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返校后,在蒋梦麟的协助下,对北大进行体制改革。经蒋建议,北大设立教务、总务两处。总务处是北大的行政中枢,处理学校的行政事务,由蒋自己任总务长;教务处负责教务,由顾孟余担任教务长。校中最高立法机构是评议会,制订各项规程,授予学位,并维持学生风纪。从此,北大走上教授治校的道路。
除北大总务长外,蒋梦麟还兼任文牍、会计部主任、预算委员会会员、聘任委员会委员、学生自治委员会委员等职务。总务委员会实际上成为北京大学最高行政机关,负责管理全校事务,举凡注册、编制、文牍、咨询、介绍、图书、仪器、出版、校舍、斋务、杂务、会计、卫生等,都是总务长所必须负责管理的事情。
1922年,蔡元培赴欧美各国考察,蒋梦麟再度代理北大校长。蒋接到孙中山来信,对北大的各种运动大加奖誉,最后勉励蒋“率领三千子弟,参加革命”。
1923年,蔡元培因罗文干案再度辞职离校,后赴欧洲考察。蒋梦麟援引北大教授连续任教五年可享受出国休假待遇的规定,让北京政府保留了蔡校长一职,蒋第三次代理北大校长,一直到1926年蒋因躲避奉系军阀通缉而逃离北京。之后,北大评议会致函蔡元培,对三年来蒋梦麟主持北大的工作予以充分肯定:“平心而论,本校学生之程度,本校学生之爱纪律,本校图书仪器之设备,在近三数年间,实际上固俱有显著的进步。”
1930年,蒋梦麟正式出任北大校长,直至抗战胜利,成为北大历史上掌校时间最长的一位校长。蒋梦麟自述:“从民国19年到民国26年的七年间,我一直把握着北大之舵……一度曾是革命活动和学生运动漩涡的北大,已经逐渐变为学术中心了。”
上任之初,蒋梦麟对文、法、理三学院的院长说:“辞退旧人,我去做;选聘新人,你们去做。”在这段时间,一批旧教授离开了北大,如著名史学家朱希祖于1932年辞职;1934年,国文系教授林损、许之衡被解聘。
早在1920年,蒋梦麟就拟为北大学生盖一所宿舍。到1934年,在蒋梦麟的努力下,北大终于在松公府东院北面兴建了一幢学生宿舍,每室8平方米,附壁室2平方米,每室住1人。北大学生朱文长回忆:“蒋梦麟校长为新宿舍费了不少的心血。而这楼完成之后,北大宿舍乃压倒了燕大清华。这是四层楼立体式的钢骨水泥建筑,在一院空场的最北头,远远看来像一座兵营,里面的格局也很特别,里面每层七八间形式各别、妙处不同的房,十分适合北大爱好个别发展的胃口。更妙的是一人一屋,偿了几十年来北大同学求隔离的宿愿。每间屋附着一小间放箱子挂衣服的暗室。热水汀、弹簧锁,配合而调和的特制家具,摩登舒适,使你完全忘了这是老北大。”
蒋梦麟注重加强理科的教学和建设。他对理科教师的队伍进行了全面大整顿与充实,聘请了一批全国一流的科学家来校执教,如皮革专家刘树杞,地质学家丁文江、李四光,光学家饶毓泰,植物学家张景钺,古生物学家孙元铸,有机化学家曾昭抡,拓扑学家江泽涵等。当时,北大所聘研究教授中以理学院最多,大约是文学院的2倍、法学院的4倍。蒋梦麟还努力充实理科各系仪器设备。经过几年努力,北大地质系、物理系、化学系、生物系、心理系等办学条件大为改善。据统计,到1935年,北京大学实验设备的价值已达50余万元,计有仪器6200余件,标本167000余件,药品及实习用具3100件,名列全国各高校之冠。
蒋梦麟协助掌校期间还落实“选科制”改革,即允许学生在规定范围内自由选择,修够学分即可毕业,不拘年限。到西南联大之时,“选科制”已经十分完善。1939年考入西南联大的何兆武回忆说,他在联大七年一共读过四个院系,一年级读工学院,后来觉得不是自己的兴趣,就转到历史系,然后考了哲学系的研究生,因病休学耽搁功课后重考,觉得自己学哲学不太合适,又改行学外语。“转系很容易,写申请书,系主任同意就可以。”西南联大学生转系十分普遍,诺贝尔奖得主、物理学家杨振宁,进联大时报考的是化学系,后来改读物理。
在蒋梦麟治下,北大呈现“五公开”的自由局面:一是课堂公开,不管有没有学籍,都随便听课。二是图书馆公开,可以随便进出。三是浴室公开,莲蓬头一天到晚开着,什么人都可以去洗。四是运动场地公开,操场上外校学生有时比本校的还多。五是食堂公开。
