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扒了几口,信儿乘人不备,拿了几只废旧药盒便溜出家门向小绿水河去。边走边把遇到的毛毛虫、吊死鬼、青叮子、屎克螂、肉粘虫、打屁虫,还有蜘蛛蚯蚓癞蛤蟆……但凡长相丑气味恶的虫豸皆捉拿到手,分门别类装入药盒。城外归来转家疗伤之前,两员“败将”为解心头之恨,已商定今日晚饭后来一场“偷袭”,这批虫豸便是为“偷袭”招募的“兵卒”。
屈儿早等在老柳树前,手里捏有三只废旧药盒,盒内东西与信儿手头的大同小异。
两员“败将”鼻子眼睛里皆是复仇神色,集合碰头后不需打话,带领“兵卒”便向“敌营”开拔。
“偷袭”地点是雀才睡房。“偷袭”方式可谓简单易行——只需将七只纸盒打开盒盖,由窗口丢入房内便大功告成。偷袭者一路想的是,毛毛虫青叮子癞蛤蟆这批勇猛战士进入“阵地”后将迅速包围“敌营”,占领地面墙壁桌椅板凳乃至床铺……想象着毛毛虫打屁虫屎克螂爬得满蚊帐,鬼脸蜘蛛从蚊帐顶“空降”,想象着青叮子肉粘虫粘上枕头,想象着蚯蚓癞蛤蟆钻入被窝……想象着冤家对头满头满脸满身俱是虫豸,笑容便浮上两员战将面孔,连那被蜇的伤痛也觉不到了……注入滇湖的大观河本是股细流涓涓的小溪,因了运粮需要进行人工拓展,是为“运粮河”。小西门外则开挖出船只停泊的水域,称作“篆塘”。民国后发迹的商户官家逐年在这水域周边盖起带有西洋意味的别墅,与水中木船、岸上马车共同把个篆塘点缀得有声有色。
两员“战将”到得篆塘时天已擦黑,篆塘水里岸上灯火烁烁。“偷袭”目标在篆塘南头西式别墅联片处。“偷袭者”早已打探清楚,大门上端横有“瑞庐”二字的便是目的地。
“偷袭者”站到“瑞庐”门口了。本以为可乘黑潜入院内,不料铁皮大门紧闭,思来想去,只有越墙而入一条路可行了。
爬上墙头,两名“偷袭者”紧张地窥察着“瑞庐”,寻找“切入点”。
好大院落!有树有花有假山石径,二层楼房坐中央,傍着大门有几间顺墙平房。墙头“偷袭者”能借通亮灯火看到楼房窗户里头情形。
一扇窗里,浓妆艳抹的雀才妈妈(便是那日与雀才同坐黄包车的肥婆)和另三位浓妆艳抹太太在搓麻将,听得到骨牌哗啦哗啦声响。
墙头两名“偷袭者”骂声“麻将精”,“呸”了一口。另扇窗里,大烟床上干瘦中年男子吞云吐雾,几名丫环端了茶盘果碟伺候着。那男子想必是雀才的爹?墙头“偷袭者”骂声“大烟鬼”,又“呸”了一口。
终于窥到楼拐角处再一扇窗里的“敌营”。
冤家对头坐小板凳上,两只脚泡木盆里由老妈子搓洗,两只手却往身边小桌上抓吃——大果盒内有火腿砣、芙蓉糕、鲜花饼,小瓷碟里是炸荞丝、炸乳膳,小瓷盅内八宝粥还冒热气。脚洗完喝口粥,一手捏块芙蓉糕,一手抓片炸乳膳出屋去了。
“偷袭者”骂声“撑死你个馋痨鬼——”,见老妈子端走脚盆,便拿眼睛做一番测量,且小声商议乘这大好时机如何从“潜伏地”到达“敌营”。
正要行动,不知何处蹿出条大黑狗朝墙头狂吠。平房里立时出来了手中提木棒的人,这壮汉警觉地四下张望。
来者不善,两名“偷袭者”溜下墙头拔腿便跑。
拐了弯不见有“追兵”,气喘喘缓下脚站住,才知跟随出征的“虫兵虫将”竟在奔逃中全盘散失。呜呼,好端端一场偷袭竟成泡影!
两员败将一屁股坐到篆塘边,瞪着南头灯火密集处发恨,口中不住“背时馋痨鬼!大肥猪留级生!”地骂,且挥动拳头:“等爷爷们收拾你!”
骂了一阵便商议对策。一个建议再招“虫兵虫将”,明日一早放进敌方课桌。另一个以为不妥,搞不好吃先生板子。设计了几种方案均被否决。正在无奈之中,信儿忽然来了“灵感”,咬着屈儿耳朵如此这般说那“绝招”,把个屈儿听得咧开嘴巴频频点头。
“只一条你要牢实记住,”信儿极为认真地告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为得等那报仇日子,我两个需忍气吞声,莫跟他闹——可听清楚了?”
“没得问题!”屈儿回应得十分爽快。面孔现出喜色的两员败将于是把篆塘灯火抛到身后,打道回营了。