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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短篇小说 难肠(马金莲)

《难肠》 文马金莲

选自《回族文学》(双月刊)2012年第4期

【作者简介】 马金莲:女,回族,1982年生于宁夏西吉县。宁夏作家协会会员。2000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回族文学》等刊物上发表小说、散文、随笔,作品有《女人在远方》《六月开花》等。

院里静悄悄的,一切还在熟睡中的样子。单扇的白杨木门紧紧关着,门帘被风吹掉了一个挂扣儿,斜斜垂在门上。透过玻璃上的霜花儿可以看见窗户里厚厚的棉帘子还没有揭起来,说明老人还没有起来。

她疑惑地揉揉眼,今儿怎么啦,父亲可不是贪睡的人,黎明之前总会爬起来做晨礼。礼完拜,要么在被窝里再打个盹儿,要么坐在炕沿儿上,怀里抱一把竹篾编笼子或小背篼。父母都是闲不住的人,勤勤恳恳劳动了一辈子。尤其父亲那双手,几十年里一直和竹篾打交道,粗糙得吓人,手掌心的裂痕横七竖八的,十个指头像炭火里烧了无数遍,早就焦枯了那样,艰难倔犟地蜷曲着。

父亲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她记不清了,早就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个身影,弓着身子坐在台阶上编笼子,铁镰哧哧地划拉一阵,一根根泡湿的竹竿子裂成许多细长的条儿,一条条劈得很匀称,不一会儿那些细条儿就变成了一个结实的笼子或者小背篼。父亲编出的东西不但结实耐用还样式精巧,拿到集市上很快就能被大伙买走。

笼子更是不用说。有一年门外来了一对儿讨饭的夫妇,带着一对儿小儿子。当时父亲就在大门外的树荫下忙活,身边放着一个编成的笼子,另一个在收边儿。那夫妇忘了讨要,站着看父亲。直到编完了,父亲伸伸腿,舒服地伸个懒腰,惊醒了要饭的男女。女的最先反应过来,说:“掌柜的,咱讨一对儿笼子吧,把俩娃放进去,你挑在肩上走,翻山越岭的一定方便省力。”男的看一眼女人,满眼赞许。接着俩人拿恳求的目光去看父亲。

“我想把他们装在笼子里担着走。”女人说出了意图。父亲犹豫了,这一对笼子拿去卖,换的钱虽然不多,但远远超过了一次舍散给别人的。他搓搓手,还真有点舍不得,忙活了大半天呢。母亲早就被孩子吸引住了,伸出手去摸他们的脸,嘴里疼惜地抱怨着,说:“多好的娃呀,这么碎就跟着大人受罪,真是遭罪哩,来来来,把馍拿上,走走走,去屋里喝点热水,看看看,看长得多心疼啊!”讨饭的夫妇被邀到家里歇缓了一会儿,吃了午饭才走,出门的时候,男人的肩上挑着根扁担,扁担两头的笼子里一前一后坐着两个儿子娃娃。扁担是父亲趁着母亲做饭的工夫做出来的,刚刚剁的榆树枝子,树皮都还没有剥下呢。笼子最底下,母亲给垫了厚厚一层麦草,她怕扎着娃娃的嫩屁股。

父母站在大门口目送那一家四口走远,笼子轻轻地晃悠着,小弟兄俩显得很受用。直到走过山嘴嘴,看不见了,母亲还依依不舍,带着遗憾说:“这两个娃呀,咋那么心疼哩,还是儿子娃!我们要是有那么一个就很好了,啧啧,人家还一对儿哩!”父亲搓着手说:“你可真大方,一对儿笼子刚编成,一句话就送了人!”母亲捣一拳父亲,两口子叽叽嘎嘎笑起来,看得出来父亲也是很高兴的,虽然一对儿笼子白白送了人。

几十年过去了,想来当年那对兄弟早就长大了,那对笼子也肯定早就破烂得没了踪影,但这事给父母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尤其母亲,忽然就会提起那对夫妻和那小哥俩来,说:“他们要是咱们的儿子该多好啊,哪怕只有一个也是不错的,现在肯定长大了,说不定连媳妇都娶上了,给咱连孙子也生下了。哎哟哟,那咱两个就不会活得这么难肠了!”父亲不应声,总是母亲一个人期期艾艾地感叹着,母亲甚至后悔那天没有记起来向那对夫妻讨要一个他们的儿子,哥哥弟弟都行,留在这里肯定比跟着他们两口子到处要饭强,孩子少受些罪。母亲沉溺在自己的想当然里,似乎只要她开了口,人家就会答应把儿子送掉。

