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狄凯说了这么多,傅志的脸上渐渐严肃起来。其实,狄凯所担心和顾虑的也正是他心中所想。和鲁军在医院里的谈话让傅志有了很多感受,虽然,鲁军向他默认了他对许波的判断。但经验老到的傅志还是感觉鲁军有什么话没说,年轻人应该深沉,可他似乎过于深沉。回到家里他向柳兰聊起自己的这些感受,没想到受到了柳兰的一顿抢白:“你都说的什么?人家鲁军是为了咱家姑娘受的伤。什么深沉不深沉的?你们当公安的我看是都有病,见到什么都怀疑。深沉有什么不好?有事不说有什么不好?我觉得那叫老练,那叫成熟。真没见你这样的,胡思乱想。”
这一顿抢白还真起了作用,傅志再也没去问鲁军。但他心中这块病却去不了,尤其是女儿和他说的鲁军知道李原海在哪儿。他准备有空时和刑警大队研究一下,毕竟李原海是全国通缉的要犯,一日抓不到,也是青云区公安的一块心病。
听狄凯说了半天,傅志也开口说:“那你就说说采取什么手段吧?不管怎么样,抓获许波还是很重要的,我同意你的观点。”
狄凯想了一下说:“还是得从许进身上打开突破口,毕竟他们是亲兄弟,而且许进现在替他看守新时代。无论从哪儿说,他都应该知道许波的去向。”说到这儿,他用眼睛扫了一下高明。高明可能是觉得12年前的案件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他的眼睛在打量着傅志墙上的一副字: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
“好吧,你就用你最方便的手段,尽快摸清许波去向的情报。另外,我也得到一个情况,据说李原海现在山西恶水县。我们再细细地探访一下,摸到具体地点,我和你们亲自去一次。”傅志说道。
狄凯惊讶地看了傅志一眼,原来傅志也知道李原海在山西恶水?看来,“顺风溜”所言不虚。
傅志接着又说:“这虽然仅是个消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我们老队长死在他的手下,于公、于私,这个嫌犯我们是必须抓获的。这样吧,既然章敖已经抓获。鲁军被伤害案就算是破了,在查访许波去向的时候,重点还是找一找李原海的线索。”
傅志为下一步的工作定调,狄凯和高明齐声回答:“是,局长!”
看狄、高两位队长走出办公室,傅志心中一点儿也不轻松。经此一劫,他心中对鲁军已经失去了起码的信任,这可是他未来的姑爷啊!晓梅是他的掌上明珠,而将晓梅托付给一个他不信任的人,傅志想起来心中就滚过一丝战栗。可是,他现在还不能说,不管是晓梅和柳兰都会说他是神经病。鲁军的人气,经此一劫,在晓梅和柳兰那儿是绝对高涨。傅志现在要是想说鲁军不好,那纯粹是自找难看。
然而,从感情上说傅志也绝对不想出什么意外。老队长鲁大治对自己有知遇之恩,鲁军对晓梅又有救命之德,傅志岂能不知?可是他心中的那块阴影却是那么难以抹掉,他对自己如何解释,如何从好的方面去理解都不行。如果,鲁军是因为自己的怀疑,自己的感觉而出现问题。那么,对晓梅,对自己该是多么严酷的事情?
他双手抱头,嘴角叼着香烟狠狠地一口抽去。火光一闪,长长的一口气,大半截香烟似乎被他吞到肚子里。又是好久,就如一个人扎到水里好半天才冒出来喘口气一样,那股蓝色的烟雾才从鼻子里喷出。立刻,他的脑袋被烟雾所包裹。
外观者清,当事者昏,傅志一阵胡思乱想。在他理不出头绪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
他接过后,电话里是柳兰的声音:“老傅啊!今天我做几个菜给咱姑爷压压惊。你就是有天大的事,你晚上也得给我回来。”
柳兰竟然给他下了死命令,傅志只好诺诺连声。老伴、老伴,傅志可没有勇气弄得家庭不和,他只有一条选择,顺从!
放下电话,他的思路倒是有些清晰了。当务之急,还是寻找线索抓获李原海和许波。一切只能在抓获他们之后才能有结论,自己的感觉只能是感觉。就是形成卷宗,检察院还会经常地说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呢!自己的那点怀疑不过就是怀疑而已,别看自己坐在公安局长的位置上,其实就大脑的思维来讲不也是普通人一个吗?有点经验,也许更容易犯经验主义的错误。想到这儿,傅志竟然一身轻松了,可能自己就是杞人忧天。
那么,这个鲁军既然知道李原海在山西为什么不说呢?想到这儿,刚刚轻松的傅志突然又紧张起来。原来一个人坐在这儿想事,思维也会像过山车一样,瞬间起伏。
终于,时针指向17点,整座大楼渐渐地肃静下来。傅志的大脑开始重归平静,他又想起李原海,想起许波。12年的岁月,怎么抹不平这过去的伤痕呢?刚刚想到这儿,有人敲门。他的办公室分内、外两间,外间格外宽大,有时会做个小型会议室。于是,他放开声音喊道:“请进!”
