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皇后的传召,太子妃低眉略思,便莞尔一笑,轻松地舒口气,笑盈盈地对我说,“本宫都说了,皇后做事一要釜底抽薪,二要能上台面,既干脆又漂亮,看来本宫对皇后,还是比较了解的。”
“娘娘……”我见太子妃藏着掖着,心里着急。
太子妃轻拍着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着急,然后轻悠悠地说,“想要断了皇上对万淑宁的念头,唯一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把万淑宁,给嫁出去。”
“嫁出去?”我隐隐觉得有些操之过急,有所顾虑地说,“万淑宁进宫来住才不过百多日,又是新封的郡主,只怕皇上看不看中她,原意都是要留她在宫里长住的,这样匆忙嫁出去,会不会太急了,行得通吗?”我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连我自己都说不清在心里到底是希望万淑宁嫁还是不嫁。
“竺静仪还不是前脚册封为公主后脚就嫁去了哈图?”太子妃走到窗边,享受着温暖的阳光,不以为然地说,“放心吧,万淑宁不是还有三年的孝吗,如今不过是先指婚,把名分定了皇后娘娘可以安心,婚事大可以拖着,等到三年后再办,这样既不至于太急躁,又可以让皇上有所避忌,一举两得。”
“哦,”我听这安排还有些谱,只是忍不住又替皇后感慨,“哎,当初皇后心心念念地接万淑宁进宫,一场风光过后如今竟搞成这样,还不如当初不接进宫来呢。”
太子妃摇摇头,“就怕接她进宫从一开始就是皇上的主意,照顾重臣遗孤是笼络人心的好手段,”太子妃示意我把躺椅搬到窗边,然后往上一靠,轻轻一笑,拿帕子挥去阳光下飞舞的些许灰尘,“可惜孤力难支,后宫里除了皇上,谁会愿意万淑宁长留,但凡皇后有了这样的心思,就一定会有人推波助澜的。”
听太子妃如此说,我想这桩婚事是八九不离十了,竺邵云是曾经的驸马,赵翰扬是差点就成了驸马,这两人要娶个郡主回家,无论如何都能说得通,加上皇后从中斡旋,只怕万淑宁在宫中的好日子不会长了。
果然没过多久,皇后命人来传话,说太后晚上在晚芳亭设宴,请太子妃参加。到了晚芳亭,才知道参宴的人远不止皇后、太后和太子妃。十人圆桌上,皇后和太后分坐皇上两侧,太后右侧依次坐着曾太妃和季太妃,皇后左侧依次坐着安淑妃、张昭容、傅宛仪和周淑媛。许是宫里常有这样的小酒宴,皇上也不问是个什么缘由,就陪着太后喝酒聊天起来。酒过半旬,不知太后说了什么让皇上特别高兴的事,皇上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弄得几位娘娘莫名其妙,只能面面相觑。
“皇上这是为什么高兴呢,说出来臣妾们也听听。”还是皇后打开话题,让皇上止住了笑声。
“方才太后说要与朕下棋,朕便想到了淑宁,这丫头的棋艺真是让朕自愧不如啊,不但能赢得漂亮,而且能赢得巧妙,每次都只赢那么一子半子的,让朕的时候朕还一点都看不出来,输呢,也往往能输到点上,朕哪招下去要兜底了,她就在哪招上头输给朕,哈哈,真正是个玻璃心肝的聪明人哪!”皇上高兴地自斟自饮了一杯,看来万淑宁还真是让皇上一盘棋就心花怒放,怪不得这么久也不见有新的进展。我借着给太子妃布菜的时机,飞快往每个人脸上扫了一圈,皇上是发自内心笑得畅快自然不必说了,太后含笑不语,频频点头,曾太妃笑逐颜开,似乎文秀公主大婚的喜气还没有淡去,季太妃双唇紧闭,目光盯着碗里的菜,似有心事,皇后笑容含蓄,却找不到目光的落脚点,安淑妃自顾自笑着,像是有什么喜事藏在心里,张昭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镯子,脸上白得没有一点表情,傅宛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笑得狡黠,周淑媛只管夹菜吃,捏帕子的那只手已经攥紧了拳头。
太后拿起帕子轻擦嘴角,看着皇上说,“这么个聪明漂亮的丫头,皇上可要费点心思,给她指一门好婚事才行啊。”
皇上闻言眉头倏然一皱,没有接话。
“太后,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只怕我朝找不出匹配安国郡主的人啊。”皇后一边盯着皇上,一边说,“原本曾太妃的侄孙曾博文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文秀公主的婚事更加要紧,再说太妃家里的人自然要配婚于名正言顺的公主,所以安国郡主的婚事,只怕要拖一拖了。”
听说这话,皇上的面色立刻缓和了不少,对皇后也马上和颜悦色起来,“皇后这话有理,安国郡主无论容貌、才学、品德、家世,都无可挑剔,天下能配得上她的,能有几人啊?此事,朕认为不宜操之过急。”