这辈子活到老了没有个儿子,是父母最大的遗憾。本来母亲生过一个儿子的,长到了十七岁,已经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了。初春家里盖房子,孩子站在房顶上给抹顶的师傅帮忙,下面的人把和好的泥递上去,扣在他伸出的铁锨里,他再递给师傅。干了整整一天,快要完工了,他忽然一脚踏空栽下了房,不幸的是落地时头磕在一把瓦刀上,血喷了一大滩,没等送到医院就断气了。

这时候父母都是年近半百的人,再生一个已经不可能了。不久大姐嫁出去了,刚开始那几年姐姐姐夫还不时来娘家看看,帮着干农活儿,后来有了娃娃就渐渐地不来了,一步一步和娘家疏远了。作为家里的小女儿,她对大姐有看法,抱怨她嫁出去就忘了父母。父母却不这么想,他们说女儿有自己的日子得过,不能一辈子牵挂娘家,留恋娘家的女子不是好女子。她还是怨恨大姐没良心,同时暗下决心自己以后嫁了人,也会对父母好,一直好,直到他们离开人世。等到她十九岁那年,父母经过几番考虑,将她嫁给了同村刘家的儿子。刘家儿子多,家里穷,父母只是象征性地要了一点彩礼,还陪了一大笔嫁妆。两年后刘家分家,又是父母帮忙给女儿女婿盖了新家,新家选在村庄最边上,为的是离父母的老家近一点儿。父母的意思是要留在老院子里,他们还能干动活儿,能自己养活自己,等到实在动不了的时候,再由女儿女婿给口饭吃。女儿不依,坚持要接父母一块儿过,老两口拗不过女儿,就搬过来在女儿的新家里安下了身。

那时候她还很年轻,身体也好,浑身有的是力气,陪着男人种田,犁地播种锄草割麦碾场拉粪,没有哪一样活计能够难住她,这是外面;回到家里,炕上地下,里里外外,针线茶饭,她也是提得起放得下,不比别的女人差,还一口气儿生养了三个娃娃,个个都是儿子娃。所以在男人面前她心里是有底气的。父母也还不算太老,母亲帮忙带孩子,父亲更是闲不住,农忙时跟着他们下地,什么苦活重活都帮着干;就是农闲了,他还在忙活,一边放羊一边编一些笼子、背篼,换几个零钱补贴这个家里的用度。

想起来那时候他们算得上是幸福的一家,有老有小。夕阳下,她和男人带着满身汗水归来,父亲赶着羊群唱着山花儿从另一个山头上悠悠地往下走,远远地看到他们家厨房顶上的烟囱里炊烟在袅袅飘散。等大家踏进家门,一股饭菜的香味飘满了院子,孩子们蹦蹦跳跳迎出来喊着爸爸妈妈,年迈的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父母幸福地度完他们的晚年,那样她心里也就知足了。能给父母养老,让他们活得和那些有儿子的老人一样,也算他们没有白养她这个女儿。

然而,日子一天天艰难起来。随着父母日渐衰老,问题就出来了。

首先是男人,他越来越觉得老岳父岳母看着不顺眼。早年还好说,他们的娃娃需要老人帮忙拉扯,老人还可以干农活儿;现在孩子长大了,不需要照顾了,老岳父到地里啥活儿也干不了了,放羊撵不上羊群,编制的手艺也不如以前了,速度慢得厉害,挣不了几个钱了,他就看着他们在这个家里碍眼、多余。

饭桌上,他动不动找碴儿,揪住某一个孩子犯的小错误不放,喋喋地数说。有几回还砸了饭碗,一时孩子哭闹,桌子上一片狼藉。听话听音儿,父母都是从生活里走过来的人,什么眉高眼低看不明白呢,当时就愣愣地放下饭碗,蔫头耷脑的,像两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慢慢地,父母吃饭不再上桌子来,他们端起一碗饭坐在门槛上或者锅台边,连咸菜也不搛一筷子,快快地吃完就放下碗,再也不吃第二碗。她是知道父母饭量的,就忙忙舀上往他们手里递。老人坚持着不吃,说:“饱了饱了,吃不下了。”她用目光恳求着,希望他们能吃。桌子上的男人冷眼看着,不耐烦了,冷冷地扔过来一句:“既然不吃,说明人家饱了嘛,哪有硬要吃的理,胀坏了肚子就别找我要钱看病!”说完接着扒拉饭,弄出很大的声响,恶狠狠地咀嚼着,吞咽着,梗着脖子打饱嗝。