蒋梦麟认为:“师资不尊,不足以言重学术;待遇不丰,不足以言志;故崇教授之座位,而厚其俸给,二要也。”故蒋执掌北大时代,北大教授受校方礼遇极高。钱穆回忆:“在北大任教,有与燕京一特异之点。各学系有一休息室,系主任即在此办公。一助教常驻室中。系中各教师,上堂前后,得在此休息。初到,即有一校役捧上热毛巾擦脸,又泡热茶一杯。上堂时,有人持粉笔盒送上讲堂。退课后,热毛巾热茶依旧,使人有中国传统导师之感。”
晚年,蒋梦麟在《新潮》一书中深情地回忆道:“著者大半光阴,在北京大学度过,在职之年,但知谨守蔡校长余绪,把学术自由的风气,维持不堕。”
1945年6月,在美国考察教育的蒋梦麟,受甫担任行政院长的宋子文之邀,出任行政院秘书长。6月底,北大教授会讨论此事,会议上郑天挺等教授主张根据《大学组织法》中大学校长不得兼职的规定,认为蒋梦麟既从政就不能兼任大学校长,应辞职。
8月7日,蒋梦麟回到昆明,召集教师茶会,坦诚地说,他欲兼任北大校长却违反了自己手订的大学组织法,最初未想及此点,经朋友们的提示和劝告,决计辞去校长职务。据与会之人回忆:“他讲话的态度极好,得着大家的同情。”9月,教育部决定胡适为北大校长。自此,蒋梦麟离开北大。
1950年,在台湾举行的北大52周年纪念会上,傅斯年在演讲中说:“孟邻先生学问上比不上孑民(蔡元培)先生,办事却比蔡先生高明。我的学问比不上适之先生,但办事却比胡先生高明。这两位先生的办事,真不敢恭维。”蒋梦麟听后笑言:“孟真,你这话对极了,所以他们两位是北大的功臣,我们两个人不过是北大的功狗。”
困境
1920年,蒋梦麟在一次对北大全体师生的演讲中说,北大上一年欠了一个建筑公司的巨款,对方来讨,他只能予以搪塞。后来建筑公司实在没办法,在中秋节前派人每天到蒋家讨债,蒋无奈,只好逃到西山躲避。
胡适于1921年6月10日的日记中记载:“梦麟邀我与文伯同去西山游一次。梦麟此次处境最难,憔悴也最甚。今天我们同到八大处脚下的西山旅馆座谈三个多钟头,也可算是偷闲寻快活了。梦麟说:’北京的教育界像一个好女子;那些反对我们的,是要强奸我们;那些帮助我们的,是要和奸我们。‘我说:’梦麟错了,北京教育界是一个妓女,有钱就好说话,无钱免开尊口。‘”
1922年11月,北大25周年校庆之际,蒋梦麟向全校师生许诺,一定要在第二年暑假建好图书馆,让学生在开学后有个地方看书。但因北洋政府拖欠北大八个月的经费,到次年9月初,当学生们暑假后从全国各地赶回来上学时,却连图书馆的影子都没看见。蒋梦麟只好在开学仪式上向大家道歉。
1923年,蒋梦麟写信给胡适抱怨道:“蔡先生致评议会函,又属我代理校长。半年的欠款,六百的饥饿教职员,三千惹祸的学生,交到我手里,叫我怎么办!”
是年11月,蒋梦麟又致函胡适道:“我现在忙得不亦乐乎,有几分厌倦。教育部无人负责,他校大都不死不活。京师教育事务,我首当其冲,简直是大学校长而兼教育总长。我现在买了一架汽车,天天在街上跑,真是和gasoline(汽油)有仇。”
“三一八”惨案前后,蒋梦麟同情学生,反对北洋政府。4月,北京政府的前总理孙宝琦通知蒋梦麟,蒋的名字已经上了黑名单。刚好王宠惠来访,蒋梦麟不假思索,连忙跳上王的军警不会盘查的红牌汽车,直驶东交民巷使馆界,在六国饭店住下。第二天,蒋梦麟对一位美国朋友开玩笑说:“我天天叫打倒帝国主义,现在却投入帝国主义怀抱求保护了。”
蒋梦麟在六国饭店住了三个月,经常以写字消遣。同住在六国饭店的还有北大地质学教授朱家骅等人。后来局势比较宽松一些,蒋梦麟一位朋友的夫人冒充蒋的太太,同乘一辆马车将蒋送到东车站。一路上,只要陌生人看蒋一眼,他都觉得心惊肉跳。到车站后,蒋梦麟搭上一辆去天津的火车,然后从天津搭英国商船,安全抵达上海。
