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许波亲自将他的奔驰开进了车库,然后,下车、落锁。
他伫立在车前,一只手抚摸着光滑闪亮的车身,脸上是一片落寞的表情。这台车是他的挚爱,价值百万的奔驰600,性能优越,爆发力强,能在一瞬间将车速提向100公里以上。更主要的,它安全可靠。200公里的时速,只要许波将脚往刹车踏板上一踩,立刻,一声尖叫就如从车上向柏油路上铆了一个大钉,它会稳稳地站住。它的钣金绝对的结实,翻上几个翻滚,钢板都不会变形。它的安全气囊完全可以使你在紧急时刻避免伤情,保护你珍贵的生命。
他爱车,爱女人,爱金钱,这世界上美好的东西他全爱。可是,他只好暂别,暂别这日进斗金的新时代,暂别可以让他销魂的女人。无奈啊,人生有很多无奈,其中之一就是身为黑道老大的许波也得亡命天涯。
如果说兔子的耳朵灵,许老大的耳朵比兔子还要灵。章敖被公安的抓回,他立刻就知道了。他开始还能沉得住气,他认为,章敖肯定会顶住,他的“瓢紧”,就是口紧。
但是,许进的一番话让他放弃了这个幻想。
毕竟是亲哥哥,虽然年轻时两个人道不同,路不同。许进是个旅行社的专职导游,许波只是个小混子,二人来往不多。可是,到了中年,许波得意,许进失意,二人却走得更近乎起来。尤其是,许进来到了新时代,替许波张罗他后勤方面的一些事。兄弟俩算得上是分久必合,关系更上一层楼。
看着许进两鬓的白发,许波总是有一种苍凉感。哥哥老了,没到五十就过于衰老。他知道,当年那个十万元的债务让他付出了很多。一种莫名的歉疚在他每一次面对许进的时候,都会在他的心头徘徊。他觉得他对不起哥哥,他应该制止他?应该告诉他真相?可是,那个时段二人还很少来往。等许波知道哥哥进了公安局,一切都成定局。
也许,就是因为这份心情,许波请许进来到新时代。而且,在日常的管理中,很多事许波都会交给许进去办。许进办得好就好,办得不好就不好,许波从不过问。他也从来不责难许进,事事顺着哥哥。这使许进在新时代待得很惬意,兄弟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看到许波犹豫,也许是猜到的,许进找到许波说:“兄弟,我怎么感觉你心神不定呢?”
许波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他扔给许进一棵烟,也没承认也没否认地问道:“哥哥有什么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我是觉得你有心事,我在问你。”许进点上烟。
“哥哥会算?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事,什么心事?”许波反客为主。
许进一笑,他指许波的眼睛说道:“波子,你看看你的眼睛,眼皮在一门地跳。你再看看你的烟,抽了多少了?”
许波捂了一下眼睛,承认道:“是啊,这眼皮一跳,我就知道是他妈的祸事到。可准了,从来没骗过我。这不,我一打听,果然是出事了,章敖叫雷子给抓回来了。我在这儿考虑是捞他呢,还是躲一躲。”
“还捞什么?向北的事都搞砸了。这是咱们的时气点不对,办什么、什么不顺。那个李方舟,早一天晚一天都是麻烦。他肯定会在公安的面前供出你,章敖也是一样。你千万别指望他们瓢紧,这些人在你的面前都是信誓旦旦,到了公安局都得拉稀。”
许波被许进这一番话惊住了,他盯着许进一句话也不说。
“兄弟,常言道,旁观者清,当事者昏。不是当哥哥的多么高明,你想一想,如果这些人的瓢都是那么紧,公安还不得黄啊?法院还能判得了谁?别犹豫了,三十六计走为上。你看李原海,杀了刑警队长,一跑不也了事了吗?什么事都是风,过了风,事情就好办得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许进娓娓道来,许波听着是越听越有道理。