父母站了一会儿,默默地走出门去。父母不吃,她也吃不下了,望着饭走神。慢慢地,眼里充满了泪。想和男人争执,又怕引来他的高声谩骂,父母听到了成什么话!她想,忍忍吧,这事站在男人的角度去想,也不能完全说他错。父母一天天老了,啥也干不动了,就成了拖累,母亲还隔三差五地害病,就得抓药,就得花钱。男人看着肯定不痛快。他的父母在大哥家养老,他就是想孝顺,买点肉呀什么的,也拿不出多余的钱。你说家里伺候着别人的父母,自己父母撂在一边,这事想来谁都会心里不平衡。想通这些以后,她待男人更好了,尽量伺候着他,做了好吃的,就算自己不吃,给孩子们少吃点,也匀出一碗端给公公婆婆。她希望男人能看到她的苦心,可怜可怜她,希望父母的晚年能够过得顺心一点。

慢慢地,父母的饭量减下来了,两个人其实吃着一个人的饭量。男人看在眼里,装做没看到。她心里难过,知道这不是长久的办法,不能眼睁睁看着父母挨饿。烧水时悄悄煮几个鸡蛋,晚上塞在母亲被窝里要他们吃去。不久就露馅了,母亲把鸡蛋皮子藏在炕洞里,一天孩子们扒拉炕灰,扒拉出没有烧化的皮子。巧的是给男人看到了,他用手把蛋皮拣出来,拣了一大捧,捧到父母房里放在炕头上,什么话不说就走了。父母正坐在炕上歇息,等她赶进去,老两口正望着那一堆烧得发黄的蛋皮出神。三个人谁都不说话,久久沉默着。

第二天下起了雨。这年的秋雨特别多,这一下就连绵不绝,母亲咳嗽的病根儿给勾起来了,整天整夜地咳嗽,咯着痰。咳到后来,气儿也上不来,扯着脖子喘息。她心里过意不去,支使男人去街上抓点药,男人蒙头睡着,她用光脚蹬他,男人哼一声,翻个身又睡了。她俯身望着男人,一块儿过了将近二十年了,这个男人原来有一副这么硬的心肠,从前怎么没发现呢?想起这些年她给他生养娃娃,跟着他吃苦受罪,为穷日子节衣缩食的,换来的是这样的下场,越想越气,捂上被子偷偷哭。男人不耐烦了,翻起身溜下炕走了。天黑了,男人还没有回来,她悬着心等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倒是回来了,头发乱成一团,两眼布满红丝,一看就是熬夜了。她才知道他并没有去抓药,在下庄的赌博窝里混了一夜,要命的是装在身上的几百块钱全输了。她气不过,和他理论,男人火气比她还大,两个人就嘀嘀咕咕吵架,反正雨天闲着,就一直吵。她怕父母听到,尽量压着嗓子,男人可不管这些,故意提高声音,她不得不软下来央求他:“低声点行吗?算我求你了行吗?”这样的吵闹一直持续到天气放了晴。

隔壁父母房里静悄悄的,不知道两个老人在干什么,但愿他们不要听到这边的争吵。

这天晚上,她又捏着几个鸡蛋要塞进母亲被窝,一双大手挡住了,父亲说:“娃呀,再不敢这样了,我们给你添的麻烦已经不少了,你还是拿给娃娃们吃吧。”她强塞给母亲。第二天吃饭时,父亲搀着母亲坐到桌子跟前,母亲从兜里掏出几个鸡蛋。她心里一惊,正是昨夜她煮的鸡蛋,父母为啥没吃还带到了这里?这顿饭父亲吃了三碗,母亲病着,喝了半碗汤。吃完饭,父母提出说要搬出去住,就搬回原来的老家,那两间老房子年代久了,但一时半会儿塌不了,他们老两口搬过去,图个清静。她当时就哭了,看着男人,希望他说句挽留的话。男人哧溜溜喝着面汤,始终没有吭声。

“我不同意,”她打断父亲的话,“你们老了,干不动活了,就把你们撵出去,大家不笑话死我们啊?你要女儿背上不孝的骂名啊?”