没想到,门开后,进来的是一个黄色的长毛犬。傅志一惊,后面出现了一个盲童,一个中年妇女。傅志认识她们,她们就是鬼楼案件的受害者。她们经常上访,要求公安抓获凶手,为死者的安息,为社会的正义。傅志站起,让她们坐。
她们坐好,还没有开口,傅志桌上的电话响起。里面当然是柳兰的声音:“老傅,你怎么了?人都来了,菜都炒好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放心,放心,我再接待一个上访人。然后,我马上回家!”
3
狄凯打量着眼前的人,一个枯瘦双腮塌陷的人。他眼睛很小,似乎深藏在布满皱纹的肉皮里。耳朵挺大,像人们常说的招风耳。普通的衣着,没有丝毫特点的外形。唯一有所区别的是他的指甲,很长,而且,布满黑垢。当他用颤抖的手接过一杯水时,狄凯注意到了他的指甲。狄凯心中不免暗暗叹息:这不仅是他不良的生活习惯,也是一个赌徒的工具。
姚老六赌博一生,年届半百,仍然是如此寒酸。可他仍然在赌,大把的钞票扔在赌台上。肉皮缝里的小眼睛漠然无神,不管是输赢,那里面没有一丝激动。金钱的散而复来,他无动于衷。也许,他已经到了一种境界,赌徒的境界。
可是他的手已经练得炉火纯青,那一手长长的指甲可以在你没注意的时刻,在扑克牌上做出记号。按照行话,那叫作“全”,当然,那记号只有他能看到,能看得懂。
有着一副漠然的眼神和特长指甲的姚老六坐在明光派出所的办公室里,其原因当然是因“赌”被抓。在他的人生经历中,这样的被抓他已经不太好记了。因此,他坐在那儿也是一副漠然无畏的表情。习惯了!也许,对于姚老六来讲这是他的另一个境界。习惯于公安人员审讯的境界,你看他缩着头像个乌龟般,可他仍然是尽量潇洒地向狄凯要了一杯水:“狄公安,我渴!”
说起来,今天姚老六“掉脚”被抓,还与狄凯有关。
“顺风溜”绝对是一个“优秀”的情报员,他从来不被别人所注意,但他会巧妙而有效地注意别人。他接受狄凯的安排还不到48小时,电话就打在了狄凯的手机上:“狄哥,我已经弄明白了。”
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狄凯晃了一下电话,他认为是掉线了。可是,那边又传来“顺风溜”的声音:“狄哥!”又是半截话,至此打住。
狄凯终于明白,他笑了:“好了,说吧!我会奖励你的。”
像线路被修复,一切立刻畅通。“顺风溜”说道:“嘿,狄哥,咱哥们儿那算什么?只要狄哥在刑警大队,为了狄哥的事,我跑断腿都愿意。”
“得、得,闲话少叙。说,你弄明白什么了?”
“狄哥,我告诉你!”声音立刻低了下来,“上次李原海捎回来的钱是交给姚老六的,姚老六交给他的儿子。”
“谁是姚老六?”
“赌博的,蓝道。你到你们治安一打听全知道,还判过教养呢!”
的确不难,很快狄凯就把姚老六的情况搞到了手。这样的人也算是“名人”,尤其是对于警察而言。姚老六归明光派出所管辖,狄凯亲自来到这里,与所长商议一番,派出所采取了行动。对于姚老六这样的,公安只要紧一紧,对他稍微注意一下,立刻会发现他的行踪。于是,派出所找准了机会,再一次将姚老六抓了一个现行。
狄凯让派出所处理其他的赌鬼,他要与姚老六单独谈谈。
姚老六端着那杯水,皮肉缝里的小眼睛打量着狄凯。派出所的民警他全认识,平常没有事,他最注意的就是派出所的动向。晚间的灯光亮不亮?今天晚上谁值班?派出所的警车开向何处?这都是每天姚老六注意的事项。他能叫出派出所每一位民警的姓啥名何?可是,这位汉子却是少见。虽然没穿警服,姚老六从所长对他的恭敬中判断狄凯是个领导。什么领导呢?大队,大队是什么级别?姚老六的疑惑没有多久,他就从狄凯的话中得到了结论。
“姚老六,你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狄凯开口,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刑警,因此,他口称我们。
姚老六双手捧着水杯,木然地摇摇头。
“告诉你,我们是刑警大队的。你明白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姚老六心头有点恐惧,他当然知道刑警是干什么的?这也是他第一次和警察中的刑警打交道,一片茫然中他感到手足无措。他的习惯境界被打破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刑警。他站起来,恭敬地说:“报告政府,我不知道。”
一句话,让狄凯心中更加有数。
“姚老六,你是受政府教育过的。我简单和你说,你的面前摆有两条路。一条,配合我们,我将你交给派出所我就不管了。你要是不配合我们,我将你带走,以窝藏罪刑事拘留,你看你选择哪一条?”