任北大校长(包括代理校长)期间,蒋梦麟经常为校内外发生的事情所困扰。他感慨:“在那时候当大学校长真是伤透脑筋。政府只有偶然发点经费,往往一欠就是一两年。学生要求更多的行动自由,政府则要求维持秩序,严守纪律,出了事时,不论在校内校外,校长都得负责。发生游行、示威或暴动时,大家马上找到校长,不是要他阻止这一边,就是要他帮助那一边。每次电话铃声-响,他就吓一跳。他日夜奔忙的唯一报酬,就是两鬓迅速增加的白发。”多年后,在昆明的蒋梦麟在《西潮》一文中回忆这些事情后,又做了场恶梦,在梦中一会儿看到青年男女横尸北京街头,一会儿又看到宪兵包围北大要求交出学生领袖。梦中惊醒之后,他辗转反侧,闭上眼睛,当年的一幕幕悲剧又重现眼前。
1935年12月9日,北大学生参加了“一二九”示威游行,返校后即宣布成立北大学生会,并决定总罢课。蒋梦麟两度发表《告同学书》,决定于1月4日复课。为了使学生准时复课,蒋梦麟、胡适召集全体学生谈话,结果赞成复课者寥寥无几。1月4日早上,蒋梦麟站在北大二院门口,胡适站在一院红楼门口,亲自动手拉学生上课,仍无功而返。
蒋介石定于1936年1月16日在南京召见全国高校领导人和学生代表,以平息学生运动。因学生拒绝前往,蒋梦麟只得指定3名学生为“聆训代表”,前往南京。3名学生返回北大时,北大学生会将他们驱逐出校,派人把他们的行李、书籍掷在马路上,连其爱人的相片都撒了一地。蒋梦麟伤心不已,他召集全体同学开会,沉痛地说:“我是中华民国国立大学的校长,我不得不服从国家的命令!这三位同学是我要他们去的,一切的责任当然我负。……从前海上有一只船遭难了。船长镇静地指挥着,让妇孺老弱们送了救生船逃生,余下的人和他自己无路可走,他却命船上的乐队奏着’近乎我主!‘的赞美诗,随着这船慢慢的沉下去。现在如果我们所乘的这只船(中国)要沉了,那我们也应当和这位船主一样,在尽了自己的责任以后,站在岗位上从容就义。马上复课吧,先尽我们的责任!”但同学们依然拒绝了蒋梦麟近乎恳求的复课建议。
1936年2月底,北平宪警当局奉令突击搜查北大、清华等校,逮捕学生200余人,来自河北的高中生郭清被捕后因病死在医院。消息传出后,群情激奋。北平学联与北大学生会决定举行抬棺游行。蒋梦麟闻讯即与警方前来劝阻,结果学生52人被捕,其中北大学生9人。蒋梦麟对积极支持学生运动的许德珩、马叙伦等教授也表示不满。当时按北大惯例:教授工作满五年,可以休半年,支全薪;也可以休息一年,支半薪,但期满必须重新聘请。马叙伦工作已满五年,因身体不佳,提出休假半年。胡适在主持校评议会时,决定马叙伦休假一年。马获知后向蒋提出质问,蒋只说:“仍送一年的薪水好了。”但未提及重新续聘之事。马叙伦非常气愤,立即提出辞职。消息传出,北大学生纷纷向学校当局提出质问。蒋梦麟只好退回辞呈,亲自向马道歉,并再三送来聘书。但马叙伦还是离开了北大。
抗战时期,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在长沙组成长沙临时大学,教授们主动要求缩减月薪,共赴国难。于是临大常委会决议教职员薪水按七成支付,会议公推蒋梦麟兼总务长、梅贻琦兼教务长、张伯苓兼建设长。蒋梦麟因终日算账,累出胃病,才让旁人帮他的忙。到西南联大后,蒋的胃病又犯过一次,静养四个月,才得以恢复。
随着战火的蔓延,长沙随时有受到敌人攻击的危险。在蒋梦麟的建议下,蒋介石同意将联合大学迁到昆明。到昆明后,校舍紧张,学生无法安置。为解决校舍问题,蒋梦麟亲自去蒙自考察后,决定将联大文法学院设在蒙自。1938年5月4日,西南联大正式上课,此时距师生全部抵达昆明,仅隔六天时间。
1939年3月1日,蒋梦麟在致胡适的信中写道:“现家移乡间居住,新构茅屋20余间(北大在昆明北郊新建的北大教授临时宿舍,窗户纸是用出国留学生考试的试卷糊的),为此处同人疏散之备……地离昆明四英里。每逢警报,高朋满座。两星期前,几乎每日有警报。……昆明一年以来百物腾贵,米每石已涨至100元以上,前年每石7元。人人叫苦……炭每石近16元。猪肉每斤1元7角。盐每斤6角。鸡蛋每枚1角。同人8折支薪,每月入不敷出。人口较多之家,有午吃饭而晚饮粥者。学生方面,政府每月给贷金14元,幸官米每石50元,犹能吃菜饭充饥。营养大成问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