父亲搓着手,解释说:“不是这样的,这事完全怪不上你们,你们都很孝顺,这些年街坊邻居也都看在眼里的。搬出去主要是我们老两口的意思,我们嫌几个外孙子吵,就是想求个清静,没别的意思。”

下午,父亲拿把笤帚过去扫了屋子,第二天老两口就搬过去了。其实也没啥可搬的,一个老旧的板柜、一口缸、一口锅、几个碗、一把筷子、一把勺子、一张席子、一张羊毛毡、两床被子和一对枕头,就是全部家当。算起来,还都是老两口当年搬过来时带来的东西。一起住了几十年,到老了却分开了。女儿哭哭啼啼的,用架子车给父母拉几袋子洋芋、一袋子面、一壶油,又在母亲的锅灶上做了碗酸汤面,看着母亲吃下,她才抹着眼睛离开。

夜里,她和男人美美吵了一架,这回不怕父母听见,她哭喊着骂他,好几次两个人差点儿都打起来了。她知道,父母搬出去的念头绝不是凭空来的,显然是受不了女婿的冷眼,谁知道他背着她还对父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父母都是忍事的人,受了委屈只会悄悄装在肚子里,自己慢慢吞咽。

夜里风大,她睡不着,趴在枕上听着,风掀得草垛上的塑料布哗啦啦响,响声令人心惊肉跳。她记挂着父母。他们睡了吗?他们冷不冷?晚饭吃了吗?旁边的男人在打呼噜,呼呼呼呼的。在风声里醒了很久,她慢慢思量着自己的生活,还有命运。由自己又想到了父母亲的命运。要是弟弟还活着该有多好,父母的生活肯定是另一种样子,至少不用蜷在女婿的屋檐下,连吃饭也要看脸色。老辈人常说“灰土打不了墙,女儿养不了娘”,看来说得没错,不是女儿不孝,不好好养父母,女儿也有女儿的难处啊!回想过去那些年,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一不小心惹毛了男人,怕他嫌弃自己的父母,只能夹在中间,处处委曲求全。只希望维持着这个状态,直到两个老人闭上眼离开。为此,她就算多吃些苦、多受些罪也行。

到头来还是分开了,为了避免这个结果,她担心了多少年,该来的还是来了,躲也躲不开。老人是通情达理的,一点儿也没有怪罪女婿的意思,母亲还拉着她的手一再吩咐,要她好好过日子,不要因为他们老两口影响了女儿女婿的日子。

多通情达理的老人,偏偏命就这么苦,老得动不了了,连个扎脚跟的地方也没了。想想这样的晚景她心里就凄凉。

自己要不是个女人,是个男人,会怎么样呢?还会有这样的艰难吗?可能不会的,就算有些磕磕碰碰,也不会这么难吧。她觉得自己就像掉进了一道夹缝里,左右为难,一边是生身父母,一边是一块过活了半辈子的丈夫,哪一方都不能过分数说。想想也不能完全怪罪谁,父母有父母的难处,丈夫有丈夫的理由。她感到了悲哀,深深的悲凉拥满了心头,日子里出现了裂缝,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缝隙越裂越大,没有办法缝补,就算她勤勤恳恳地缝补了大半辈子。

父母搬走后,她吊着脸子,想给丈夫受些气,教训教训他。但只拉了一天脸,就做不到了,自己难受不说,又怕事情闹大传出去惹人笑话。男人脸色寡寡的,显得很不痛快,也不好好和她说话。她心里灰下来,明白再把父母接回来的打算是行不通了,就泪眼婆娑地跑去看他们,夺过父亲肩上的扁担去沟里担水,给他们蒸馍做饭,一天里跑上两三趟,还是放心不下,一颗心掰碎了,牵扯着这头又记挂着那头。时间长了,父母极力反对她这么两头跑,男人也很不痛快,阴阳怪气地说:“咱这一家不是一家,两家不像两家,究竟像个啥?没个过日子的样儿!”她看着父母的日子还能勉强对付,慢慢地也就放了心。一段时间地里的活计实在忙,她半个月没去看看,后来终于叼空子去了,才知道母亲病着,趴在炕上下不来,下来也站不住,晕得厉害,枕头边的碗里放着一块馍馍,又黄又硬,她拿起来试着吃,咬在嘴里像瓦片子,直崩牙。父亲在锅台前做饭,一对粗糙的大手在调面,别看这手摆弄起竹篾来灵巧自如,放进面里就笨得不行,面粉满满糊了两手,接着糊到了胸口、腿上、头上,连胡子上也白了。她瞅着父亲笑,借着笑把一股辛酸压进心底。

