵政道:“你拿着吧!”
御花园里的枯树都已绑上了绿色轻绸,晃眼间倒真有几分春意,有些时候人们就是这样心甘情愿地被假象蒙蔽,宁愿沉浸在假象制造的温暖虚幻中,也不愿相信现实的严酷。
赵政看向墨璃的眼神带着欣慰的笑意,将鹤氅向上拉了拉,柔声道:“去园子里逛逛。”
墨璃落后半步跟在赵政身后,李成英和一纵太监则落后七八步的样子跟着。
赵政穿过静心湖上的长桥,信步来到园子最东侧的落玉山。
落玉山是一处人工堆造的小山,山顶有间精致小亭,重檐飞顶,名曰落玉。
赵政让宫人在山坡下等着,只叫了墨璃一人跟着,缓缓延坡而上进入落玉亭。
在落玉亭向下俯视,黎宫全貌尽收眼底。黄瓦红墙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宁静致远,可谁又知道在这看似宁静的表象下,隐藏着多少争斗和心机。
赵政在亭中站了一会儿,见墨璃紧紧抱着暖炉,笑问:“怎么?很冷吗?”
山上风大,墨璃单薄的衣服已被打透,只觉得骨头都在打颤,还好暖炉尚有余温,这仅有的一点热度给了她些许温暖,听赵政问她,抖着声音道:“不……不冷!”
赵政了然地笑笑,绕到墨璃身后,拉开鹤氅前襟从身后将她揽住,下巴靠在她头顶,柔声道:“你就这点不好,不会撒娇,哪有女孩子像你这么倔强的!”
赵政的怀抱温暖舒适,墨璃好像跌进云端,头晕晕的,呼吸急促,心里好像揣着只兔子,不停地上蹿下跳。
紧贴在她身后的胸膛坚挺而温热,温柔的呵护着她。这怀抱似乎有着巨大的魔力,吸引着她,让她突然有种疲惫的感觉,好想就此沉沦下去,不再谋算,不再计划,不再思考,只希望一直这样被呵护着。
从墨璃身上传来阵阵香气,让赵政陶醉得闭上眼睛,幽幽道:“记得朕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女儿节竞艺上,你七步成诗,五步成曲,舞姿妙曼,歌声清扬,真是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之后朕仍常常想起那时的你!至今仍在后悔选秀时对太后妥协……”
墨璃心神恍惚,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明媚的春天,少女站起身,歪着头娇嗔道:“王兄,你又来笑我。说!你偷听多久了?!”
赵勉从树后出来,走到少女身边,戏谑道:“余音袅袅,绕梁三日,我现在回味的是璃儿你三日前的那段‘离别殇’,可没偷听今天这个。”
记忆里那温柔的语声和清俊的身影让墨璃身上一僵,突然陷入自责的情绪中,赵政又说了什么她已听不真切。
自己是怎么了?怎会有这么自私的想法,她竟被仇人的甜言蜜语迷惑,忘记了复仇,忘记了报恩!
赵政感到怀里柔软的身体突然僵硬,诧异问:“怎么了?”
墨璃用力挣脱赵政的怀抱,往后退了两步,恭谨地道:“皇上,山上风大,不如奴婢陪你去下面逛逛。”
赵政见墨璃挣开,眼里失望的情绪转为不悦,冷冷道:“不用了,你先回去,朕要去看看湘昭媛。”
墨璃被他的冷漠刺得心里一紧,来不及多想,赵政已经当先下山。
下得山来,赵政只叫了李成英跟着,其他人都被他遣了回去。
墨璃虽然松了口气,可心里却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赵政见墨璃一脸平静地乖乖回去,心里气焰更盛,脸色逐渐阴郁,李成英不知赵政为何生气,提心吊胆在后面跟着。
一路来到仁兴宫,抬眼便看到院里枫树的枯枝和墙上攀着的枯败藤蔓。
赵政本就心情不好,看到这颓败景色,更觉意兴阑珊,转身想往回走,刚走两步,突然想起墨璃避他如蛇蝎的样子,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怨气,回身推开仁兴宫大门,快步走了进去。
郭湘依早早用过晚饭,正慵懒地侧卧在软榻上,素锦内衣宽大的下摆铺开拢在熏笼上,银质的缠丝熏笼发出阵阵幽香,和慵懒的美人一起熏染得一室静谧。
赵政进得仁兴宫,守门宫人刚要禀报,赵政抬手止住,径自进屋。
推开房门,只见郭湘依云鬓懒垂,衣衫半掩,微露的****被暮色染上一层蜜色,伴着阵阵幽香,半眯着眼侧卧假寐。赵政定定看了一会儿,做作地轻咳一声,郭湘依缓缓张开眼,见到赵政,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李成英低声提醒道:“湘昭媛,还不接驾!”