真是“响鼓不用重锤”,姚老六再一次地挺直胸脯说道:“报告政府,我一定配合公安。”
姚老六一改萎靡之风,刹那间瞳仁发亮,声音变响。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也知道李原海的儿子还在我们手里,他会说什么,我想你也不是傻子。我现在就问你一件事,李原海在哪儿?”
说完这话,狄凯两眼直逼姚老六。
原来如此!姚老六立刻明白了面前这位大队的意思。
“报告,李原海在山西恶水县挖煤。”
“说说,你知道的具体情况。”狄凯紧追不舍。
“我记不清是哪一天了,来了一个人。找到我后,给了我一个信封,里面是钱。来人说,是李原海交给我的,让我交给他们家。”
“你怎么知道他在哪儿?”
“来人说的,我还招待了他一顿饭。李原海捎的信,告诉让他儿子过去看他。”
这样?看来这个李原海过了这么些年,认为事情已经过去。狄凯心中暗喜,这证明他不会有防备,正是抓捕他的好机会。
狄凯又问了姚老六一些详细情况,姚老六不敢隐瞒,所有他所知道的都告诉了狄凯。最后,狄凯鼓励他一番:“不错,你这个态度不错。我们可以将你交给派出所处理,但是,你要记住,今天和我的谈话绝对保密。否则,后果自负。”
姚老六鞠躬示谢,狄凯不耐烦地一挥手说:“得、得,以后你好好做人。多大岁数了?总在这道上混你什么时候是个头?你看看你这样,这么些年你混好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改邪归正吧!啊,姚老六,这算我给你的忠告。”
姚老六诺诺连声,似乎一副悔改之意。
离开派出所,狄凯开车直接驶向局里。到了局里,他没回刑警大队,而是上了四楼,进了傅志的办公室。
那天,尽管傅志的心情多么沉重,但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必须欢笑。尤其是妻子一番心情,女儿的朋友来到家中。傅志不但想管好公安局,他也想和谐整个家庭。
也许,只有鲁军能够看透傅志的心情。因此,他什么也不说,默默地喝酒,默默地为柳兰夹菜,给他夹菜。偶尔两个人的目光一对,又都慌乱地躲开。傅志暗骂自己荒唐,从普通刑警一路杀来,经过多少风雨?面对鲁军,好像自己是个初出茅庐的青涩警察。
等鲁军和晓梅离开,傅志躺在床上默默地回味,他这才找到原因。他太爱自己的女儿了,而自己的女儿如果丢掉了爱情,那会是多么残酷?而女儿的幸福,她的爱情就在鲁军的身上。这是鲁军的优势,因此,傅志害怕了。他的青涩,源于他的害怕,想到这儿他狠狠地一拍床板。终于引得柳兰发怒:“你干什么?”
今天,他看狄凯走进他的办公室,看狄凯兴冲冲的表情,他明白,消息有了。
“说说吧,怎么回事?”在狄凯面前,他的权威瞬时间就能找到。
“傅局,李原海在山西恶水县青沟煤矿。可能是时间长了,他也大意多了。他打发人往家里捎钱,这人被我找到了。”狄凯一脸的兴奋之色。
“噢,好啊!那一个呢?”令狄凯没有料到的是傅志语气一转,问起了许波。
狄凯一愣说:“没有那一个的消息,那小子很神秘,一点儿痕迹也没留。我这是从一个咱们使用多年的一个特情那儿上来的消息,他只知道李原海,许波的消息他还摸不到。”
“也好,知道一个我们抓一个。你要立即组织人员,要精悍,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傅志终于开始肯定狄凯的成绩,狄凯这才高兴地坐在傅志的对面,抓起他的烟抽了起来。
傅志看了他一眼又说道:“另外,自从你上次说出对许波的怀疑,我也十分同意。你对那个新时代还是不能放松,许波那么大的一个买卖,他是不会不和家里联系的。”
“放心,高明对他那里已经采取了手段。有消息随时会通知我们,我们专抓李原海就是。”狄凯微笑着说。
“狄凯啊,你说出对于许波的怀疑也引发了我的联想。你说,当初闻文君从美国回来清点物品的时候,曾经说过,仅名表他们家就有一盒,温婆的手饰无数,家中的保险柜全部被盗。可12年前我们就缴获了一个翡翠如意,其他的东西我们到现在也没发现。就李原海那个破家,我们去了多少次,什么也藏不住啊!再说了,他们家要是有钱,李方舟也不至于为许波趟这样的混水。”
“傅局,你的意思?”迎着傅志的目光,狄凯问道。
“我琢磨着你说的可能对啊!当初你就怀疑过许波。”傅志看狄凯抽完了一棵烟,他将桌上的烟又向狄凯推了推。
傅志一脸的凝重,狄凯迎着他的目光频频点头。的确,12年前他就将这怀疑的目标报告过傅志,得到过傅志的支持。换句话说,二人在这件案子上也算是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