日子就这样磕磕绊绊地打发着,一年过去,又一年过去,日子在人身上留下了痕迹。父母脸上日渐堆起来的皱纹,老树皮那样,一笑起来颤颤地打着抖。还有头上的白发,父亲的头发变成了花白色,母亲则是整个儿白了。她给母亲梳头时,握着手心里的头发会禁不住走神,恍然回到十年前二十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记得她小的时候母亲喜欢坐在炕沿儿上梳头,那一头黑发垂下来很长、很茂盛,黑灿灿的发丝把脸面脖子全遮住了,乌云一样。她和姐姐弟弟坐在门槛上看着,就盼着那头发能多掉一些,绕在梳子上的头发疙瘩能大一些,这样他们就能在货郎子跟前多换一点豆豆糖。奇怪的是那时候母亲的头发很牢固,梳一次掉下五六根,最多也就八九根吧。现在想起来,那么一头黑漆似的乌发,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眼前的模样,一时还真是想不清楚,几十年的时光不留意就溜过去了。她盯着母亲那稀疏得露出头皮的白头发,感慨河水一样在心里流淌,用不了很久她就会和母亲一样老,一样满头白发的。这想法叫人害怕,那时候父母亲早就该不在人世了吧,埋在黄土下的老人再也不用担心生计问题,再也不用忍受孤单和冷清,也不用处处看人脸色了。

到了后来,父母衰老的速度一下子加快了。母亲一直病着;父亲的腰弓得厉害,走路慢得多了,去沟里担水,两个铁皮桶子早就不敢往满舀水了,担两半桶回来还是上气不接下气,放下后靠住墙喘气,真叫人担心有一天他就会这样一口气儿喘不上来。父母饭量也远不如从前,两个人合起来也就吃两碗饭。就是两碗饭,也得他们亲自动手做。闲的时候她可以赶过来给做一做,农忙了就实在顾不上,老两口饱一顿饥一顿挨着日子,想起来她就心酸啊。

时间给人留下的,除了容貌上的苍老外,更深刻的是在心里。

母亲辞世后,她心里的负担反倒更重了。

那是晚春时候,杨柳枝头的叶片都指甲盖儿那么大了,柳絮和杨花开过,褪出的白毛毛漫天飞舞着。她想着天气暖起来后两个老人的日子就会好过了,没事出来晒晒暖暖,说说话儿,心里亮堂亮堂,可比大冬天猫在家里好得多。那天一大早她就起来,做饭伺候男人娃娃吃过后,赶过去给父母拆洗炕上的被褥,凑合了一冬,也该拆洗拆洗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窗帘门帘都没有搭起来。等她推门进去,父亲蹲在地上,正在编一个笼子。再看炕上,母亲直挺挺躺着,脸上苫着她用过的一片白头巾。她揭开看,母亲早就无常了,只见她五官平顺,头上的盖头戴得端端正正,衣裳鞋袜也都穿戴齐全。

她又惊又吓,大声哭起来,身子软得撑不住自己,就顺势滑倒在地上。父亲过来搀她,说:“别哭别哭,早一天无常也是好事儿,我看着她咽气的,我给念的讨白,你妈这辈子没干过歹事,临走的时候很清醒,也没十分疼痛。”

她抬头看着父亲,忽然觉得他很陌生,离自己那么遥远。死亡在父亲嘴里显得很平淡,跟吃饭睡觉一样平常。可是他想过吗,母亲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往后他一个人日子就不一样了。父亲的表情很平静,慢慢过去搭起窗帘,打开门说:“你去庄里喊几个人,得把亡人停放到地上。”

办完母亲的后事,亲戚们先后离去,最后剩下父亲一个人了,她说这回无论如何都得搬回去,不能叫父亲一个人过了,他实在照顾不了自己的衣食,再说一个人在这老院子里,又在庄子最边上,着实叫人不放心。

父亲脱下鞋上了炕,拉开被子睡在枕头上。母亲的被褥枕头已经用不上了,叠放在炕角。父亲不看女儿,闭上眼睡,就当她不在眼前。她站在地下不走,望着父亲,等他起来跟自己走。父亲像个耍赖的孩子,还轻轻打起鼾声来。只见他满头的白发,树皮一样的脸面,脖子里的皮肤松弛地垂下来,像苫着一片黯淡的揉皱的老灰布。父亲真是老啊,浑身散发出苍老衰迈的气息。她伸出手去,想替父亲捋捋脖子,把那片灰布捋展一点。父亲睁开眼来,表情怪怪的,像个孩子,似乎正担心她会打他,往被子里缩了缩,又闭上眼。不一会儿鼾声重新响起来,这回居然真的睡着了。他就是不愿意跟她走,不愿意去女儿女婿家养老,她只得苦笑着离开。