郭湘依回过神来,急忙从软榻上下来,来不及穿鞋便跪在地上,脆声道:“臣妾刚才睡迷了,皇上赎罪。”
赵政低头,正好透过郭湘依微敞的领口看见她那莹白丰润的玉胸,忙别开眼,尴尬地咳了一声,对李成英道:“都出去,朕不叫,谁都别进来。”
李成英了然地看看郭湘依,应了一声,缓缓退了出去。
赵政俯下身将郭湘依扶起,目光幽深地望着她姣好的面容,叹口气自语道:“湘儿,为何朕会忽略你?!”
郭湘依茫然地摇摇头,拉住松垮的衣襟往一起拢,赵政一把握住她的手:“不用拉了,反正一会儿也得脱掉。”
郭湘依双手一抖,目光悚然。
赵政俯身打横将她抱起,郭湘依惊恐地叫道:“皇上,你……你要做什么?”
赵政凝望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朕自然做朕该做的事。”
“可臣妾,臣妾……”郭湘依双手抵在赵政胸膛,泪眼盈盈。
赵政见她神色不似作假,皱眉道:“你……不愿意?”
郭湘依双手紧紧抓住赵政的衣服,赵政感到她的颤抖,刚刚燃起的兴致突然熄了,想起之前墨璃的拒绝,一股怒气全迁到郭湘依身上,将她往榻上一丢,目光森冷地看她一眼,推开房门,厉声喝道:“李成英,摆驾永福宫。”
墨璃从落玉亭回到坤和宫,将西暖阁里凌乱的东西规整了,见再无事可做,便关上西暖阁外门,准备回处所休息。
刚出坤和宫,就见眉喜迎面过来:“姑娘倒清闲,这么早就下了值。”
墨璃心里叹气,真是片刻不得闲。
“眉喜姐姐,你怎么来了?”
眉喜道:“皇后娘娘叫你过去,说前几日听皇上赞你泡的茶好喝,想让你教教我和杏初她们。”
皇后找她?!昨日在松翠宫的人不知是不是皇后,莫不是又有什么差事要她去做?!
“奴婢的微末技艺哪入得了皇上龙眼,娘娘高抬了。”
眉喜笑着接口道:“皇上的眼光自是不凡,能得到姑娘的指导,也是我们几个的福气,姑娘快别谦虚。”
跟着眉喜来到永福宫,只见辛婉蓉坐在椅上,手托额头,无精打采。
墨璃上前参拜,辛婉蓉抬头,墨璃一愣,只见她双眼通红,妆容不整,一副哭过的样子。
“娘娘这是怎么了?”
辛婉蓉看着墨璃的眼中透着忿恨,扬手对着墨璃就是一巴掌。
墨璃猝不及防被结结实实打中面颊,只觉眼前一黑,耳中蜂鸣,半晌方回过神儿来,顾不得疼痛,忙俯身跪倒,颤抖着问:“娘娘息怒,是奴婢做错了,只要娘娘告诉奴婢,奴婢定没有下次!”
辛婉蓉显是气得急了,右手哆嗦着,半晌方道:“你不是说劝通了郭家那小贱人,你倒说说,为何今日她会拒绝皇上?谁给你的胆子来骗本宫?!”
墨璃愕然,郭湘依拒绝皇上?难道刚才……
“娘娘,你便是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骗您,那天湘才人真的允了奴婢,还说想要个孩子,奴婢也不知为何……”墨璃絮絮解释,辛婉蓉不耐烦地一摆手,墨璃赶忙止住话头,小心翼翼地抬眼偷偷观察辛婉蓉。
辛婉蓉满脸戾气,眼中时而踌躇,时而不甘,脸上神色闪烁不定。房间里气氛怪异,墨璃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僵着。
过了约一盏茶十分,辛婉蓉似乎下定决心般,目光变得坚定,缓缓站起身走到墨璃身前,俯身将她扶起,纤柔的手指轻轻抚摸墨璃微红的面颊,柔声道:“本宫刚被皇上吼得急了,一时难过,失手伤了你,你别怪本宫,好吗?”
墨璃急忙摇头,轻声道:“是奴婢办事不利,给娘娘带来麻烦,怎敢反怪娘娘!”
辛婉蓉点头道:“本宫最喜欢你这通情达理的性情,看来湘才人是扶不起的阿斗,难堪大用,还好本宫早有所觉,留下了后路。”
墨璃茫然,辛婉蓉解释道:“月美人已托人找过本宫很多次,态度坦诚,本宫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她既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毕竟都是女人,本宫也不想太难为她。”
“娘娘的意思……”
“本宫既能让她失宠,就能让她得宠,当然,这件事本宫不适合亲自出面,便交给你了!”
原来如此,看来那日在松翠宫的果然是皇后,她们之间到底有何交易墨璃不清楚,但从结果看,月潇潇的目的达成了。
让月潇潇得宠,还得不着痕迹,墨璃心思百转,顿生一计,轻声道:“娘娘便将此事交给奴婢,奴婢定不叫娘娘失望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