“别说了大哥,这里我就交给你。我找个地方待一段,风声过了我再回来。”
许进摇了一下手说:“波子,我知道你的路子野,外面的哥们多。你想到哪儿就到哪儿,你也别和我说。我也害怕公安的一找我,我也拉稀。你不告诉我,我就是趴在地下也没什么事。”
然后,许进又说了一句话:“波子,不管你到哪儿,记住,万一到了山西的恶水,想办法找一下李原海。据说他是在恶水县的青沟煤矿,而且是个工头。冤有头、债有主,这么些年了,他李原海应该给我一个说法。”
许波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为什么?许进无意间说到了他的心里,世上的事也就是这么巧,许波心中的目标就是山西。他不会像章敖那么蠢,要跑就跑得远一点,让神仙也找不着。
有了这个打算,许波就开始加紧筹备。
当他将奔驰车放进车库时,他的所有筹备已经结束。当天晚上他搭了一辆出租车驶出了连大市,可他刚刚驶出市区就换车驶回连大。哪儿也没去,他直接奔向港口。
午夜时分,他登上一艘海轮。月明星稀,他的身影伫立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连大市万家灯火,心情和这大海的水一样苍凉。
他心里明白,虽然一切风平浪静。但如果有一天,一旦公安踏入新时代,那就说明章敖出卖了他。一个伪证罪,再加上一个伤害罪,许波再回连大可就得猴年马月了。何况,拔出萝卜带出泥,谁知道还会有什么罪在等着他呢?这个答案只有许波自己知道,也正因为他知道这个答案,他才走上了逃亡之路。
灯火渐渐远去,夜色和大海从四面八方包裹了他。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虽然船上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可是,他仍然是感到孤独。
别看许波身上刺着一头豹子,本人也像豹子一样矫健、凶猛。别看他满腹机谋,面对风险他可运筹帷幄。可是,他一样害怕失去自由。他蹲过监狱,他知道那是什么滋味?谁说那是人生的大学?谁说不进监狱不成男子汉?放屁!许波绝对不想去上什么大学,也不想因此而成什么男子汉。他认为,在社会上“混”,要大旗不倒,要有充足的金钱,举手投足,都会在这个社会上引来注意,引来反应。不管是敬仰还是畏惧,反正应该是人们目光的中心,而不是人们眼中的囚徒。
他耸了耸肩,肩上有一个双肩包,里面有他的另一个心爱之物。如果说奔驰车是他的挚爱,那么,这包里的一支“沙漠之鹰”是许波挚爱中的挚爱。这是以色列军事工业的精品,它威力强大,准确力极高,是许波花了重金走私而来。
是的,他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进监狱。男人!到了哪儿,哪儿就有酒有肉有朋友。四海之内,到处都有兄弟,到处都能安身立命。
果然,辗转一周之后,他来到一个山高水远之处。
那山威严嵯峨,可是没有树,也没有草。一句话,荒山秃岭,黄土高坡。水带着黑色的泥浆,滚着黑色的浪花,滔滔而去。当地人说,别看这河里的水很深,可是没有鱼。
那里也有一个名字:恶水县。
地如其名!可是,许波在这儿却受到了隆重的接待。当地最有名的聚仙楼,被卞成龙包了一层。
卞成龙刑满释放,他没有选择连大,而是看中了这穷山恶水。这不是他慧眼独到,而是这穷山恶水的下面埋着乌黑的金子。就如沙海起伏,酷热难当的中东,没有淡水却有石油。这地下冒出的财富,造就了当今世界最富有的豪门。
卞成龙头形如斗,肩宽手巨,端起一个偌大的酒杯像捏住一个小小的酒盅。他声音洪亮,字字如子弹一样撞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胸膛:“今天我在这里为我的兄弟接风洗尘,他是我可以换命的兄弟。可以说,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咱们这青沟煤矿我在我说了算,我不在,我兄弟说了算。社会的哥们和朋友,给我兄弟的面子就是给我龙哥的面子。在这里我先谢大家了,请大家和我共同举杯,为我兄弟接风。”