下午她早早做饭,揭开锅赶紧往一个瓦罐里舀上两碗,再给男人娃娃舀,看着他们父子吃起来。她不吃,提上瓦罐往村头跑,进了老屋揭开盖子,瓦罐里的饭还热腾腾的。父亲蜷在炕角,怀里抱着一个笼子编,竹篾胡乱堆在腿上、炕上,削下的竹屑沾满了裤子。父亲的神情委靡、低沉,她把饭舀在碗里,双手端到他面前,父亲接了,机械地吃,连胡子上也沾着竹屑。

从这以后,她更忙了,早晚饭做成后,匆匆端上桌子叫男人娃娃吃,然后提起瓦罐往村头赶,等父亲吃完了提上罐子赶回来,才轮到自己吃。饭不是在锅里烧成糊汤就是冷在碗里,她忙忙吃一碗,也吃不出啥滋味。男人冷眼看着,不说什么,吃完饭连桌子也不帮她拾掇一下。看着男人的表现,她忽然觉得父亲不来这个家里的做法是对的。后来实在太忙,父亲看着她跑来跑去实在辛苦,说:“往后你不要送饭了,我自己来取,反正我闲着。”这也好,一早一晚父亲提着瓦罐来把饭取走,她轻松了一点,有时间吃口热饭了。

每次来提饭,父亲都不进屋,进了大门,直直走向厨房,也不进厨房的门,站在窗外台阶下,等着她把饭做熟。一天傍晚,饭擀在案板上,锅里水还没烧开,她从窗口往外看,父亲在屋檐下慢慢走动着,走几步回头看看夕阳,再走走。西边天空里飘满了彩霞,红红的光线映在父亲脸上,那满脸的皱纹上燃起了火苗一样,整个儿红彤彤的。红光里的父亲显得更老了,他眨巴着昏沉的双眼,鼻尖上掉下一滴清水样的鼻涕。他不知道擦去,那鼻涕越来越大,快要落下来时,才见他伸出袖子揩了。他眯缝起眼睛迎着残阳打量,看一会儿,眼角有了水,还是用袖子揩一下,接着看。怎么说呢,父亲的神态举止越来越和娃娃相似了。一阵风从后院刮出来,绕着他的身子打转,父亲迷茫地看着风,一直看到它刮到下院角,渐渐地散了。他脚板上四季都不穿袜子,鞋底上沾着泥土,裤子有些短,脚踝骨也露在外面。风过去后,他孤零零站在那里,身子骨大不如以前了,似乎风再大一些就会把他卷走。她就想起过去的日子,父亲编制了多少竹器呀!用一双手养活着一家人,那时候父亲的身板儿很结实,下地时右肩扛一副步犁,左肩还要挂一扇耱。麦黄六月天,他早晨犁地,下午割麦子,连轴转着,身上的汗冒出一层塌下去又冒出一层,衬衣后背上的汗迹层层摞着,但他从不叫苦。

父亲是个有志气的人,要不是实在没力气了,他绝不会吃女儿女婿的饭。她知道,丈夫的态度其实很伤人,父亲不进屋,算是他表达的一点抗议吧。就在父亲等饭时,男人在上房里坐着喝茶,他从不出来把岳父让进房里,连招呼也不愿打一个。她一想起这个就伤心,还不敢对男人说什么,担心有一天他连这样的状态也不愿维持了,那会叫她更作难的。有段日子,父亲告诉她想去养老院,说打听过了那里还可以,吃住不愁,他走了女儿也不用这么为难。她当时就哭了,拽住父亲的衣襟说:“要是那样我也跟着去,这个家我不管了,女儿好好地活着咋能叫老人没着落呢?你还能有几天活头哩,去那么远的地方叫人不放心,再说两旁世人都会看笑话呢。”