“皇上这话偏了,照你这么说,越是条件好的姑娘越找不到人嫁了。”太后软绵绵的口吻暗中透着责怪的意味,她边给皇上夹菜,边继续说,“你是皇帝,你的女儿那就是天下的瑰宝,可瑰宝最后还不是都嫁出去做了人家的妻子?皇上要是真心疼安国郡主,就应该加把劲找个好夫君给她,怎么能说是操之过急呢!”太后不紧不慢的一番话,说得皇上浑身难受又说不出来,只好看着皇后,希望皇后再帮着说几句。皇后这时反而装着看不见,伸手到季太妃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块红枣酒酿糕。
“若是真要说人选,本宫倒是有一个。”季太妃开口了。
“是谁?说来大家听听。”太后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季太妃刚张了张嘴,又突然反悔地拿帕子擦擦嘴角说,“算了算了,只怕皇上不满意。”
“这都还没说呢,怎么就知道皇上不满意?”曾太妃亲自给季太妃斟酒,“先罚一杯,然后说是谁。”
季太妃求饶地看着太后,太后笑笑说,“只喝半杯吧,可一定要说啊,不准再吞吞吐吐的。”
“是。”季太妃喝了半杯酒,朝着太后说,“本宫说的这个人,是校检少将军赵翰扬。”
“不行!”太后还未发话,皇上就立刻否决季太妃的提议,“赵翰扬是独臂,如何与安国郡主匹配?太妃此议,朕以为不当。”
“皇上,”太后一边示意季太妃稍安勿躁,一边立刻庄重严肃起来,“赵翰扬那条断臂不也是为皇上断的吗?若不是他断臂逃生,偷回敌军密信,查出潜伏于宫中的奸细,只怕皇上的性命会连同江山一起送掉。如今皇上说出这样伤人心的话,不怕今后再无人敢为朝廷鞠躬尽瘁了吗?”
皇上听太后讲得如此严重,也不敢太过放肆,恭顺地说,“母后教训朕,朕自当反省改过,只是赐婚一事,切不可仓促而为。赵翰扬功绩卓著,朕大可赐封赐赏,不一定要赐婚才显朕之诚意,纵然赐婚,也并非只有安国郡主一人,朕大可将长安王郡主赐婚于赵翰扬,以表嘉许。至于安国郡主,其父万云川战死沙场,如此骨肉离散,郡主已是悲痛难平,若再将已然断臂的赵翰扬赐予郡主为夫,岂不是更添其哀伤,万一将来赵翰扬再上战场,郡主如何安心,若赵翰扬再有任何死伤,您要安国郡主如何再承受一次丧亲之痛。母后,您接安国郡主入宫,不就是希望她能忘记痛苦,重新快乐地生活吗?万云川在天有灵,只怕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再将一生幸福寄托在一个随时可能浴血沙场的将士身上吧。”
“皇上这话哀家听懂了,”太后不急不缓地说,“赵翰扬出征沙场生死难测,只怕不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选,皇上是这个意思吧?”
“母后明鉴,朕的确是有这层担心。”皇上情绪也缓和下来,面色也略有红润。
“那既然如此,长安王郡主又比安国郡主坚强在哪里,怎么皇上就不怕她日后没了依靠?”太后如此一问,顿时闹得皇上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太后,臣妾想皇上是考虑到长安王郡主有父兄疼爱,比起安国郡主父母双亡、孤苦伶仃,自然是要强些,这才有了指婚的念头,并非心存偏爱。”周淑媛说话轻轻柔柔的,却将皇上的尴尬悄然抹去。
季太妃见此场景,马上自认有错,“皇上,太后,都是本宫择人不当,还请皇上、太后恕罪。”
皇上见季太妃这般请罪,赶紧跟上说,“太妃不必在意,给安国郡主指婚原是好意,行与不行已是后话,朕与太后不会介意的。”
“哀家还是觉得赵翰扬是个可以考虑的人选,”太后坚定的语气让刚刚放松了点的皇上又重新紧张起来,“如今军中又不是只有赵翰扬一个将军,皇上若怕他战死沙场,少派他出征不就完了吗。何况近几年番邦少有侵扰,哈图、牧齐、噶里木那些较大的番邦国家都与我朝交好,呼达里那种小邦异族根本不是我朝的对手,哪里还有什么大仗要打?赵翰扬怎么说也是兵部尚书崇光远一手带大的,虽是独臂,却比那些四肢健全的只懂得纸上谈兵的侯门公子要好上千百倍,将安国郡主许配于他,哀家觉得,不算委屈了郡主。”
皇上听了这话,刚动了动嘴,就被皇后抢了先,“太后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这赵翰扬虽然值得考虑,却不见得是最好的人选,毕竟也是个独臂,不如再想想,还有什么人更合适一些。”皇后边说,边向皇上投去安慰的眼神。
皇上心领神会,赶紧接上皇后的话,“皇后说得对,再看看,再看看。”
“臣妾有个人选,”张昭容突然想到了什么,两眼放光,帕子挥得老高,“不过就是怕,安淑妃不答应。”
“这又跟本宫有什么关系?”安淑妃已经面露喜色,却依旧疑惑地问。
张昭容妩媚地一笑,“臣妾举荐的这个人,跟安淑妃有那么一点儿亲戚关系。”
“是谁?”太后来了兴趣。
张昭容转脸看着太后,说出三个字,“竺邵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