没人敢不响应,一层楼五桌酒,近五十名宾客,大家一声喊,一口干了这杯酒。
这卞成龙说了一大堆,就是没说他这个兄弟姓啥名谁。当然,这是卞成龙的精明所在。自从许波给他电话,他就知道,好好的新时代娱乐公司不干,跑到这恶水县找到他卞成龙,肯定是许波遇到了麻烦。卞成龙知道,他们这些道上混的,三更穷、五更富。一朝有事,立即跑路,这都是家常便饭。因此,他连问都不问。一句话,朋友来了有好酒,吃好、喝好再说。但是,他敏感地隐去了许波的名字。
他明白,许波明白,到场的宾客也明白。于是,来敬酒的绝对都异口同声称许波为二哥!因为卞成龙在,他是兄弟,那自然就是二哥。
二哥也不含糊,来者不拒,端起来就喝。
最后,许波双手一抱拳向着大厅里所有的宾客说道:“各位老大,初次相识。有句话叫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来到恶水,我一靠大哥,二靠各位。来日方长,有什么手高眼低,全靠各位关照。我这里敬大家一杯酒,改日我请大家。”
许波声音同样洪亮,而且带着强烈的磁性。大家听得高兴,一起举杯,发声喊又干了手中的酒。
放眼大厅,衣衫零乱,许波心中暗道:没有一个像样的,估计全是江湖上的大哥和小弟。果然,卞成龙私下附耳说道:“兄弟,这里的都是开煤窑的,搞物流运煤的。总之都是咱们的关系户。再有的就是咱们矿上,我的手下,也算得上是得力的吧。你不用和他们客气,没有一个人敢不敬重你大哥。等过一段时间,我再给你摆一个场子,什么派出所的,煤管站的,接触一下。”
“明白,来到这儿,我一切听大哥的。唯大哥马首是瞻,鞍前马后全是小弟的。”许波拍着胸脯。
那天的酒很有劲,听卞成龙说是当地的小烧。当地人叫“散炮”,是用纯正的高粱烧的,入口辛辣,入胃好像起火一般。许波估计他喝了能有一斤多,凭空地看人都是双影,什么东西都涂上了一层蓝色。
酒酣耳热,他和卞成龙抱腰贴耳小声说道:“大哥,想死小弟了。真没想到,你在这儿弄了这么大的一个局面。小弟没有多,给你带来十万元,大哥随便支配。”
卞成龙哈哈大笑道:“兄弟,大哥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你要是愿意入股你就投,我的煤矿有你的股份。你要是不想投,有大哥的就有兄弟的,你也不要慌。”
两个人正聊之间,旁边桌上过来一人。那人肩膀很宽,脸膛黝黑,脖子上还围了一条白毛巾。他喝得晃晃悠悠,端着一杯酒。虽然岁数不小,但他张口也随了众人叫道:“二哥,听口音你是辽南的?我也是辽南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和你喝了这杯。”
许波抬头发现来者足有五十左右,但他的身材很大,一看就是一个出力的人。他举杯之前先是瞥了卞成龙一眼,卞成龙说:“自己人,矿上领工的,叫李原海。都是我们连大市的,我来后,看他还在下井,是我叫他当了领工。既然他来了,你就和他喝一杯。”
“哟!”卞成龙一句话,许波上了心。两人碰了一杯,许波在心中想起了许进的叮嘱。
2
“嘭”的一声,高明推门而入。
“狄队,我说的什么!早一点把许波拘起来就完了。怎么样?又跑路了。”
狄凯脸上还是他习惯的平和的笑容,高明的话使他明白许波跑了。而且,高明这话明显地有责备他的意思。
从和田村抓到章敖时起,高明就建议拘留许波,狄凯始终没有答应。他有他的考虑,不管是李方舟还是章敖,口供还不完整,拘留许波的证据还不充足。他从不幻想许波这样的会配合公安的工作,一旦检察院不批捕,公安的工作就会很被动。
同时,在狄凯的心中有他的打算。