夜里她越想越苦恼,说给男人听,想和他商量商量,更希望他能出面挽留一下。男人半天没吭声,她搡一把,还是没反应,拉亮灯一看,人家早就睡着了。她对着灯坐了一阵,想不出好主意,一夜翻来覆去,第二天头脑昏昏沉沉,脸也有些浮肿。父亲准时提着瓦罐出现了,看到他脸上和平时一样,一颗心才放下来。奇怪的是父亲再没提去养老院的事,她也就不敢提了。日子慢慢过着,有时候她希望父亲能多活几年,她好好尽尽孝心,有时候看着他孤单的背影慢慢走出大门,她又觉得还是早点无常好。她觉得这念头很罪恶,哪有这样的女儿呢?奇怪的是这念头就像浮在水里的瓢,她摁下去,冷不丁又会浮起来。尤其目送父亲提着瓦罐梗着脖子一步步走出大门时,这念头就会很强烈。她不敢给任何人说,有空儿就去老院子陪着父亲坐坐,看着他编笼子和背篼,帮他裁竹子。手里拿着一根根裁好的竹篾,等着父亲编完一根,她就递上另一根。这正是小时候的情景,那时候她和姐姐为了争抢到给父亲递竹篾的机会,两个人常嘀嘀咕咕地吵。父亲呵呵笑着,从这个女儿手里拿一根,接下来又从另一个手里拿一根,显示着公允。现在没人和她争,她一个人守着父亲,但是父亲的速度实在很慢,捏住一个竹篾,手抖得厉害,好半天都接不到茬口上去。她等得都瞌睡了,就把头靠在墙角打盹儿,一个盹儿醒来,父亲居然睡着了,头垂在怀里,像一棵沉甸甸的谷子穗儿。竹器还抱在怀里,她轻轻移开,要扶他靠在枕头上,一动他就醒了,揉揉眼,看一眼女儿,呵呵笑了说:“人老了啊,就爱犯迷糊,你看刚一会儿工夫就……夜里好歹睡不着嘛……”

父亲从不说他一个人有多孤单,但是她知道父亲肯定会孤单的。她劝他趁着日头暖和的天气到上庄去走走,那里有几个老人,大家一起晒晒暖暖说说话儿,也好解个闷。父亲还真去了,但是一段日子后就不去了。只见他一个人,坐在自家台阶上,边晒暖暖边编竹器。她从山嘴嘴上往下看,阳光下的父亲常常打瞌睡,头微微垂在胸前。她猜度父亲不愿意去人群里的缘由,一定是有人说什么了,要么是父亲自己觉得不自在,想想别人谁都比他活得好,膝下儿孙承欢,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肯定心里难过,干脆就不去了。

她叫大儿子去给父亲做伴,儿子拧着脖子说:“外爷是夜猫子,夜里不好好睡,尽说话,天上地下的,还咳嗽,老风匣一样咣咣咣咳一夜,吵得人没法儿睡,第二天还得早起上学呢,睡不好咋行!”三个儿子一样的情况,她左右为难,父亲说:“还是我一个人吧,老院子住了几十年,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冷清。”

一个人总还是会孤单的,她把养熟的一只猫送给父亲,夜里搂着好歹是个活物儿,也算个伴儿。可气的是这猫儿一到夜里就不愿待,跑回来往她的被窝里钻,她连吓唬带打,教训了几回,还是不顶事。它不敢钻她的被窝,就卧在儿子身畔睡。她又气又恨,想不到这畜生也会浅看人,不愿意跟着老汉过夜,但实在拿它没办法。

一到冬天,她分外担心,要是下了雪,那段土路不好走,父亲来提饭很不方便。他的老寒腿越来越不中用了,真担心万一走不稳摔倒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夜里,只要天气变了,她就睡不着,听着风刮过屋顶呜呜地叫着,哪怕是在睡梦里,她也会记挂着老院子里的父亲,万一冷风把炕洞里的火灌死,父亲就会受冻,一夜可怎么挨到亮呢。每当火炉里燃着旺旺的炭火,屋子里热热火火的时候,她看看男人再看看娃娃,就会想到老屋里的父亲。父亲的屋里没有生炉子,铁皮火炉是有一个的,这两年煤炭价涨了,贵得惊人,靠父亲编制竹器卖的那点钱再也买不回能烧一冬的炭了。她趁男人不在家,用塑料袋子给父亲背过几回炭,后来父亲变脸了,说要是再这样他就连饭也不吃了。她背去的那些炭还堆放在墙角,一块也没有烧。她明白父亲的心思,怕给女儿惹麻烦,他宁愿自己受点冻。到了过农历年的时候,她看到电视里那些人家乐呵呵聚在一起,那些老人都穿得新簇簇的,红光满面,她心里就难过,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一个人咋过。

父亲咳嗽的老病根儿一到冬天就严重,她便隐隐担着心,生怕某一天早晨起来发现父亲早就无常了,冷冰冰一个人躺着。每天早晨,她都要早早起来,趁着晨色赶紧走出村庄,到村头站在山嘴嘴上向下望。只要看到老屋的窗帘搭起,或者门开着,或者父亲在院子里咳嗽,她悬着的一颗心才能落到实处,知道父亲他又活过了一个夜晚。

可是,今儿是怎么啦?父亲的门窗紧紧关闭着,她站在山嘴嘴上等了一会儿,一想平时这会儿她已经折回去做早饭了,父亲也已经抱着扫帚扫完院子和大门口,坐在院子里咳嗽呢。今天的院子里始终静悄悄的。这可不正常!心扑通扑通跳起来,就忙忙往下赶,都这会儿了,还没起来,究竟怎么啦?

