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翔云定定地看了如颜一眼,她从来没有正视过他的眼神,此时才发觉,竟似荧火又似冰灯,冰火两重天的深刻与透亮。她还未来得及说上半句,他就一个旋身,消失在夜色中。
鸠液?如颜并不害怕,她此生的恐惧早已消逝殆尽,或许,这算是一种解脱。想着,她竟会心一笑,在迷雾般的朦胧月光下,显得几许凄凉。
“夫人,信!”落霞递给如颜一封加了火印的信。
“浴汤备好了吗?”如颜接过信,并未打开。
“已经备下,夫人现下沐浴吗?”落霞接话,并不再说有关于信的事。
“嗯。”如颜应了声,落霞便下去安排了。
不一会,如颜便往浴室去,此时满满一池浴汤正热气腾腾,水雾弥漫。屏退左右,如颜宽衣解带,这才发觉,胳膊到大腿,整个这段身子全都不同程度浮肿起来,看样子,她当真是中毒了。
如颜看着走形的身体,无奈至极,默默走下,泡在硕大的浴池里。
泡暖了身子,浑身舒畅,她便倚在池边掌着脑袋冥神思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便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每天沐浴都要整理好一阵思绪。今天不知怎的,思来想去,总逃不开那人究竟用的什么法子给她下的毒。
凌翔云说,鸠液必得混入水中,可饮水若是有问题,中毒的必然不是她一人。撑得累了,如颜动了动身子,下滑入水几分,周遭十分安静,只有哗啦啦一阵水声响动。
水!
如颜惊诧睁眼,看着满满一池犹在冒着热气的水,呆了。
若是有人在她的浴汤里下药,毒会不会进入肌肤毛孔,最终汇集于体内,每次量虽小,不足以丧命,可若长此以往,就成了慢性中毒,也就是她现在的症状!
如颜幡然醒悟,急急想要起身,却忽而颓软地瘫落。没有用了,知道又能怎么样呢?这毒,天下无解!
霍去病射杀李敢事件的结果,在天子一句关内侯是被鹿撞死的之后草草收场,而霍去病也被远调镇守朔方,此生,自是无法再见。达儿现今在大将军府里,由卫青亲自抚养,她也不必担心。而刘髆,只要无人将他往那皇位上推,这一生自是安乐无疑。她如今真是了无牵挂了,无惧亦无怖,这毒又算得了什么呢?死,于她,未尝不是另一场欢喜。
她已经无心去寻找那下毒之人了,这辈子,她承受了太多的背叛,不寻,或许可以让自己少一分伤心。
罢了,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这辗转苦难的一生,便犹如浮生梦一场,梦魇难续,心伤无痕。
至于他,如颜想,或许他早将自己恨入骨髓了吧?魂故去,恨消否?
如颜安静地想着此生种种,到最后只剩下凄然一笑。或许,这就是她当初没能听和尚的箴言,选择固执留下所要接受的惩罚!
如颜默默摇头,丢开混乱的思绪,从一旁的衣裳内拿出落霞交给她的那封信。这是孙悟德给她的信,自从凌翔云把他救出宫以后,但凡他们需要联络,便假借落霞与家人来往为由,传递信件。可早前,她便让凌翔云送孙悟德出关,如今,还有什么事让他传信入宫呢?如颜思索着打开信筏。
夫人:老朽在大汉以外之土地,拜谢夫人大恩!
若非夫人,老朽早已命丧飞翔宫,何以得之后生自由,更感念夫人恩德,竟能把老身一家送至关外,让我今生犹能得以团圆。
夫人大恩大德,老身此生恐难以为报,惟愿夫人长乐未央。
另,老身此前说过有两件事隐瞒夫人,其一,为醉魂香,其二,乃是当年夫人幼儿伤重垂危求救于老身之时,我未能说实话,并非九天续命丸不可!
并非九天续命丸不可!如颜大惊!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是说,除了九天续命丸他还有法子医治,那他为何给我指出这皇室珍贵、天子独享的药物?
如颜慌了,忽而感觉一阵寒意袭来,浴池中的水,凉了。
难道,这背后有人指使?是谁指使他告诉我这个方法,又是谁引我偷药?如颜脑海中光亮一闪,霍然起身……
这个人只可能是皇上!
这个想法陡然产生,便再也无法消除,如颜思绪如飞。忽而想起公孙璃死前的话语,她说我永远也无法想到,是谁诱她杀了我的紫貂!
如颜心头一紧,脑海中翻滚一片,转眼间又想起当年之事,即使莫离能控制没完没了,可那只血香囊又从何而来?这背后又是谁送上这计谋?
李敢得知真相后陷入疯狂,而后又是怀着怎样的心境离去,最终命丧霍去病的箭下?这么长时间,她从来不曾也不愿去想,现在,却不得不弄个明白。
他说,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去做。会是什么事?让他从癫狂中醒悟,最后出现在狩猎场上?到底是什么事,重要到他可以连性命都不顾?或者,那场阴谋里,他并非受害者,而是参与者?难道,当日那向他们射箭的人真的是他?
如颜彻底混乱了,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的目的,或许是杀霍去病,或许是让霍去病无路可逃平白受冤。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是要置霍去病于死地。是谁出此绝招必杀霍去病?又是谁可以让李敢甘心赴死?
这一切的答案,都将矛头直指一人,是他!
如颜已无法冷静,匆匆穿上衣裳就往外走去,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他亲口承认,骗她入局,陷害霍去病的人是他的完整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