12年前,狄凯和傅志曾经将鬼楼案件的怀疑目标指向许波。可这一切都因为那一件事的出现戛然而止,并且,导致了鲁大治的意外身亡。
狄凯不知是先入为主,还是第六感官,他对这个许波始终是耿耿于怀。当然,他从来没有正面接触过许波。可是,他身为青云区刑警大队长,经常会听到许波的传闻。就如两军对垒,雷达自然会传递对方的信息,狄凯的耳中,经常会有人将许波的消息透给他。因此,不管是风云变幻,日月更替,他都感觉许波会和他对面相逢。可这“逢”会如何“逢”?狄凯不知道,谁都不知道,因为谁也不会知道明天的事。但他知道自己是刑警队长,知道自己是依法办事的公安警察,他不能胡来。而且,也不允许他胡来。
办案必须办成铁案,这是刑警威信所在,也是法律的要求。因此,他当时拒绝了高明的请求。可是,现在看来高明是对了。
“是吗?”狄凯永远这样,虚怀若谷,从来不计较谁对他的态度如何。
高明发现狄凯并没有计较他的责备,这让他的心里升起一丝愧疚。毕竟狄凯是刑警大队长,他的顶头上司。不管是案件侦查,还是其他的什么事,谁能没有错呢?他高明自己不也经常出错吗?狄凯从来没有责备过他,仅仅是善意的提醒。
“可不是,我们拿到章敖的供词之后就去传讯许波。到了那儿有个叫许进的接待的我们,他说他是许波的哥,许波出门了临走说是上海南。什么地址也说不清楚,看样子就是撒谎。”
“许进?”狄凯问道。
“对,叫许进。态度不错,老奸巨猾,就是不说实话。”高明气哼哼的。
狄凯还记得12年前卖翡翠的就是许进,难道就是这个人?他是许波的哥?这不禁使他想起了停在别墅区外的出租车,想起了当时怀疑的许波。可是,这一切必须在抓获李原海之后才能真相大白。
狄凯又想起了“顺风溜”,也许还得找他?
两个人正在商议怎么办,电话铃声响了。狄凯注意到是内线电话,他接起后传来的是傅志的声音:“狄凯,你在干什么呢?”
“和高明商议案子。”
“好,我就找你们俩,你们两个都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傅志下令。
“走,傅局有请。”狄凯抓起外衣对高明说。
两个人出了刑警大队的小楼,来到了前楼,傅志在等候。
“找你们来就是为了许波的事,你们是个什么意见?”傅志开门见山。
“听局长的!”高明胸一挺。
傅志说道:“别,这样的事你们刑警大队亲历一线,熟悉情况。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因此你们最有发言权。你们发表完意见,咱们再讨论。”
狄凯伸手在傅志的办公桌上抓起一盒烟,自己点着之后,摇晃了一下说道:“事还在这个许进身上,许波不管到哪儿,他不能不和他说。”
“那怎么办?他是一个证人,我们也不能采取什么手段。”高明听狄凯如此说,他有些沉不住气。毕竟是他去找的许波,他的话有点反驳的味道。
狄凯还是很平和地说道:“不,我的意思并不是逼这个许进说出许波的去向。我的意思是不是找个什么人,或者采取个什么手段迂回一下。这个许波我们是必找的,不仅是因为今天的案子,我的心中还是放不下12年前鬼楼的案件。”
“噢!一件事把12年前的事扯起来了?好,你说说为什么?”傅志仿佛很感兴趣,他也抓起那盒烟,并且递给高明一颗。
“12年前,许波的出租车就停在别墅区的外面,也就是说,他有作案的时间。那个时候,他出狱不久,经济上特别需要一笔钱来改变他的处境。也就是说,他占有作案动机。可是,后来出现了李原海,我们的侦察方向锁定了。但这12年里,许波就从那个时候发财起家,直到今天的新时代。当然,我的意思绝对不是说当初我们怀疑李原海有什么错误。我的意思是他的出租车尾号与李原海出租车的尾号相似,也只有查清了许波也更坚定了我们设李原海为第一嫌疑人的想法。另外,咱们青云区这些年来有很多未破的刑事案件,我觉得,抓获许波能破获一大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