别看是一点薄雪,她一脚没踩稳,脚底板哧溜一声,身子已经摔倒在地上。她顾不上擦去裤子上的泥水,惶惶地去拍门,啪啪的声响在寒风里显得分外巨大,惊心动魄。最后她把手从一块松开的门板缝里伸进去拨开门闩才进了大门。老屋门倒是没费大力气,推了几把就沉沉地开了。父亲侧身睡在炕上,衣裳没有脱,头上戴着白帽。她心里叫了一声,扑过去抱住了父亲的头。老桌子上放着一本《古兰经》,旁边的香炉里一根丹花卫生香燃光了,香灰落在桌子上,落下一根寂寞的线。她知道父亲夜里看经了,他其实不认识经文,只会念几句简单的礼拜词。但是他一直收藏着爷爷留下来的一本《古兰经》,有空的时候会拿出来,双手捧着看,瞅瞅这里瞅瞅那里,似乎他是看得懂的。母亲活着时见了就会开玩笑,说他不懂装懂。而父亲听了就会生气,黑下脸来,慢慢翻着看,末了叹一声道:“我爷爷当年要教我念经,念成个阿訇,那时候穷,我连肚子都吃不饱,哪里有心劲儿念经哩,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啊!”

父亲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她趴在耳边喊了半天才见他睁开眼来,吃力地看着。“我见你爷爷了,”父亲嘴角边挤出一抹虚弱的笑,看着她说,“你爷爷还是那个模样,青衣裤白帽子,拿着木板子要打我,叫我好好儿念经哩……”父亲的眼里蒙上了雾,厚厚一层,土黄色中泛着一点白,她想到了门外地面上落着的那层凌霜。一夜工夫父亲衰迈了许多。

她想给父亲做点吃的,做什么呢?老屋里连个烧口热水的地方也没有,再摸摸被窝里,冷冰冰的,忙跑出去查看,炕洞里火早就死了,烟洞口连一丝儿烟火气息都闻不到。她心里打了个寒战,脚步乏乏地进屋,坐在炕头边望望窗外灰蒙蒙的天,再看看睡在枕上昏昏沉沉的老父亲,心里乱极了。想把父亲背回去和他们一起过,这样早晚也好照顾他,可是一想到男人那张脸,心里就堵得慌。父亲和丈夫,这两个男人看来是很难过到一搭了。她想起自己几十年来夹在他们中间,处处忍让妥协、委曲求全,受了多少委屈,还不能说出来,不能数说他们,她就装在心里悄悄地承受着,就像在日子里演绎着一首歌,一首只能低低地吟唱的悲歌,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她一个人清楚。

……

等阳光穿破云层,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照耀到地面上,不大工夫那一层凌霜就化了,瞬间变做水汽,升腾起来,轻轻的薄薄的,闪着蝉翼般轻柔的光,就像大地在彻底睡醒前呼出的气息,这气息虽然寒冷,但慢慢地就变暖了,毕竟距离春天已经不远了。

阳光照在女人身上,也是暖洋洋的,她背着父亲离开老屋,一步一步爬上山嘴嘴,向着自己家走去。父亲在扭捏着,表达着心里的不情愿。她不说话,该说的在老屋里都说了,说了一大堆呢。她想只要我下了决心就能做到,一定能做到,不管有多困难她都要好好伺候父亲,剩下的日子,一定让他安心度过。

原刊责编 马乾 本刊责编 郭蓓

责编稿签:马金莲笔下的一切都是那么朴素。有时你觉得她写得“笨”,写得“重”,但你最终还是被这笨重质朴的写法打动了。如今,轻巧和自作聪明的东西太多了,这份质朴愈显独特和宝贵。她的笔下也有困境,也有矛盾,但从没有“恨”,生活就是它本来的样子,永远充满了苦艾的味道······小说书写了一个女人的艰难:这是一个女儿,也是一位母亲,一个妻子。在亲情的困境里,她跑断了腿,愁碎了心。生活让她感到“难肠”,但却依然让她不舍和努力。小说在细致的描写中充满了悲苦,然而在这苦楚中,一种更博大宽厚的爱凸显出来,令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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